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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往事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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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6 21:4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沪上往事琐记

    三岁的事情我还能记起一些。
    那是1950年,一天父母带我到南京路,在西藏路南京路口,我们一家和身旁的行人被警察劝进商店,告诫大家不要出来乱跑。长大一些知道了,那时舟山群岛还没解放,被蒋匪军盘踞着,国民党经常派飞机空袭上海和东南沿海地区。那天正好让我们赶上一次,警察出于维护市民的安全,避免拥挤混乱、摔倒踩踏,劝大家进商店暂避一时。1950年2月6日国民党飞机轰炸杨树浦发电厂那次最严重,史称“二六大轰炸”,厂房损毁、市民伤亡情况,网上都能查到。

    同年,上海大搞市政基础建设,印象最深的是市政管道施工。马路开膛,埋设管线。上海海拔低,几近海平面,地下水位高,挖几锹就能见水。挖出来的土堆在施工沟渠两边,在三岁孩子眼里,这就是山丘,男孩儿谁不想爬一爬。等我爬到顶,再想下来,下不来了,两只脚深陷在黏土里,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抽出俩脚丫子,留下一双高腰雨鞋在泥淖里,穿着袜子,费劲巴拉地下来了,哭着回家找家长来取陷在淤泥里的雨鞋。

    1954年9月,开始了小学生活。清楚地记得,一年级语文第一篇课文,三个字:开学了。第二篇四个字:我们上学。开、学、们,是繁体字:開、學、們。随后,学校生活就像电影《祖国的花朵》一样,阳光、愉悦、轻松、幸福。

    第一任班主任干了一年多后,国家筹建武汉测绘学院,以同济大学测量系为骨干,测量专家、同济大学校长带队,教职工和家属小孩儿,包船去武汉,班主任随先生迁居武汉。我们班同学跟父母走了近十人。第二任班主任也是女老师,干了一年多两年,成了右派分子,小学里好像就她一个右派。她怎么成了右派,有什么言论、罪行,我们始终不知道,也不懂不关心。她留校干勤杂,和当老师时判若两人,原先白净的脸庞变得黢黑,职业女装换做劳动衫褲,每天清洁厕所,打扫走廊,擦拭门窗。有时我们挑衅地呼喊她“*右派”,她委屈地对我们说:“我当过你们的老师、班主任呵。”同济大学的右派分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我家前面一排住的大学老师,戴上右派帽子后,全家发配到乌鲁木齐。新村新字楼开始住的都是单身教师,楼的外墙贴了一些打倒右派分子某某某的标语。印象深的是同济校刊经常揭批的一个姓张的右派,年纪不大,战争年代参加革命,资格挺老,是行政管理干部。记得同济老教授里几乎没有右派,不像复旦,老教授里的右派声名显赫,都在中央挂了号。

    转眼到了1958年。六一节学校组织文娱活动,在老师的指导下,我们排练了笛子合奏《生产大跃进》,自编自排了小学生积极植树的活报剧。农村高产放卫星的喜讯鼓舞了我们,学校分给中高年级地块种菜,我们深翻细作,真是挖地三尺,把一畦巴掌大的菜地用暄土堆得高高的,都冒了尖,垄沟挖的像战壕,收成可想而知。响应勤工俭学的号召,我们在新村里、大学苗圃里挖野菜,主要是马兰头,卖了毛儿八分钱交到学校。全民大炼钢铁,连小学都行动起来了,操场上用耐火砖垒起了炼铁炉,鼓风机呼呼地吹着。小学女老师多为大学教授夫人,男教师没几个,看着老师戴上帆布围裙在炉前炉后忙活,尤其是平日端庄贤淑的女老师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我们当学生的为之骄傲,遗憾自己还小,不能和老师并肩战斗。到大学里转一圈,那里更红火,随处可见小炼铁炉,旁边废铁堆成垛,偶尔还有刀剑等冷兵器,心仪地摩挲摩挲,挥舞摆弄一下。家庭妇女进了街道工厂,街道里弄办起了公共食堂,但吃饭不免费。转年,描写那个时代的电影《万紫千红总是春》就上映了。那年还参加了除四害爱国卫生运动,轰麻雀,挖苍蝇蛹,灭蚊子,夹老鼠。

    好像是1960年左右吧,感觉家长担心粮票不够吃了,家里淘米开始计量称重了。粮店卖白薯的次数多了,一斤粮票能买六斤白薯,粮店一来白薯就排大队。我上五六年级,排行老大,排队买白薯的活自然是我的,排队的有不少同班同学,都是男生。高年级学生还负责买菜,小菜场人头攒动,挤挤挨挨,买一样东西排一次队,头脑活泛的,能兼顾几个队,效率就高 。新村门口对面的饭馆有时卖菜粥,稠稠一大碗,不要粮票,碰到这等好事,同学之间不忘互相知会一声,约着一起“下馆子”,一顿饭能省下三四两粮票,别嫌少,上海半两粮票能买一根油条呢。

    1960年,我上了初中。中学有政治课了,记得前后教我们政治的两位老师,一位是转业军人,一位是军人家属。政治课以学习毛选经典文章为主,紧跟形势穿插时事教育。记得开始学的是《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间插着传达学习了庐山会议精神,批判右倾机会主义、“裴多菲俱乐部”,第一次知道中央的两条路线斗争。随后两年形势教育讲帝修反反华大合唱,蒋介石蠢蠢欲动,不断骚扰东南沿海,妄图反攻大陆。机关、企业精简下放,街道工厂干了两三年的女工回家又当起了家庭妇女。感觉形势严峻,甚至担心家长会不会下放农村,因为我们到学校附近的生产队参加劳动,见到过企业的回乡人员。蔬菜也定量供应了,最少时是那年隆冬,每人一天二三两菜。自由市场上卖起了菜花的叶梗子,以前那都扔了或是喂猪。高价点心上市,免收粮票,学校宣读的文件解释是为了“回笼货币”。同济大学把居民区的绿地平均分给住户种菜,家父带着我种了一小片地的芋艿,从小河里提水浇灌,长得还行。记得媒体介绍小球藻的实用价值和培养方法,风靡一时。

    查上海地方志,三年困难时期,居民粮食定量没有大的波动,布票波动很大。刚实行布票的1954年9月到1955年8月,市区人口人均50尺,郊区人口人均40尺。第二年增加到53尺、46尺。从1956年9月到1960年底,每年人均都在二三十尺。1961年9月到1964年8月,市区人口人均每年9尺,城镇人口7.5尺,郊区人口6.5尺。1961年3月到1961年8月,市区人口人均2.6尺。1964年9月以后增加到人均每年十几到二十尺。记得化纤布、的确良省布票,假领子是省布票的一绝。

    1961年1月,八届九中全会决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经济开始好转,当然不可能立竿见影,需要有个过程。学校报告会、政治课经常讲八字方针,留下很深的印象。1963年9月上高中,住校,食堂第一顿饭,吃的是熬南瓜,也就八九片南瓜,清汤寡水的。但日后的改善还是明显而且较快的。伙食改进,油水多了,不再饿肚子了。1964年国庆节的纪录片《光辉的历程》,适时地宣传了实行八字方针后国民经济恢复发展的新面貌。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这一历史进程。这一年,最吸引眼球的是赫鲁晓夫下台,最振奋国人的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中苏论战中的“九评”,仿佛反修的精神原子弹,高中生从中受到鼓舞和启迪。1965年春,交响乐《红旗颂》奏响,一个时代最强音的标志诞生了。那段时间,国家欣欣向荣,人民昂扬奋发,学生刻苦读书,校园恬静尚文,有一种国家中兴、走向盛世的感觉。又过了一年,史无前例的十年来临了,这十年,糗事多了去了。  

                     石予民(2022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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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7 09:41:44 | 显示全部楼层
余生也晚,然上政治课却早,上幼儿园便有了忆苦思甜,小学四年级已经有了政治课。
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师讲:二战前苏联的大肃反,使得苏联取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我国1957年的反右运动,致使1958年取得大跃进的胜利。
恰好那时偶然接触到金岳霖的《形式逻辑》,如获至宝,沉迷其中。听到老师所讲,感觉颇合逻辑。
可惜,好多年之后才知道,大清洗(即所谓大肃反)导致战争初期苏军军中缺乏有经验的指挥员,致使吃了大亏。而反右压制了不同意见,面对明显不合理的数万斤粮食产量,没人敢质疑。
逻辑果然只是工具,不负责校验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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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7 09:58: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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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7 12: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海买糕点都论块儿卖,一支多少钱?不像北方,都是论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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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7 14:4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旧粮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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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7 16: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宝安 发表于 2022-7-17 12:00
上海买糕点都论块儿卖,一支多少钱?不像北方,都是论斤。

    不收粮票的高级点心论斤卖,谁买得起?困难时期,北方点心如何销售?恐怕也会改变一下。那时高级点心价格很高,一般人买不起,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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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7 17: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韩荣杰 于 2022-7-17 17:17 编辑

向市场供应高价商品,是当时国家在面临通货膨胀与商品生产不足这双重困境下的无奈之举,但通过这种方式也的确从市场上回收上大量货币,1961年全年销售了高价糖果4.1亿斤,糕点3.9亿斤,共回笼货币33亿元,占当年消费品购买力的5.9%,使得通货膨胀情况得到了有效缓解,之后随着国民经济的改善,各类商品在1970年都逐渐退出了高价供应范围。

作为这项政策的主导人,陈云在之后曾经两次提到过对此的经验教训,一次是在1979年10月4日中共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座谈会,针对有人提出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并不可怕的意见指出:“在通货膨胀问题上,我们 有过痛苦的教训。一九六二年,货币流通量是一百三十亿元,多了六十亿元,只好搞高价政策把它收回来。由于生产增长,相应地增加货币,这不可怕,如果通货膨胀数量不大,也不可怕,但数量很大的通货膨胀我害怕。”之后在1987年12月18日,陈云在同胡启立谈话谈到了这个问题:”一九六二年货币流通量达到一百三十亿元,那时社会必需流通量只要七十亿元,另外六十亿元怎么办?搞了几种高价商品,如高价糖、炒肉片等,一下子收回六十亿元,就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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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9 19:47: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三岁书写到文革开始,一直在苦难中度过,有钱没票证,有票证没钱都难,记得有一次上夜班,快到单位有一饮食店,想带二个馒头做夜餐,结果忘了帶粮票,什么也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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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2 08:3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韩荣杰 发表于 2022-7-17 17:15
向市场供应高价商品,是当时国家在面临通货膨胀与商品生产不足这双重困境下的无奈之举,但通过这种方式也的 ...

    韩老师了解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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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2 08:4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国荣、忠强兄配发历史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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