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子组曲》之十一
探访 李燕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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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很少回到东单去住,只因住宿舍、吃食堂省去很多麻烦,图方便就很少回去住。那时母亲为我姐家带孩子,住在军区大院,基本不回来,我妹妹自从进厂后也住宿舍,所以东单那里空的时候多。要说那所院落,能唤起很多儿时的记忆;那是一所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门道宽阔,两扇酱紫色的大门早已褪色,衔环的铺首锈迹斑斑,门墩两侧原有两幅山水画,后来变为白墙、再后来书写为语录墙。门道正对院内东屋的山墙,转过来是座影壁墙,后被拆除;走进前院、有五间倒座南房、檐下石阶前方砖铺地,迎面是一道矮墙,(那道矮墙后来也被拆除)中开月亮门;走进内院、方砖铺地呈十字甬道,通向各所住房,东西各有三间房,正房三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西侧是间小书房,东侧直行有个很小的跨院、院内是厕所,还有个后门,一般不开。走进里院西房住着祖孙三代,老太太建在,老爷子早已故去,儿子和儿媳都是中学教师,两个孙子刚上小学;还有一位小姑在上技校,住宿舍不常回家。东房三间和南房三间是街道办的幼儿园,每天晚五点以后就清净了。南房另外两间和那间小西屋是一家人居住,就是当年在中国围棋界享有盛名的“过旭初”老先生;当时尊称大过,小过是指其弟过惕生。
民国时期段祺瑞在北京执政期间就住在小报房胡同,经常召见过老上门弈棋;时至六十年代,只要是傍晚时分,大门外停一辆黑色奔驰轿车,一定是陈毅派人来接过老上门对弈。
过老住此院时间很长,时至九十年代初才搬走,过老乔迁之时,送我一套线装版《全唐诗集》和《郑文公书贴》,还有一付日本围棋及一具能折叠的木质棋盘,我收下之后感觉没什么可以回赠,最终我画了张上山虎送给过老,老人家很高兴。
当时、我住在北屋居中那间,左侧邻居姓张在旗,是个单身出没不定经常不归,右侧邻人姓殷老北京人,大儿子当了兵,大闺女已出阁,只剩下一儿一女还在上学,也算清净。
最初院内清整,正房高台阶下,左侧一棵海棠,右侧一棵丁香,每逢春季花香四溢。直到七十年代,我从兵团回来依然如此,那时坐在窗前观赏开满枝头的海棠花,春风明月下的动感却是要释放胸中的郁闷;那是清丽如水的春情在抚平心绪的慰藉,动静相宜转瞬之间化为层叠挤压过来的花束铺天盖地。当久违的场景扑面而来时想到的却是笔墨,我铺开纸时发现是一张绘图纸,其幅面如同两张A4纸对起来大小。那时水彩纸很贵舍不得用,水彩的透明度在水彩纸上表现充分,其水痕色彩兼容在一起的韵律就在把握之中;恰恰相反,由于纸地差、融水性能低,却成全了朵朵海棠花绽放如初的坦荡,花瓣之间的层次若隐若现,显现出海棠春意盎然的张力,在一轮满月的背景下用纯白色点染其边缘,明亮的月晕衬托下底色泛起淡淡的浅黄。
偶得春夜海棠之作,并非刻意求精乃激情挥洒所致。其实、画画与写文章一样书画同源,没有心情不可能有好文章?只有激情诉诸笔端之时,才会赢得上乘佳作;后来想重画此画、但始终未得其果。再后来家家都盖小厨房,窗户被全部遮挡,别说光线、更无意境可言。院子也没有了章法,私搭乱建无人过问,致使京城之内的四合院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感觉。
第三天下午、苍子来了,说是来送录音机,并带来两盘磁带,分别为邓丽君和徐小风的歌曲,一首首清丽的歌曲不绝于耳。“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勾,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那低沉深情的倾诉,将人们带入了三十年代。我初次聆听如此纯净、厚重的曲调很是感慨;另外他还带来两盘磁带是法文教材。
“正式通知你,今晚何佳琳和雅克莉娜上门来做客,”
“上门、什么都没有,你准备如何招待啊?”
“我通知强子了,他也过来帮忙操持一下。”
“我说的是已经快月底了,本上的东西都用光了。”
“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没东西吗?我已经叮嘱强子了,让他想想办法。”话音没落强子提着两包东西进来。
“哪弄的元宵啊,早了点?”苍子问道。
“正宗稻香村什锦元宵,从后门买出来的很新鲜。”强子说着从包里掏出来的除去萝卜、白菜,还有两条黄瓜;当时北京十二月份能吃上大棚里的黄瓜要看你是什么身份?那都是特供品。
总之、强子是下功夫了;苍子不知从哪弄了包咖啡,问我有没有糖?我说:“这个月的糖已经买完了,你看糖罐里还有多少?”
“还有少半罐,够了!”
最后讨论决定,我们三人提前用晚餐就吃炸酱面。因为东西太少,经强子提议给两位老外炸元宵,煮元宵可能都吃过但炸元宵未必吃过?
傍晚时分、苍子去东单负责接两位法国女士来家做客,强子就进了小厨房,我不敢耽搁先把火打开,烧上壶水,然后收拾收拾屋子,最起码不能让客人感到凌乱。
门开了先进来的两位女士捂的特别严实,上边是帽子、口罩、围巾,根本看不清面目,身着半长大衣,下边是高筒皮靴;苍子紧随其后也进了屋。
当她俩脱去外衣,卸下装束之后,方才还原了初始的尊容;我急忙上前分别和她俩握手问候,并接过她们脱下的大大衣挂在衣架上。
当她二人落座,、苍子端来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
“这是谁的家?”雅克莉娜喝了口咖啡问道。
“这是小李的家。”苍子答道。
“这间房子蛮大的,我去过住在北京的同学家都不大,听说北京住房很紧张。”何佳琳说道。
“是这样,一点也不夸张。”苍子搭讪道。
“尝尝炸元宵!”强子端进来一盘炸元宵放在了茶几上。
两位女士见都是熟人也就没客气,用勺比用筷子方便。为了气氛更融洽我和苍子也分别尝了尝炸元宵的味道。
“好吃!我吃过煮元宵,炸元宵还是头一次吃。”何佳琳边吃边夸赞炸元宵的味道好,很快一盘炸元宵就见底了。
此刻、强子又端上一盘炒木须肉、但没有肉;他拿来一些黄花、木耳,本来想吃打卤面,又觉得太费事,所以还是炸酱面快。
“你们怎么不吃,这盘元宵都快被我们俩吃光了?”何佳琳说话很直。
“我们吃的是炸酱面,刚刚吃过。”强子边笑边说,这种场面他初次见识也觉得很开心。
“炸酱面、那我能尝尝你们吃的炸酱面吗?”雅克莉娜好奇地问道。
“那怎么不行,完全可以。”强子说着就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碗炸酱面走进来,我急忙把半掩的门推开。
雅克莉娜不会用筷子,改用勺;何佳琳还行,用筷子的手法基本合格。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但一顿饭吃下来还挺热闹。
苍子拿来的那包咖啡煮了多半盆,眼看见底了;几个人有说有笑聊的正欢,突然、何佳琳提出要看我画的画。
我从床下抽出一个装大衣的纸盒放在床上,打开盖后里面装的都是平时习作、什么画都有,水彩、水粉、素描、速写,还有临摹的名画。
“这张画送给我吧?”雅克莉娜抽出一张水粉画,那张画是临摹列宾的油画《金色的秋天》,火红的白桦树伴随金灿灿的阳光渲染出深秋的热烈。
“好!看来你喜欢热闹?”
“很对!我喜欢人多、你们说是凑热闹?”雅克莉娜笑着说道。
“我要这张!”何佳琳一眼就盯上那张《春夜海棠》,很快就抽出来,我内心还真是有些不舍,但嘴上满口答应下来。
“你看看!这张画我跟他要过五、六次,他都不给,你这一要他满口答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何佳琳笑着把那张画贴在胸口上。
“时间不早了,我看你不回学校也该走了。”雅克莉娜说着将那张画卷起来。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何佳琳边说边披上大衣。
“那要看你们的时间啦!”苍子说着也穿上外衣,准备去送二位女士。
“那好!Au Revoir”雅克莉娜用法语说了句再见。
一行人步出大院,苍子和两位女士很快消失在胡同口;此时、强子也将空书包夹在车后,说道:“我先回去啦!你没穿外衣,赶紧回去吧!”
“慢走啊!”
“好、快回去吧!”强子骑车拐向胡同东口。
《苍子组曲》
之十一 探访
作者 燕然搦管
2015年12月记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