散文诗(23) 独 饮
今夜,手中的酒杯起落成浩瀚潮汐。 干了,再斟上,倒提三江,泻尽五海,溢出遍地豪气。 我本滴酒不沾,今夜却要长鲸吸海,喝它个胸走雷霆,袖舞飓风,任地斜天倾,流星陨落成雨。 今夜所饮皆是苦酒。 我淡泊而笑。刘伶已死,人间何来醇酽佳酿?所遗存的那一罐,也早已变涩变酸变苦,从某裂缝处渗漏,便浸透了千个春秋。 眉别皱,手别抖,大敞胸襟不为唏嘘嗟叹,或怒或骂或嚎啕。不就是喝酒吗?是泪是血,洒到杯中都一口咽下。 不要再说那个黑色黄昏,所有的不幸一齐聚集,希望坠落,悲剧演到尾声,痛苦已成定局。 不要再想,心怎样被狠狠戳了一刀,日夜出血,疼痛四季攀援,延伸到死亡之后。 我对酒无歌无吟无诗无赋,不邀酒伴,也不邀明月对影。管他这酒是自酿还是别人恶意所赠,我独酌独饮,独悲独喜,作一回兽类,自己的伤口自己舔。 今夜,就在杯中泡出一个黎明。 听屋外,流水无声,风行无痕。宁静之夜正把往昔的一切沉淀。任酸甜苦辣沉淀心头,今生都愿品尝,我无意遗漏。 纵然盈盈千杯苦酒,我也要彻夜豪饮。微醺之际,神思畅游。我构思一幅似曾见过的画:大瀑布旁边悬一棵灌木,灌木有枝条弯在水中,枝条顶端筑一小巢,巢里安睡着一只无名鸟儿。那鸟儿是谁?无人应答。我痴痴揣摸,直到曙色染白窗棂。 我随手把酒杯抛了,抛出一条优美如虹的弧线。在弧线末端弹回的一声破碎里,我分裂成两个—— 一个我,仰天躺下,安然长睡成那巢中的眠鸟,从此不知炎凉寒暑。一个我,则成贪杯无厌的嗜酒狂徒,四处奔蹿寻觅,却一无所获。 天亮,满城风传;凡酒,已被人一夜喝尽。 (原载于《华夏酒报》1994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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