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监管班庙小神灵大 老四队池浅王八多
胡排派了两个小青年寸步不离的跟在骆驼身后,回到宿舍,骆驼抱上自己的被卧卷儿,然后随着胡排来到屯子最东头儿的一栋土房子。 这个房子很奇怪,窗户都被木板钉死,木板的缝隙间露出几道昏黄色的灯光。 房门用一条粗铁链和一把大铁锁锁着。 胡排叫人打开了锁,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灶台,靠墙边有一个大水缸,墙角靠着一些农具和一堆木柴。 这大概就是东北农村俗称的“外屋地儿”吧。 推开里间屋门,骆驼看到炕上几个已经睡下的人,被进门的动静惊醒,都坐起来观望。 胡排对一个五十多岁戴眼镜的瘦弱男子说道:“陈尚武,新来一个,你给安排一下吧。” 陈尚武打量骆驼一眼,“这不就是一孩子吗?怎么给送这儿来了?” 胡排回答:“刚来的北京知青,说是临来的时候打死人了,临时看管几天,过几天北京就来人接回去。” “你胡说八道!”骆驼忍不住怼了回去,“谁告诉你说人死啦?你是不是耳朵有毛病啊?” 不知为什么,胡排此刻对骆驼似乎有了点儿忌惮,没有理会骆驼的话,对陈尚武说:“呆不了几天,你们可得给看好了!” 说罢,胡排带人出屋,用锁链把门锁好,又隔着门道:“明天开始,这小子跟你们一块儿干活儿,定额按那个小盲流子数儿干,干不完不许睡觉!”(东北话“盲流子”指无户口无职业无居所的流入人员) 说完后,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走远。
陈尚武指着大土炕对骆驼说:“把行李卷儿放那儿吧,炕头那儿挺热乎呢!” 又对一个粗壮青年说:“斯文,你帮他铺一下!” 叫斯文的青年过来帮骆驼打开行李,嘴里不断地咒骂着:“傻BI操行!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把老子惹毛了削他个五眼青!” 然后一边帮骆驼把行李铺开,一边不断的劝说骆驼:“小兄弟,没什么可怕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枪毙了又能咋滴!没啥大不了的,过上个十几年又是这么大的个儿!” 骆驼见他认准了是自己打死了人,也懒得解释,脱了鞋坐到炕上。 见骆驼不理自己,笑了笑,他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斯文,你叫我文哥就行!这位大叔,我们都叫他陈校长。” 真好笑!又壮又高的大汉名叫“斯文”,那个戴眼镜的文弱大叔却叫“尚武”,还有地方说理么! 文哥从枕头下摸出一盒“葡萄”牌香烟,问骆驼:“抽烟吗?” 骆驼心里正烦,接过烟来点上抽了一大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烟怎么这么大劲儿!” 陈校长笑道:“不会抽烟就别那么大口抽,葡萄牌儿的劲儿可大了!” 文哥给骆驼端过来一碗水,问道:“兄弟,说说,你怎么回事儿?” 骆驼看出来了,这个地方,像是前几年关押“黑五类分子”的“牛棚”! 但是这儿的氛围好像不那么的恐怖,人和人之间倒是都挺和气的。 于是,骆驼就把临行前打架的过程又说了一遍,最后还讲到刚才县公安局警察来抓人的事情。 “县里那俩警察就这么臊么嗒眼的回去了?真他妈解气!” 文哥好像特恨县里的警察。 陈校长也说:“霸道惯了,这次是碰了壁,也让他们长点儿记性!” 陈校长又去问躺在旁边一直没有起身的人:“马老,您怎么看?” 马老没有说话,只是翻过身看了骆驼一眼,又翻了回去。 骆驼看到,这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但眼神中却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陈校长见马老没有说话,为马老掖了掖被角,然后对大家挥挥手,示意躺下睡觉,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睡下。 骆驼躺在炕上睡不着,心里想着今晚的事情。 看样子,真的是北京那边儿出现了状况。 那孙子不会是真死了吧?要是真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该怎么办呢?
借着昏暗的灯光,骆驼仔细观察这屋里环境。 屋里不冷,炕也挺热,炕上躺着这几个人不挤,睡的都很宽绰,如果不是窗户上钉的木板,和宿舍里差不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骆驼才恍恍惚惚的睡去。 早晨,有人从外边打开了门上的锁,骆驼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外间屋做饭。 见大家都已经起床,骆驼也穿上衣服,随大家一起到门外洗漱。 两个正在做饭的女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大婶儿,一个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她们手脚利落的在那儿蒸窝头煮大碴子粥。 看见骆驼出来,那个大婶儿笑着问道:“哟!昨天夜里来的吧?叫啥名儿啊?” 骆驼心里别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大婶儿仔细端详骆驼,道:“因为啥呀?瞧把孩子给委屈的!” 文哥一旁道:“管他叫骆驼就行!” “骆驼?怎么叫这个名儿,真逗!” 正洗漱时,厨子和张国政过来了,他们给骆驼送来了一条烟,两瓶肉罐头和一包北京杂拌糖。 厨子告诉骆驼,听说指导员半夜就去了团部,可能是向团里的首长请示汇报去了,也不知道回来以后能带回来什么消息。 “糖是国政从家带来的,一点儿没留全给你拿来了!烟和罐头是咱们哥儿几个凑钱买的,这破逼地方买什么都没有,就这个,你凑合着吧!” 这俩哥们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倒让骆驼觉得很好笑:“得了得了,好像我要上刑场了似的,这是给我弄断头饭啊!” 目送厨子和张国政悻然离去,骆驼回头,看到房门两边很醒目的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庙小妖风大”,下联“池浅王八多”,还有一个横批“蛇鼠一窝”。 骆驼觉得好晦气,向文哥问道:“谁贴的?这不骂人吗?”说罢伸手要撕。 文哥赶紧拦住:“别撕,这是咱们自己写的!” “为什么这么写?”骆驼问。 “这么写当然有这么写的用意了!” “什么用意?” “就是说,这里边住的都是牛鬼蛇神大坏蛋呗!” “真的吗?那我倒是想听听!” “真想听我就跟你说说,别吓着你哈!” 骆驼撇撇嘴,表示不服气的样子! 文哥见状,笑了笑说道:“先说我吧!” “不起眼的小人物,谁也不尿,爱咋咋地!就这么个性格!为啥进来的我没整明白。就是觉得在这儿待的挺美!早就让我回排里干活去,我偏不去!可我要是真想出去,谁也拦不住!” “也没个什么罪名吗?”骆驼问。 “没有,我就是愿意住在这儿,想不通吧?” 骆驼歪着头想了想,脑子里急速的给文哥排队。 “黑五类里地、富、反、坏、右,你算是哪个呢?我给你归归类哈,--对,第四种,坏分子!” 别看文哥五大三粗,但说话挺和气,骆驼跟他也就随便了很多。 “这监管班里,坏分子的名儿可轮不着我!你看见没有,是那个女的!” 顺着文哥指的方向,骆驼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姐,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喝粥。 “长得挺好看的呢!肯定作风问题!” 骆驼确信,凡是有作风问题的女的,肯定长得好看,长得难看就不会犯作风错误! “她叫严冬冬,是哈尔滨来的老垦荒队员,男朋友为了调换工作,让她陪农场的干部睡觉,她不干,就翻脸了!然后,她就成了坏分子了!” “她不会上告吗?” “告了,那男的背了个处分,那个干部啥事没有!反倒是她,因为和男朋友的一起睡过,就被定了性,监督劳动!” “一有机会她就到处上访,上次告到了省里,被弄回来以后,扬言还要告到北京去!” “这也真的是够冤的,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还不算冤呢!起码她知道自己啥罪名!你看见刚才和潘婶儿一块儿做饭的那个女的没有?” “她叫金丽华,朝鲜族大美妞儿!当初差不了几天就结婚了,不知道为啥,糊里糊涂就给送这儿来了!还不许出门儿,不许写信,不许跟外头联系!” “她就这么老实,干嘛不跑呢?”骆驼问。 “那时候她刚来没两天,她未婚夫就捎来口信儿,让她踏踏实实的在这儿等。她就真在这里傻了吧唧的等着,都一年多了!” 骆驼感叹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能碰着!” 骆驼突然对那个神秘老头有了兴趣。 “哎!文哥,炕梢儿睡的那个老头儿,是个当官的吧?肯定是个走资派!” “你说马老?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他最早是咱们江山农场的书记,后来一直在三江农垦局当局长!” “这么大官儿啊!”骆驼咋舌道! “要是说起来,比咱们现在一个师的编制还要大一级呢!”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住牛棚,被监管?” 见骆驼不以为然的表情,文哥撇撇嘴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马老要是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出去担任团里或者师里的职位!去年农场刚改兵团的时候,咱们团的团长和政委,亲自来这儿,诚心诚意的请马老出山,帮他们出出主意,搞管理抓生产。” “那他干嘛没去呀?” “去了,可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那是为什么?” “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人家正职都是军人,军人嘛,净弄那些军事化的管理,成天整什么‘大会战’、‘人海战’、‘突击战’啥的,跟本就不着调!马老的意见没人听,干脆就自愿回老四队来了!” “老四队?”骆驼不解。 “老四队就是咱们三连,农场的时候是四队,现在叫三连了!” 骆驼还想继续往下聊,被文哥拦住。 “先吃饭吧小兄弟,打听太多,到耳朵眼儿里就扒拉不出来了!” 骆驼见桌子上的窝窝头腌萝卜干和锅里的大碴子粥,说道: “我不吃了,我们北京那儿吃早点,不像这儿跟中午晚上一样也吃这么多!” “不吃可不行,一会儿干活就该饿了!” “我昨天就是,早上就吃了两块饼干,到中午也没饿!” “昨天你干的啥活儿?今天胡排让你干的啥活儿你知道不?” “不是脱坯吗?” “四大累,你知道吗?” “什么四大累?” “和大泥,脱大坯,女生孩子,男cao逼!” 骆驼听罢,登时来了神儿! “有意思!你再说一遍,我得记下来!” 吃过早饭,骆驼跟随监管班众人一起来到坯场。 到了坯场骆驼一看,哟,这地方来过呀! 正是前天和喜子约的打架的地方。 做砖坯的土,头天晚上已经湮好,来了就开始和泥。 这可是个力气活儿! 铁锹翻,铁棍砸,双脚踩,直到在泥里看不到生土块。 泥不能太稀,太稀了成不了型,也不能太硬,如果泥太硬了,脱坯以及以后的活儿都不好干,而且更费力气! 制坯时,挖上一块大约一块坯的泥,用力的摔,摔几遍后把泥填入木制的模子中,压角、按实、刮平,最后在砂土地上一扣,砖坯就出来了,待到定型后立起来晾干,干到一定程度再码垛风干。 完全风干了的砖坯,才可以装进砖窑,烧制成盖房子用的普通红砖。 一块红砖的分量是五六斤,但是脱一块砖坯的湿泥,要八斤以上! 脱坯时,弯腰、挖泥、搓滚、起立、摔泥、按模、刮平,再弯腰、脱模……,人像机器一样的重复这些动作,不一会儿,就会被累的腰酸腿痛!更不用说要一整天了! 别人都是分工协作,相互配合,而刘明水,就是昨晚胡排说的那个小盲流子,却要从始至终都自己一个人干,而且为了多出活儿,他竟然使用的是四块坯的模子,这里外里的就更累了!
刘明水虽然和骆驼差不多年纪,但他毕竟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吃过苦受过累,可是骆驼却不同,骆驼是城市里长大的,从来没干过这些! 胡排长!奸佞小人!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骆驼撸胳膊挽袖子,学着刘明水的样子,把泥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用手托起一块来使劲的摔,刚摔几下就没了力气。 正在那儿犯愁呢,连里司号员走过来,看见骆驼干活儿,忙问道:“谁让你出来干活儿的?” 骆驼扭了扭发酸的脖子,答道:“胡排说的呀!” “连里让我告诉你,只许在屋里待着,等着外调结果回来,不许出监管班那个小院儿!” 真的吗? 这一刻,骆驼感觉简直是天降福音!洪恩浩荡! 这个小司号员在骆驼眼里,瞬间变成了一个传递幸福的可爱天使! “遵命!” 骆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赶紧把手洗干净,抡抡胳膊活动活动肩膀。 不用干活儿真的好舒服! 司号员等骆驼洗完手,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坯场紧挨着监管班的院子,送什么送? 分明是怕骆驼逃跑,变相的押解嘛! “别介!就这三步两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了吧!” 骆驼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司号员只好走在前面。 骆驼见司号员的屁股后面,挂着一个铜号,上前摸了摸。 “这玩意儿,好吹吗?” “还行吧,不难吹,练一练就会!” 司号员很认真的回答骆驼的问题。 “让我试试呗,哥们儿。” 司号员把号嘴拔下来给骆驼。 “你先把这个吹响了!” 骆驼接过号嘴,拼命的往里边吹气,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把号嘴还给了司号员。
回到了监管班院子里,骆驼想要去屋里拿烟,司号员却停下来,对骆驼说:“我给你吹一个冲锋号吧,你听着!” 说完就对着号嘴,腮帮子一鼓,吹出了骆驼在电影里听到过的冲锋号的声音! 骆驼还是想要进屋取烟,又被司号员拦住说:“我还能吹出歌儿来呢!” 司号员的数次阻拦,让骆驼感到很奇怪。 “真的吗?”骆驼问。 “那当然,不信你听!” 司号员又对着号嘴,吹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调。 没等司号员吹完,骆驼转身径直走进屋里。 屋里,马老和曾指导员正在说话,骆驼看到,马老坐在炕沿上,指导员却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对面,像一个小学生正在认真聆听老师的教诲。 见骆驼进来,两个人停止了交谈,骆驼马上知趣的说道:“我进来拿烟,忘带烟了!” 从被子下面拿出烟和火柴,又回到院子里。 骆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司号员。 “来一根!” 司号员连连摆手:“我不抽我不抽,不会!” 骆驼把烟叼到嘴上,划了根火柴点上,嘴里吐出浓浓的烟雾,说道:“我也不会抽,学呗!” 司号员没有回答,正在往院子外看,顺着他的目光,骆驼看见从不远处慢慢的走过来一个老太太,她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的,不时弯下腰或者蹲下来瞄来瞄去,举止很是奇怪。 老太太来到了小院子门口,推开障子门走了进来,院门口的守卫也不拦着。 见她径直进了外屋地儿,坐在灶台边上,潘婶儿盛了一碗大碴子粥递了过去。 骆驼问司号员:“这老太太谁呀?” 司号员见有了话题,于是就不厌其烦,给骆驼细细道来。
原来,这个老太太的儿子,是在这儿强制劳动的逃亡地主潘寿山。 老太太不到七十岁,是去年从山东老家给遣送过来的。 由于潘寿山夫妇都被关在监管班劳动,不能回家给老太太做饭,所以,连里就同意这老太太每天三顿都过来在这儿吃,晚上再回家睡觉。 老太太也不挑嘴,窝头咸菜大碴子,只要管饱就行。 司号员告诉骆驼:“老太太在老家是跳大神的!” 小时候,骆驼在电影里看见过跳大神,于是便学着念叨:“是不是这样?天灵开,地灵开,妖魔鬼怪快躲开!” 正说着,骆驼一回头,看老太太正眯着眼睛,盯着这边儿看呢,赶紧停了下来。 司号员讲,潘寿山本不是地主,家里几辈人都是看风水算卦的。临解放,他给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算命,人家送了他几亩薄田作为酬劳。 紧接着,潘寿山就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 家里只剩下老母亲和他的老婆,还有一个幼小的孩子,两个女人都不会种地,只好雇人打理。 家乡解放后,土地改革的时候划成分,因为家里有几亩地,还用过雇工,所以,就被定为地主成分。 潘寿山所在的国民党军队还没打过仗就被解放军给收编了,改编不久又去了朝鲜战场。 从朝鲜回来后,集体转业到了东北。 期间,他从来就没回过老家。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老家已经被划成了地主成分,直到潘婶儿找过来,才被查出,成了逃亡地主。 又是一个倒霉鬼!
司号员又凑过来,故作神秘的对骆驼说:“这个老太太算卦可准了!” “哼!封建迷信!”骆驼很是不屑! “不骗你!团里好多当官儿的都过来找她算过呢!师里也有人来过,还有县里头的!” 正说着,曾指导员从屋里出来,看了骆驼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向院子外走去。 司号员紧忙跟在了后面。 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骆驼这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环境。 这是用木板和粗树枝围起来的院子,角落里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农具。 这排土房子,一共有是六间。 从房门进去,就是那间有灶台和水缸的“外屋地儿”,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门通到两个里间屋。 左边屋是贯通的两间房,骆驼昨天住的就是这儿。 这里边加上骆驼,一共有五个人住:文哥、陈校长、马老和老地主潘寿山。 右边那间,只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盲流子刘明水,另外那个,是戴着眼镜的一个白净叔叔。 后来骆驼才知道,这个叔叔是原农垦局的俄语翻译,叫张立新,他喜欢文艺,中苏友好的时候,还过境参加过舞会。后来,有人举报他有苏修特务嫌疑,被监督劳动。 这排房子的最东边儿两间和这边儿不通着,另有一个房门,那边儿住的是仨女的:潘婶儿、严冬冬和那个朝鲜族妞儿。 老地主他妈有的时候也住在这儿。
骆驼回到屋里,舒舒服服倒在炕上睡了一觉,直到中午文哥来喊吃饭才起来。 还是窝窝头!菜是炒土豆片还有白菜汤。 骆驼把早上厨子送来的两瓶猪肉罐头全都打开了! “倒汤里!全倒进去!” 没等大家客气,骆驼已经把肉到进白菜汤里,还用汤水涮涮瓶子再倒回去,也不管别人嫌不嫌弃。 在监管班吃饭的一共是十个人,两瓶罐头倒进汤里也算是开荤了! 骆驼发现,那刘明水趁着肉还没搅合开,正在用勺子盛些白汤到自己碗里。 忙阻止道:“干嘛呀?等攉拢开了再盛!” 刘明水看了骆驼一眼,低声回道:“不用了,我吃这个就行!” “都干的是一样的活儿,干嘛吃饭还分两样?” “我又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能管我饱就不错了,我还挑什么挑?” 见骆驼说不动刘明水,陈校长在一旁发了话: “什么你们我们的?你是哪儿的人?我们又是哪儿的人?能一个锅里吃饭那就是缘分!小刘,你就听骆驼的吧!” “是呀,就这么点儿东西,下回你想吃还没有了呢!”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骆驼也赶紧接茬儿。 大家吃完饭,都回各自的铺位休息了,刘明水帮助潘婶儿收拾桌子擦灶台。 骆驼睡了一上午,精神头儿倍儿足,也过去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俩都歇着去吧!”
潘婶儿挥手轰人了! 骆驼从口袋里拿出烟,递给刘明水一根,刘明水摇摇头表示不抽,骆驼叼起一根点上。 刘明水小心翼翼的靠过来,问骆驼:“你真的是,打死人了?” “听他们瞎说八道!要真打死人,早就把我抓起来了!” 骆驼抽了一口烟,满不在乎的回答。 “我也觉得是啊!你一点都不像杀过人的!” 刘明水这么一说,把骆驼也给逗笑了。 “谁杀人还写在脸上啊?” “也对!”刘明水也笑了! 笑起来的刘明水,脸上褪去了少年老成的木讷,现出青春年龄本应有的灵动! “你刚才说你不是我们的人,什么意思?”骆驼把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抛了出来。 “哦,你不知道吗?” “我刚来才三四天,他们说的好多东西我都听不懂!” 见骆驼是真的不明白,刘明水思量了一下该怎么说,然后开口道:“你有户口吧?” “我当然有户口,谁没有户口呢!” “我就没有户口!” “是不是在原籍没有转过来,户口不在这儿?” “是真的没有!不但我没有,我妹妹也没有!我现在住的屯子,有不少人都没有户口!” “那怎么可能!” 骆驼还是不信! 刘明水继续说:“没有户口,没有身份,也没有固定的家,我们这种人你知道叫什么吗?” “流浪汉?盲流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所以我们住的地方,就叫做盲流屯!” “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 随后,刘明水对骆驼讲述了这次被抓的根由。
由于兵团的耕地面积很大,播种和中耕都要使用大型的机械作业,由于在公路、水渠、林带的边儿上,大型机械转不过弯儿来,所以就有许多边边角角的空地,被甩了出来没有种。 盲流屯的人见到这些空地没有人种,就自己用人工播种了玉米、大豆等庄稼。 到收获季节,当他们过来收自己种的玉米时,却被说成是盗窃兵团的粮食,要抓他们赔偿! 为了掩护盲流屯的人逃走,刘明水自己被抓。 被抓后,扣上了“盗窃国家粮食”的帽子,为了让他用劳动来赔偿国家损失,就送到了监管班来脱坯,说好等够了一定数量以后才可以放他走! “我被抓住受点罪不算什么,那几个人跑掉了就成!他们都是些老人和女人,被抓住干活儿会吃不消的。” 骆驼很佩服刘明水,觉得他有担当,讲义气!是个爷们儿! “那你得干到什么时候啊?”骆驼关心的问。 “要是按照你们的定额,得在这儿干一百多天呢!可我年轻,我有力气,每天多干一点儿,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回去了!” 天天那么玩儿命的干? 骆驼早上看到了,刘明水用的是四块砖坯的模子,而别人一般都用两块的,骆驼用的则是单块的! 才摔了几下泥,到现在胳膊还疼着呢! “这不就是欺负人吗!”骆驼忿忿不平的说道! “习惯了!就因为我们是盲流子,无业游民,上不了台面儿,所以才被欺负,我们只能就忍了!” 刘明水讲,在一次山林大火中,盲流屯的一个老人用烧荒的方式辟出了一片焦土,正是因为有了这片焦土,大火才没有烧过来,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然而火灾过后,老人却被抓了起来,以放火罪和杀人未遂罪,被判了15年徒刑,现在还在监狱里呆着呢! 没人替他解释,没人为他辩白! 因为,他是一个盲流子! 午后,大家又都去坯场干活儿了。 连严冬冬都去坯场脱坯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骆驼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