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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土豆

转-《北大荒知青眼中的复转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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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2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土皇帝
王佩雄[1]

称李江为“土皇帝”,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第一,他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46年当兵,担任机枪手,随四野一口气打到海南,官至中尉副连。然后娶了个广东媳妇,五八年转业来北大荒。第二,他仅粗通文字,但训起人来,或演讲起来,不仅口若悬河,气势逼人,而且比喻生动,逻辑不乱。无论何地何处,会场、田地,抑或当路一站,听他讲上一两个小时,是决不会感到“乏味”的。第三,他机警过人,嗅觉特别敏感,因此多疑。他的意见,不等你说同不同意,他早从你眼神里瞅出来了。谁如与他不谋合,迟早会遭殃。轻则日子不好过,重则挨批判,受处罚,甚至被扫地出门。十八般武艺,他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只要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他当生产连长时,指导员老于资格比他老,而且温和亲民,不以势压人,因而较受群众欢迎。李江便觉得眼不顺,好像自己不再是老大,说话不好使了。于是,在公开场合,凡发表意见,或作决定,他都一概当仁不让,丝毫不把老于放在眼里。在干部会上,则时常话中带话地敲打老于:什么干部不能“右倾”啦,“做群众尾巴”啦。后来,连里有人传言,老于和连里运输车驾驶员的娘们有勾搭。他不仅开会影射,而且把状告到农场领导。不久,老于终于被免职,还害得那位运输车驾驶员觉得无脸面见人,带着妻子奔走他乡了。

   
据说李江是“三代雇农”出身,因而对所谓“地富反坏右”的后代,似乎有着“天生”的反感。熊昌泗是连里的拖拉机驾驶员,从小由姐姐一手带大,姐夫也是位转业军官。但熊昌泗的出身不好,因此在李江眼里,是个身上有“反骨”的人。两人即使在路上相遇,李江也不会正眼相视。69年深冬的晚上,连里保养间突然起火,烧毁了停靠在内的拖拉机和运输车。当晚偏偏熊昌泗当班值夜,他承认曾去过保养间检查机车。这一下强烈刺激了李江头脑里的“阶级斗争弦儿”。在急风暴雨般的批判会上,李江刀锋所向便是熊昌泗,放火者非他莫属。为什么?因为他是富农子弟,总“跟党三心二意的”。在那个年头,纲上到这个程度,谁还敢有不同意见?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熊昌泗硬被判了十年刑。入狱后,熊昌泗虽反复申诉,但只要土皇帝仍大权在握,申诉信转辗上下,最终还会落入他的手中。这案是怎么也翻不过来的。

   
李江是行伍出身,转业后十多年来一直是生产队(连)长。后来老于被免职,他干脆弃武从文,自任起指导员来。打那以后,他一改以往挺胸开怀,圆目怒视的武夫形象,终日衣冠齐整,随手攥起《红旗》杂志,惺惺然一付文官架式了。连里开大会,他不再开门见山,张口道来,而往往先翻开杂志,结结巴巴地念上一段,然后开始“断章取义”地发挥他的“上挂下联”的宏论。不仅如此,他不惜工本,盖起了当地少有的,经过连里能工巧匠精雕细刻的大礼堂。更从知青中找来几个笔杆子,成立了文艺宣传队。从此礼堂里不是这月有展览,就是下月搞演出。知青中也真有会吹捧的,搞了个以李江身世为题材的歌舞剧,他竟贵手高抬,照演不误。公正地说,李江这人生性耿直,并不喜好别人的吹捧。但那时,他也许觉得“多少搞点个人崇拜”是“阶级斗争的需要”吧,因而虽不反对,自己则不去观看。

   
凡土皇帝,其下场总是不甚愉快的,李江也难逃此例。他当了一二十年连领导,从没挪过窝。他把连队看成是自己的家,自己的营地,自己的地盘,压根儿没有想到离开过。但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去了。把他“逼”走的,并非别人,正是他亲手挑选和培养的接班人武方兰。

   
武方兰是河北支边青年,略有文化,给人的印象是沉稳而有机谋。李江与当时的机务排长冯大个不融洽,于是看中了武方兰,把他从机务排机车驾驶员的职位,一下提拔为机务副连长,目的是架空冯大个。以后,李江自任指导员,又一手保荐武方兰当了连长。但三年媳妇熬成婆。武方兰羽翼丰满后,开始不甘当傀儡。而李江多年的专制统治,积怨甚多。武方兰便趁势一鼓作气,借着处理问题上的做法不同,轰走了李江。

   
自李江被调离到基建连后,我再没见过他了。返城上学那阵儿,因为事儿多,也顾不上去向他告别。出国前几年,从农场传来消息说,李江退休了。脱下“战袍”的他,日子一定不很好过。家中子女多,虽说他老婆还能干,但自己已积劳成疾,干不动重活了。瞧着别人发家致富,奈何不得,承包了个养鱼池,聊补“无米之炊”。如此英雄一生,终有偃旗息鼓的时候。怜悯是没有用的。祝愿他能有一个平安的晚年。
                                                                  
评论
老铁
李江现在广东,去年回了趟七连。
据王荣安说,老李江对往事也有点反思,对人说“那时候有点‘过’了”。我相信这话的真实性,活到现在的人如果脑子还在四十年前,其痛苦会比我们当年还重!当然,人反思的程度不一样,特别当年“恶”事做得多的人反思起来困难也更多一些。
傻子
王文写得很贴切,李江是普通的大老粗,国人的劣根性他占得很全,他很有代表性。                          
                   原载七连人博客(2008-05-31 00:17:28)


[1] 王佩雄:上海知青,男,1968年下乡到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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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君虎致阿相的信
君虎[1]
京相兄:
你好。从赵振华回来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了罢,竟然未曾去信,让你翘首东望,脖子想必都酸了。我深知这简直是一桩罪恶。俗话说大恩不谢,我这里就大恶不求恕!任打任罚,并且不说什么原因,决不会分辩半句。
但是,如果说久未去信的原因,是因过得惬意,将兄们忘掉,那却实在冤枉。我决不枉然地背这冤枉。我现在心绪是实在不好,愁焉忧哉,当这人心不古之时,想念尚且不及,怎么倒会忘却呢?那你要问,既说想,为什么不来信呢?那我只好伸給你手心,给你打板子,但挨的是不去信的板子,不是忘却的板子。
不知我写信的此刻你在做些什么,是二更的时候了,也许你梦中已到了天堂,也许还临灯而读,作你精神的遨游,或者还低歌当哭以驱忧寂,离得这么远,我虽不得而知,但你决不会忽而想到我现在正在给你写信。你来信说现在心情不好,睡觉很成问题。以你的处境,这些我都深信,但我想分担一下你的困难,又实在使不上劲,只能在这远远的拍着你:我的乖乖,快些儿睡吧。而且我也有着我的烦忧,何况在北大荒呢。
兄来信,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而且让详述一下。我怎么说呢?既不“惬意”,也不很糟。因为从来也就如此。用一句“一般吧”。但这些日子,我却是多少有了一点收获和感触:做人难,把人做好更难。对于七连的权力者们,我一向不惮以恶意来度量,殊不知竟卑劣到如此,以致我现在想起来还竟然心跳得快了起来。本来前好多天我就曾写信给你,可一想起这就心烦意乱,写不下去。
今天是星期日,大概是二十二天前的那个星期六吧,先前咱们老十班的故居那栋红砖房,因建筑时用料不足,虽至今十年不到,已是顶漏壁裂,行将崩溃了。连里因此决定将其拆除翻新,并且星期一就动手。这样,屋里的住户就得搬出来,大部分人都搬了,高十科、孟召福、赵狗是最后搬的,其时已是晚饭之后了。东西搬完以后,赵狗不知怎的,一股生劲忽然上来,飞起一脚将火墙的一角踹塌,立刻满屋子暴土扬灰,十毛将窗子一推,意在放放灰土,谁知用力过猛,震碎了两块玻璃,然后三个人就离开屋子。这以后,肯定不知又有谁去过了破屋子,推倒了全部的火墙,玻璃也又有了损坏,屋子里整个乱七八糟,如战后的废墟一样,的确狼狈得很。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天前的星期日,休息。早上七点不到的时候,李江一听说了这事,就到那屋子去看了一眼,然后就径奔二排宿舍。这时候,我刚刚起床下地,喜旺头天到连里来玩,这时也刚刚起来,赵狗刚衣服穿了一半,还在炕上坐着。门儿一开,李江进来了,看见了赵狗,劈头就问:“赵振华,那屋的玻璃是不是你打的?”“不是我打的”,赵狗回答道,“不是你打的?那火墙是不是你踹的?”李江再问。“火墙是我踹的”,赵狗回答。“你为什么要踹?”赵狗没作声,李江又问:“谁让你踹的?”问到这句,声音里已很有些怒意了。谁让踹的呢?莫非还有后台的么。于是赵狗回答到:“我让我踹的。”“你对共产党就这么大仇恨?你下来给我去看看!”已经完全是切齿和怒吼了,一边说,一边就动手拉赵狗下地,赵狗往后一缩,没有拉着。李江又上前一把,拉住了赵狗的衣服,用力往下拽。赵狗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岂是让人的,坚持着不肯下来。李江吼道:“你把屋子毁成什么样子,对共产党就这么大仇恨!”赵狗的回答是:“你不就眼珠子比别人大点吗?”一句话就触动了命门了,“什么,我要不是怕有政策,今天非扇你俩大嘴巴不可!”“你敢!”李江顿时暴跳如雷:“我今天豁出了”,扬手就照赵狗打去,一边嘴里:“我x你妈,x你祖宗”地乱骂。赵狗用手一挡,没打着,又是一下,赵狗又往里一躲,李江又往前一扑。赵狗也火了,顺势用脚一顶,正踹在李江胸口,又一拳,也打着了李江的上身。看看李江和战士的对打,也算是一种见识吧。屋里的人们起初都默默地看着,偶有人劝赵狗一两句,也不过是个意思,现在打得厉害了,不劝劝也不行了,就有人上去拉架,把李江硬给拽开了,到对面的铺上坐下,嘴里还X妈X姐地骂着,气得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并且将衣服往下一扒,只穿一件衬衣,不顾人们的劝阻,拼命往上冲去,一边叫着:“我和你拼了,不信我五十岁的拼不过你二十岁的!”大有泼妇之风。我原一直是冷眼以看,到底能闹到什么程度。但是这时,周围的人,大部分都上去劝解,我也就不能不说几句了,这与我的利害也有关系的。因为我想,李江虽在暴怒之中,但周围的情景还是很明白的,谁在看热闹,谁在真心实意地劝拉,谁话中有话地拉偏手,谁偏袒着自己的敌人,他会在事后的冷静回忆中,记在心里的。别人都劝说,你站着看热闹,是怀的什么心思呢,不能说和我没关系呀。于是就上前劝说,和长林几个人,把李江拉到了队部,在桌前坐下。李江立刻抓起了电话筒,讲了如下一段话:
“喂,我要保卫股。
“保卫股吗?股长在吗?不在!你是谁呀?噢。
“我是七连呀,我是李江!
“你们马上派人来吧!来抓我呀。什么事,我打人啦,是啊,打的青年,怎么?不来?不来我还打啊,告诉你们,不来我还打啊。”
砰,电话挂上了。
这时许多人正劝赵狗:“赵狗,你他妈真傻,你这么干没你的好处。”“狗,你最好找李队长认个错去吧。不管怎样,你踹火墙总是不对,他管你这个没错。”“你还是去一趟吧,总是去一趟好。”起先,赵狗执拗着不肯去,后来大概又一捉摸,去一趟总好点,况且也不算怎样丢脸的事,于是就去了,我没跟着去。大概是一开始李江不跟他谈,后来谈了,赵狗认了错,并主动要求第二天大会检查。
从此武战结束,但天下并未太平。李江怀恨在心,翌日清晨,在照例的周初大会上,讲完了其他一些琐事之后,意内地谈起了这场战争,李江讲话的意思,概括是这样的:
“星期六,住在要拆的那栋房子里的人都搬出去了,我昨天大早起到那儿看了一下,火墙都踹倒了,玻璃打得稀烂。我打听了一下是谁弄的,有人说是高十科、孟召福、赵振华是最后搬走,可能是他们弄的。我就上二排找赵振华,他还没下炕,我问他为什么乱拆,他不认错,我就拉他去看看,他不但不去,还动手打人,一脚踢在我小腹上,一拳打在心口上。大家都知道,我有肺病,他赵振华是想把我打死,我不怕死,怕死就不革命了,可你想白白整死我我也不干。六连有人把连长张洪打出去,张洪是大学生,受得了窝脖子气,我李江是大老粗,我受不了。今天晚上开排会讨论,这问题怎么处置,散会。”于是乎,散会,根本没给赵狗检查的机会。
于是乎,在大家,至少是一部分人心中,赵狗就成了实在打人的凶手和企图杀人的罪犯了。人都走散了,跟谁去分辩呢?
回到宿舍里,我只觉得气闷,并且头疼,结果是两天没上班。二排的人中,许多是战事的目击者,又有着思想上的相通,大家对于李江的卑鄙多有不满,一整天的时间,都在谈着这事,我自己也是一提起它来,就有些激动,不管当着谁,都禁不住要说几句。到了晚上,已经很有些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果然,晚上讨论时,很多人都提出了谁先打人这个问题,表示不平。二排的讨论,基本是个牢骚会,对李江的卑劣发泄了忿恨。但七连的老例,正人君子风是能够流行的,安静已久的正人们,又都挺身而出,充作七连的卫道。
第二天早上又开大会,是各排代表汇报讨论情况。各排代表是:XXX、XXX、XXX、杨文略、XXX、XXX、宋玉兰等,只要看一下发言的人,所说的话也就可想而知了。除副官作了含糊其词的应付外(他不得不这样应付),畜牧排的代表没敢说,因为他们讨论的结果是,既然双方都动手了,那就互相谈谈心完事。这样的话,在暗藏着机枪的法庭上,是不敢出口的。谁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呢?
现将杨文略贫下中农的发言摘录如下:
赵振华搞破坏,李队长说他还不听,并且动手打人,问题是很严重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听说他在家连他的父母都打,别人回家,一进门,当然是很亲热的,赵振华却是一看见他父亲,就打他父亲。另外,工作马马虎虎,毫不负责。我曾去看过他的蜂箱,只有箱中间不大的一小团蜂还在动弹,其它的都死了,每箱起码死500个,我问他,他说死500个不多,难道都死光才多吗?现在又动手打了李队长,连领导都敢打,那么我们一般的贫下中农还在话下吗,想打谁还不打谁,我们认为问题极其严重,要严肃处理。
真是皇天在上。但是,这样还不行,未置死地,岂能罢休。李队长又说话了,讨论认识不够深刻,今晚重新讨论。明早大会重新汇报,散会。
然而,李江先动手打人、先张嘴骂人的事实,已经风闻全连。在当晚讨论会中,许多人都提出了这件事,表示了不满。
然而,翌日清晨的大会上,嘴还是长在发言人的脑袋上,信口黑白,却道是大伙的意见,这群小鬼儿,大会是这样的严肃,况且阎罗们又都在坐阵,哪个还敢说个不字呢,就只好任其强奸。我坐在椅子上,听着、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是悲,是叹,是愤怒,是仇恨?我几次想站起来说两句,但我忍住了,这样做不说对我没好处,对赵狗又有什么好处呢?
然而,XXX说完了最后一句名言:李队长如果有了什么问题,赵振华要负全部责任。孙双元站起来了:“赵振华拆火墙不对,和李队长顶嘴,更不对,应该检查;但说到打人这个问题,两个都动了手,两人都不对。”虽然不过事实,而且并不放肆,于李江却是当头一棒:你小子竟敢说实话。可他并没有反驳——事实惧在,如其贸然反驳,恰是拙劣,却耍了一个鬼花活:“听了几个发言,就小孙的好,别人都只批评一面,小孙却一分为二,两面都批评了,共产党人实事求是,敢作敢当,打人就是打人了吗,在这个问题上我检讨,党支部给我什么处分我都没意见。”这是掩盖不住,没办法,打肿脸充胖子。然而,脸色一变:“但是,赵振华要打死我,我是不干的,我是有肺病的,他一脚蹬了我的心窝,是想踢死我的,我是不干的。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赵振华,经过我们几个领导研究(——天晓得),不适于单独工作,调到二排。不过声明一下,和这事无关,不算作对这事的处理,至于处理问题,支部再另讨论,散会。”
好一个敢作敢当的共产党员,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共产党员,这真是共产党的风格吗?我很怀疑,事情既未定案,所以还得接着来。
这件事太长了,真说的我也不耐烦了,而且你又未必看得下去。还是简短节说一下吧,免得前功尽弃。
这次是改变战略方针,用了另一条妙法,也并非新鲜——办班儿,给赵狗办学习班儿。参加的人有老武、XXX、XXX、XXX,大概还有陶国洲吧,我记不很清了。
要达到的目的,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几个左派轮流进攻赵狗一顿,然后让赵狗向李队长认个错,也就完了。没想这回却是要后台,而且那策略却有些新奇。对赵狗说是此事一定有后台,只要你讲出来,就完事。意思很露骨,后台连里已经指定了,只是要通过赵狗的嘴讲出来。
为什么忽然要有这样一招呢,其实这事连里也明白,李江并不占理的,本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各排开第二次讨论会时,张秉奇在武装排发言,把武装排本不大清楚的李江动手的经过揭露了出来,并且说了一些替赵狗不平的话,——这是我们有时在一起议论的。我当时并不在场。XXX听了以后,大不以为然,进行反驳,说这是什么修正主义回潮,并将这种反映报告了连里,所以会使得连里疑心有后台,而他们意中的后台,据我猜测,一是我,二是张秉奇,三是高十科,而且这后台者的意思,还不只是无意识的怂恿,而是有计划的破坏,他们是要抓大的,大的。
办班儿的第一天,连里就向赵狗表白了这种意思,当然,赵狗只能说不知道。第二天接着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然而仍是徒劳,只好宣布对于赵狗的处理,下调二排不算——支部以后再研究。如今是仍然悬而未定。
说实在的,那几天给赵狗挤挞得够呛,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稳,甚至起了拼命的念头。似赵狗这种人,竟到这种程度,也真够可以的了。
不仅赵狗,就是十毛,那几天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成天价提心吊胆的。然而赵狗终于没招,学习班也徒劳无益,——这论断已过时了。现有新的事实证明,学习班是有了大硕果的,这硕果是——据医生诊断,高十科患了精神分裂症——这先不要对别人讲。
这件事是这样的,前三四天,不知怎的,十毛忽然发起高烧来,一下子就躺倒了。他的发烧,习以为常,认为不过是感冒一类,也不足为怪的,虽然每天打针,可温度仍常在39度以上。昨天下午,我们都上班去了,十毛一个人,躺在铺上忽然说起胡话来了,当时屋里没人,刘宝利从外面进来之后,一看不对劲,马上就套了一架马车,拉到医院一诊断,是精神分裂症。我下班回来之后,胡话还说的挺离奇,其中有一句最刺人的心:老郭真不懂事,明明知道我打碎了两块玻璃,明天开批判会还让我发言(老郭即郭长修,猪舍班长,现在十毛在猪舍)。这分明是和这件事的刺激有关。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虽然说话还多少有些不正常,明天再去治一下。其实我也不很相信的,可能是烧的吧。
好了,这个故事就讲到这儿吧,已经很长了,一则为了凑充页数,以长补少,作为赎罪,二则也借此使你知道你所还怀念的地方,不久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这封信,我已断断续续地写了四五天了,昨天又收到了你的来信,对我久不去信的指责,我是心悦诚服的,我说不辩白半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辩的。非要说原因,一则是懒(老毛病),二则心情不好,老借口了,其实心里还真惦记着这事,而思想却总是犹豫:说给你什么呢?生活的近况,平淡无味,不值一谈;连里的新闻吧,虽或有一点,听了之后,也只让人生厌,不如不知的好;思想的收获吧,谈不上,纵有感想也不过依旧的悲观、厌恶、愤怒、空怅一类,毫无生气,只让人灰心。当然,偶尔随心逐愿,也有一点激进的念头,却只不过一朵小小的浪花,激起于一潭死水,马上也就平死下来。所以心里总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好。而且我想,既然写信给朋友,最好能使朋友因为信,得到一点快乐。而这样子写去,总是愁啊、怨啊,讲给谁看呢?况且说的也不少了,贫了,所以犹豫着拖拉下来。其实静心地一想,这些想法怕都是多余,你收到我无论什么内容的信,也总不至见怪的吧。
钱我邮去了二十元,不必感谢,那是见外,你久居家中,手头肯定不裕,眼下春暖花开之际,实在需要出去玩玩,今后的前途还很难乐观,闲于北京的春天的日子,不会很多的,年纪一天天大起来,玩的时候不多了,更何况心境郁郁的时候呢,出去走走吧。北海不知开放没有,琼岛之春也是燕京八景之一呢,颐和园的玉兰都谢了吧,就是到东单或正义路树荫下坐一坐,也多少舒一下冬天滞在心里的沉气,出去走走吧。
你们的事情我不很清楚办得怎样了,所以也无从说话,只觉得不很容易,你自己也说:前途莫测。这实在是天意,就看命运了。当然,你们自己也一定要再尽最大的努力,已经很费了不少精力,这是最后的时候,能有一点希望,也要尽最后一搏,免得前功尽弃。但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你从来还是比较通达的,这不用我多说,总要注意身体。
这北大荒是实在不足以留恋的。分久了,有点想念。当然我明白你是指这帮同苦同难的弟兄。但假使真回来,是决不会感到快乐的。我说给你的这件事,还不是一个例子吗。你假使在这里,能不为这件事所感染吗?我当时坐在阴冷的礼堂里,听着列位代表的发言和李江的驳诘,真如身在地狱,六壁之内,好像阎王殿,权力者的心情或者能够理解吧,但无论怎样决不能谅解。这是搞好工作所须的手段吗?坚持原则是必须用出卖良心和卑劣的污蔑、无赖的狡辩换取吗?我懂他们的做法,懂了他们心思,懂了他们的灵魂,懂了他们是能够在这样的环境生存;但我不懂,老天爷何以要作下他们这一群。这样的世界,能给你以欢乐吗?并且,从前的戏谑,劳动的快乐,差不多已经没有了,经常有的是沉闷,我自己也除了沉闷以外,最近常常发疯,好像是装的,好像又不是装的,这是真的,没什么,我看清了,能逃出去就是幸福。决不要留恋,甚至想念。
你现在正在看书么,很好。金瓶梅的目录,可以给我弄一个来。如果有工夫,各别章节抄几句来亦可。另外有什么好歌,抄几首寄来,没事消遣消遣。
来信说,大爷大妈常问到我,真让我很惭愧,久不去信,让大爷大妈惦记着,只能在这里告罪,你替我念一念吧:
大妈大爷您们好:很长时间没有去信,让您们惦记,实在不应该。我现在身体很好,工作情况也很好。其实回来这么长时间,我也很想念您们。望二位老人多保重身体。您们身体好,我也就放心了。今年是肯定回不去了,明年年初回家,再去看望二位老人。您们如果需要什么东西,这里有的,就请来信。
再者,联合的分配问题怎么样了,大概早已分了罢。来信讲一下,这我很惦记的。
你大概短期不会回来的吧,如果有信回来,预先打一个招呼,我好把你的行李拆洗整理一下。如果还需要钱的话,尽管来信。
我现在已不在二排了,调到了武装排,发给了一支冲锋枪,不过烧火棍一般。老王也不在二排了,调到科研班当班长。现在二排这支杂牌军由副官当政。
常和福来不知怎样?代问他们好。
长信到此结束,劳兄费心一省,字迹缭乱,并请原谅。
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想着你的
                                     君虎
                           于北大荒的深夜
                                   74.4.19


[1] 君虎:本名赵君虎,网名“头晕”,北京知青,男,1969年下乡到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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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3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天夜里写完了信,昨天一天也没工夫发,现在是第三天的中午了,没有事,躺在被窝里再写几句,聊天似的。
昨天夜里又去打火了。记得71年春天,着火次数很多,打火是常事。自那以后,两三年的时间没干这种事了,可昨天下午,微阳的天气,刮着不小的风,十九连里边的草甸子和山上,一场大火,延漫了好几十里地。下午正干着活儿呢 —— 砌那栋翻新房的明石,来了电话,让做好准备,随叫随去,打火。6点的时候,上了汽车,去的人不多,二排和武装排的弟兄,总共才27个,没有以前的那么浩浩荡荡,人们都出来看热闹,好像一群敢死队上前线似的,一路上又没歌子好唱了。以前是下定决心,现在不能下定了,因为劫夫还不知怎样呢,一路只是嚎叫,以壮气势和舒豪情,活托儿一帮土匪。
打火的滋味你也是经验过的,打火时的难受倒还在次要,摸着黑走,简直是一种刑罚,况且是什么样的路。
昨夜恰好是阴天,下了汽车已经是将近8点钟了,没有星光,伸手将见五指,用全身的感觉器官,深一脚,浅一脚,行于草墩子和臭水坑之间,向有火光的地方摸索。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河不宽,六七米,水不深,二三尺,但对于我们来说,是和横着黄河一样的。于是沿河而行,最后终于明白了,不越过河是到不了火场的,而桥是没有的。到底只好涉水而过,找了一个稍窄稍浅的地方,卷起裤腿,有不少人棉裤还没脱呢,卷不上去,只好放着。北大荒四月的夜晚,天气还是很冷的,更何况赤腿下水呢?一时是觉得寒冷彻骨,心肌猛收,上下牙齿不由得来回碰撞,一上了岸,更兼上寒风一吹,那滋味,虽是躺在被窝里,想来还直哆嗦。
打火实在是次要的,老远看着烈焰熊熊,火光冲天,走到跟前,火苗才不足三尺,几十个勇士一拥而上,瞬间就火灭烟消了。火一灭,周围就更其漆黑,凄凉萧楚之意,不觉袭上心头。
又扑灭了一处,稍息之后,往回走。由于走怕了草甸子,便决定从半山腰,延山而行,以为能好一些,谁知是山腰草甸,各有其难。山很陡,有60°,道又滑,一个劲往下出溜,而且树条子极多,好几次不是刮在脸上,就是前头的人过后,树条子往回一弹,抽在脸上,间距太大了,又彼此看不见,容易失散,真困难极了。距离盲人骑瞎马,深夜到池边相去不远。
境由心造,没有打过火的人闲坐静室,构思着这种事,也许有些诗意。我曾经把咱们打火的事儿,讲给同学听,他们就觉得挺新鲜。诚然,这恐怕也算一种经历,看看山头镶火边,也是一种享受,然而这代价,真是太大了。
回到家时,已是今天的1 点多钟了,洗了一洗,吃了一个馒头和一个炸鸭蛋—— 这是对于打火的青年的全部犒赏,然后蒙头一觉,直到两小时前,将近9点,醒来。醒来却起不来,没衣服穿了,绒裤昨天淌湿了,棉裤搭在外面晒,不幸而掉在泥里了,所以就只好先在被窝里躺。刚才在被窝里吃完饭,现在在被窝里和你聊天,待到有了裤子穿时再起来。
我觉得人类有一种天成的惰性,到了舒服的时候,往往就将苦楚时忘掉,而且是不自觉的。即如我,现在这里躺着,盖着棉被,很舒适惬意的,说着昨天的吃苦,仿佛也就有点遥远,与己无关了。虽回忆起来,意识上很确实地了解那痛苦的程度,而身体现受着舒服,感觉总有些不现实。痛苦时感觉很痛苦,舒服时并不像痛苦时感受那么深,这可能是由于苦楚对于人的神经是强刺激,而舒服对人却起麻痹作用吧。像我们打火时,跑饿了,想念着馒头,饱食之后,却往往将多余的半个,很自然地扔掉。
说说连里的基本情况吧,其实也没什么,整整一冬天,我们都很舒服,也不能说都,修水利那一个多月的确还很辛苦的,每天起早贪晚,挨冻受累,累的程度不用直说,从吃饭上就能看出来:二三两的烙饼,一顿五六个,有一次吃包子,就普通的个儿,并不小,杨大王八一顿吃了十个,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这次劳累并不冤,除了工资,连补助带奖金,领到了小30块钱,其余的日子就很舒服了。那时我还在二排,每天上河套里砍条子,7点多钟出发,到那儿先烤火,休息,歇他一两个小时,砍上一小堆儿,然后再歇会儿,有挨时间的意思。然后往回走,到家较早的时候,还不到1点。这样子干了近两个月,然后打了一段石头,也是磨磨蹭蹭,中间还有近一小时的打扑克儿。现在我到了武装排,才紧张了一点儿。而且又恢复了出操,每星期一、三两天,武装排星期五也出。说起出操来,第一天出操,我就让李江点了一下。那天是正好我补休,5点半钟已经过了,出操的人都站好了,李江进了二排宿舍,自然我还没有起床。先叫我一声,我说道休息,他说是休息也得出,我只好慢慢地坐起来,他转身走了。待了一会儿,大约看我还没出去,就又进来了。我是他刚一走就又躺下了,所以看到的,是躺着的我。他顿时火了,狠骂了几句,我只不睬他。他转出去,还好没有拽,站到队伍前:啊,今天头一天出操,就有人捣乱,赵君虎就是一个!真不知是什么法律,公休也得出操,有病也得出,杨大王八得肝炎,也得起—— 李江道是溜达溜达有好处。
我现在在武装排,正在盖那所翻新房。二排的弟兄们已不打石头了,干点儿杂活儿。小麦已经播完,播的早的地号,已经隐约地显出了微绿。大田播种还得等些日子。今年舒服不了,团里给了咱连三千二百亩的玉米,连里原决定种两千四,但可能不成,团里当官儿的说,少种一亩也不行,而且听说要种三千四百亩了——原来给了粮种站的七号地又物归原主了,粮种站搬到了三连。
前一段儿时间,批林批孔在咱连也搞得挺热闹,批判的大字报挂满了小礼堂,我还和另几个人被连里分派画了一星期漫画儿,也是跟别人学的,搞得还说得过去。现在似乎冷落多了,大字报也撕了下来。批判会虽规定每星期四晚上开,也不过一种形式,但能坚持下来,还总算不错。通过对于报纸社论的学习,批判时比较注意联系实际了,也是一点进步。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想不起来了,先就到这儿吧。外面淅淅沥沥地还落着小雨,我也有点儿困了,就此搁笔,该听你的了。
祝大妈大爷好,
祝你精神愉快,
祝联合好。                 
                                     君虎
                                    雨日被中
                                                               
评论
真的忍不住一口气看完了。只有两个字:好极!我常常说:七连人个个都是性情中人,这封信里感受更深。虎子笔下的那些人在那种环境里高压下还敢于不落井下石就是好样的了。年轻的虎子更是是非分明重情重义,在那个环境里还想着金瓶梅,还想着给朋友寄二十元解燃眉之急,想着朋友的父母,让我更多地了解了咱们七连人的人品!
在电脑屏幕前,看铁军转载阿相保存36年的信,听晕兄讲七连发生的事,救火的情景,真切,生动,返城后的无着落,对前途的迷茫,对故乡的怀念,对战友的关心,对长者的牵挂,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是喜是悲,湿润着眼,激动着心,共鸣吧!
博主回复:
共鸣二字非常准确!


颜不染

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将就着读完了。辛苦啊!!每个图片都要下载放大后才能阅读。
看得出晕兄写得够辛苦。字迹有时很漂亮,有时极其潦草,还有白字,呵呵!!
这封长信,不仅是珍贵的史料,而且是晕兄及其哥们儿友谊与品格的见证。这封书信,可以告诉红朝,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最后,谨向晕兄及晕兄的哥们致敬。
博主回复:
这封信写了很长时间,经常趴在被窝里写,字迹当然不同。
正因为这封信极其珍贵,我才称其为“七连文物”,事实上,这封信作为知青史乃至共和国史的文物一样当之无愧!
至于说到看书,《七连人》上已多次提及,在《头晕外传》中我也说到过他复述手抄本的故事——不要小看那时知青看书求知的欲望和搜书的能力!


嘻嘻

没见过李江如此动情,俺认为他一直是深藏不露的。
可能是“内部”出现问题了吧。

嘻嘻
   “而他们意中的后台,据我猜测,一是我,二是张秉奇,三是高十科,”
不知是凑巧还是规律,怎么还都是北京知青?
以前已经把北京的知青收拾一遍,整得很惨了,还不放手?
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难不成知青把“政治中心”带到了七连而成了不靠谱的“中心”呵呵。
嘻嘻
时间过去了近四十年,时间磨损了我们的记忆,让我们容易记住“好”的,或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时间过去了四十年,除去记忆有所“磨损”,我们也学习到了些新的东西。
耶稣说:“爱你的仇人。”这话是有着很深刻的道理的。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有脑子的人的。

嘻嘻
“赵振华,经过我们几个领导研究(——天晓得),不适于单独工作,调到二排,不过声明一下,和这事无关,不算作对这事的处理。”
与哪件事有关呢?
“只好宣布对于赵狗的处理,下调二排不算——支部以后再研究”
有句话叫做翻什么覆什么来的?

嘻嘻
还原一个真实的七连。
还原一个七连小人物当时的思想和对当时所发生一些事情的真实想法。
谢谢阿相!谢谢虎子!谢谢“七连人”!谢谢铁军!谢谢!
李连雨
看着虎子的信,感觉有点儿费劲,有点儿沉重,有点儿回忆,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欣喜和遗憾。谢谢!   
   
                 原载七连人博客(2010-06-12 07: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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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年前的那封信
头晕[1]


     如果把吃饭、逛街、写信这种事都算上,人的一生要做很多事。时间一久,大多也就忘了。
   那天铁兄打来电话,说有这么一封信,有十八页之长,我就竟然没有想起来。按说,写十八页的信,并不多见。长,这个特点,应该能让我记住它,可我的确记不起来了。直到阿相把信扫描后挂在七连人的博客上,我看过内容之后,当年的往事才一点点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而且不是一打开电源,所有镜头立刻显现,更像是速度很慢的扫描,一条线一条线地次递呈现,然后形成画面。
   我想,记忆应该是这样一种东西,事物在你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就像凿子在石头上刻下了图像,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而岁月就是风霜雨雪,那浅些的印记,随岁月的流逝,可以彻底磨平,完全消失。那深一些的,也在岁月的风雨中,覆上厚厚的灰尘,不见本来的面貌。时间再久些,那些灰尘就板结成一个硬壳,没有一定的机缘,从此也不见天日。那封信,在我的记忆中,就已经被硬壳包裹了。如果这封信丢掉了,你要是跟我说信中所写的那些事,我一定会困惑地瞪着眼疑问,这是真的吗?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真是颠扑不灭的真理。这封信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嘻嘻班长曾经提到我和阿相兄在水利工地打架的事。按嘻嘻的话说,阿相情急之下,抄起一盆水,隔着火墙朝我泼去,正泼在我的铺位上。嘻嘻班长的记忆是极好的,偏偏这件事就记差了。事实是,跟阿相打架的是蒋桂康,也不是在水利工地,是在三排宿舍。泼水的事是有的。在我的记忆里,也是泼在我的铺位上。而阿相的说法是泼在了“老六”的铺上。你看,三个人,三个说法,这就对不上了。看来,在事件的地点、主要当事人方面,我跟阿相一致,应该是比较可靠的。泼在了谁的铺位上,我们俩又意见不一,一时还很难定案。如果当时有在场的人,把这事及时写下来,这事就清清楚楚了。
   所以,尽管多年之后,我写给阿相的信中所描绘的事情,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我相信,那些事的确是在三十六年前的七连发生过,是一段真实的历史。
   读了信之后,最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镜头,是赵振华踹火墙的场面。那真是一个场面,是动态的。振华抬起一脚踹在火墙上,火墙立刻倒塌,里面黑色的烟灰呼呼地扬起,又脏又呛。十科赶忙跑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由于用力较猛,窗子本身也不牢了,这一推,玻璃就震碎了。这样的画面,一经想起,就十分生动。振华和李队长发生冲突的事,也记起来了,信里的描述已十分详细。但我和长林兄几个人把李队长劝到连部这一节,一开始没太想起来,又慢慢回忆,那画面也就出现了。至于打火的事,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出发之前我们站在车上,周围围了好多人,大家气势不太高,完全不像以前打火的情形。这我很快就记了起来。打火时,关于远看火很大,走近了并不大,三尺来高,一扑就灭,这也回忆得比较快。反倒是摸黑走路的艰难记不太清了。出操的事记得最清楚,一直都记得,不用看这封信。我在连里时,虽然落后,跟连领导正面发生冲突似乎只有这一次,所以记忆较深。记得当时我住在大铺最外边顶头靠墙的地方,守着门口儿,铺位下面就是砖炉。因为通火时灰尘很大,就在铺沿上搭起了“防灰墙”。就是几块木板从铺沿一直钉到房顶,内侧再糊上报纸,挡灰。当时李队长是站在我的铺位侧旁跟我呛呛的,因为有“防灰墙”挡着,站在正面他看不见我。但也有记差的地方。我一直认为跟李队长吵了几句之后,还是起床出操了。现在看来是终于躺着没动,到底没去出操。至于开会的情形,如果不是信中写了,也许是最不记得的一部分了。当时发言人是谁,都表达了怎样的意见,这些事,因为没有生动的情节,是最容易忘的。我想,那虽然是发生在一个基层单位的芝麻绿豆的琐事,却也是一段有代表性的真实的历史。一件事,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是十分正常的,何况在那样一个大环境下。
   大家都认为这封信有历史价值,甚至说成是文物。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是一封朋友之间的私人信件,没有任何功利的需要和表达的忌讳,因此是真实和坦诚的。谁也没有料到,在经历了漫长的三十六年之后,它能够完好地保存下来并公之于众。从这个角度说,我们生活的大环境,毕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值得庆幸的,尽管还有太多太多的不尽人意之处。
   至于当时写这封信的情形,我也记不太清了。信中说到了一些。但具体是怎样写的,比如是钻在被窝里,趴在枕头上写,还是坐在被中,靠着墙,支起腿,垫上一本书写,这样的细节,真的记不清了。根据推理,这封信写了好几天,一个姿势时间长了会很累,应该是什么姿势都有过。还有一件事,这封信是用钢笔写的。我已经很久没用过钢笔了。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现在也时常写一些字,基本是用一次性的签字笔。写这封信的钢笔,应该是我自小学高年级起就一直用的一支笔,是一支派克笔,金色的笔帽,咖啡色笔杆,小笔尖,灌墨水时,要拧开尾端的一个小帽,把笔插进墨水瓶,按笔胆挤压杆,直到笔胆充满墨水。这支笔,前几年还看见过,几次搬家后就不见了。不过我因为懒,还有几个纸箱至今没有打开,堆在墙边,也许哪天就找到了。那时,可以再用这支笔把信抄上一段,考证一下是不是这支笔写的。不过,时间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字迹,当年的“赵体”,如今已成为“晕体”,希望还能有几分相像。
   三十六年了,弹指一挥,多快啊……愿七连的兄弟姐妹们,在下一个三十六年中,健康快乐,亲如一家。

                                                              
评论


    
   石头
多么亲切,多么熟悉。看来记忆没有深刻和不深刻、没有蒙尘和硬壳的区别,一封信,就让所有的记忆清晰了。
    
  
嘻嘻
三十六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人在物在但竟“物是人非”了。信是当年那封信,事情还是当年那件事,可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赵振华说:要是李江真的来了,我请他喝酒。李江说(当然不是针对此事):当时确实是有点儿过了。
如今若真的有机会把信中所描述的当事人拢在一起,大家会说什么呢?恐怕也就是“喝酒、喝酒,吃菜、吃菜”了。
这事情的结局大半是好的,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烘干塔下
也想说说当年的"赵狗事件"。
看了晕兄的两封时隔36年的信件,特别是前封,勾起了对尘封往事的追忆。事件的过程在信中已有详尽的描述,无须添补。对事件的影响和引出的连锁反应,犹有未尽,略加赘言,供晕兄参考。
首先,李江在作出“不算对赵的处理”调赵去农工排的大会后不久,李江就休病假,在家养“伤”了。那么,谁来对赵作正式的处理呢?自然就看学习班的结果了。结果学习班还是维持“原判”,不算对赵的正式处理。这样一来,李江就没有下台阶的梯子了,怎么从家里走出来?就大养起来看吧。也就是说,事件引发或深化了七连主要领导的裂痕。
转眼到了秋天,李江病假快六个月了,连里私下议论起会不会“享受劳保待遇”的问题。因为连里新老职工都有享受过的,议论不一。
其次,李江借那年毛主席指示农村整党的东风,出家门抓整党了。发动写大字报,贴在食堂门口的墙上。据说,老武面对“群众意见”,抱屈地说,一个说踢了,一个说没踢,在场的都说没见踢。叫我怎么办。
整党,可没有整团那么好办。李江又回家休病假了。
最后,又病休过了半年多,李江调离了七连。
我们哥儿几个合计着,赵狗事件应该是个导火索,导致七连发生了大变动。

    
   老铁
上面“烘干塔下”老兄所言,逻辑讲得通,情理也不错,但是否确实如此,还要有更多“知情人”、“内部人”出来说话,或者再发掘出更多“材料”佐证才行。
“赵狗事件”发生时,我已不在七连,因此对事件没有发言权,但可以说说对它的看法。
我觉得此事件是个“标志物”,标志着七连以极左方式对待知青的一整套做法开始走向反面。69年冬以后,以“保养间失火案”和“整团补课”为代表,七连在“左”的路上越走越远,“办学习班”、批斗会整人都是常见方式。那时在七连,敢于顶撞的确实不多。“不义务”之类已是很高级的顶撞方式了。不敢顶撞至少说明在高压之下的表面服从,但人心肯定不服。到了74、75年,大环境已有很大变化,“极左”越来越不得人心,七连的那一套原有做法当然也越来越失去效力。此时爆发的“赵狗事件”就与以前有了很大变化。首先是知青有情绪想发泄并敢于发泄;其次是领导已调动不了那么多积极分子队伍整人,班排骨干甚至敢于表达不同意见,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第三在领导层肯定也意见不统一,做不到“团结一致”整知青。极左做法走向反面已势所必然。
至于对领导成员个人,对他们的思想、人格、道德水准等等的评价,每个知青都有自己的看法,见仁见智,不必大家都一致。但能够说清的是,无论哪个领导,无论领导的水平如何,都阻挡不了对极左那一套的厌恶和摒弃,这已是大势所趋。仍坚持那一套的,必然在群众中失去支持。在领导层内部,因此而产生分歧也是必然的。


无敌
认同博主对当时七连知青形势的分析和看法。转折在这里开始的。
    
  
客原载七连人博(2010-06-28 07:42:19)


[1] 头晕:即君虎,见《君虎致阿相的信》一文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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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3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知青日记:“赵狗”(1974.3.27)
余存维[1]
   1974年     3月27日    星期三  晴
    时间过得真快,探亲假的哥们正在陆续不断地回连。
    这星期工作调动很大,我从二班调到一班,二班等于全部拆散。“式式介”(张加瑞)被调到机务排去,倒挺合我所想,时间长同在一块会合不拢。看来外交手段比较重要,像我这样不爱交际,与人互不来往的,就呆在这里吧!
    这几天开大会,关于“赵狗”之事。在我们青年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来就和批林批孔联系不上,硬生生套上,非把事情闹大。不可“犯上”,领导的老虎屁股摸不得,这方面我是有教训的!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你(“赵狗”)把我(连长李江)弄得如此狼狈,我岂能容你!每当个人利益被触犯的时候,是会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其实这种事情和风细雨讲几句,教育一番就过去了,何必来硬的,硬碰硬就僵了。到头来吃亏的是小青年,但教育目的并没有达到,反而压而不服,手段倒使出不少。换了别人,竟能花费这样长时间去讨论处理吗?难道比梁国栋的事情还要严重吗?

    【日记解读】:“赵狗”——赵振华系69年北京知青,长得浓眉大眼,有点象电影《小兵张嘎》中的嘎子,脾气有点犟,用现代用语说,性格叫“轴”,一根筋。当年“赵狗”勇斗老李头(连长李江)连队知青都暗地里拍手称快,为连队头号新闻。赵振华因顶撞连队一号首长,被连队多次办学习班开批斗会。“赵狗”不畏强权淫威,誓不低头,拒不认错。历来在七连一手遮天、一言九鼎的连长李江自感很没面子,威信扫地,也撂挑子泡起病号,似乎给七连干部职工施加压力。后无果,不了了之,李调走。从此七连获得新生。
    在七连不少知青都被所谓的学习班批斗过。当年我因没去开由李江主持的连队报道员会议,怀恨在心。后我与北京“老狼”杨继恩在小砖窑打架。李江闻讯执意要在武装排宿舍开批斗会。会上李江很激动,歇斯底里,恨不得置人死地而后快。我记得他那脑门青筋突暴,差点连牛眼珠子都将掉出来了,他给我的罪名是:“比反动文人,大文豪还牛逼”和“一枝枝毒箭,射向我们七连党支部”,一套一套的,罪名跟胡风反党反革命集团差不多,呵呵。如果当时搞运动,右派帽子老李头肯定要给我戴上了。不知他为什么这样恨我,就因为李江斗大的字不识一麻袋,嫌我看不起他?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记恨,当年我们不少知青都是在那种逆境和骂声中茁壮成长,百炼成钢。            
    梁国栋绰号梁光腚,农场职工子弟,犯流氓罪,连队则轻描淡写。             
                                                
评论
老应
知青是受文革“左”的迫害最惨的人群之一。当时,像“赵狗”这样敢于反抗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在“左”的淫威下(即所谓接受xxxx再教育下),逆来顺受,身心受到极大摧残。可至今还有些人把苦难当风流,把受迫害当磨练,高唱所谓的“正确论”,真不知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们这样对待远离父母的孩子,难道他们自己没后代吗?
原载七连人博客(2014-07-29 05:30:00)


[1] 余存维:宁波知青,男,1970年下乡到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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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4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年前的昨晚:不眠之夜
老铁


   昨晚,偶然抬头看了一眼日历,12月3日!心头猛地觉得一沉,七连保养间失火的日子!四十五年前那个不眠之夜瞬间在眼前重现。
   那晚,不祥的钟声把各排正在开会的人们拽出了房间,保养间失火!
   我们这一代,是崇尚英雄主义的一代,当年最流行的口号之一叫做“火光就是命令!”火光就在眼前,哪有不冲的道理!?
   那晚知青们的表现可歌可泣,怎么形容都不过分;那晚知青们的故事多不胜数,足够写几本书。然而知青们的“英雄事迹”都是自发的,没有人指挥。
   身经百战,有过出生入死战争经历的李江却进退失据,指挥无当。过了几年我才想明白他当晚为何如此。
   那晚,数百人的英勇扑救和抢险没有挡住大火的肆虐,大伙儿眼睁睁看着保养间烧落了架,看着拖拉机在烈火中轮胎爆燃、油箱逬响,却无能为力。直到大火把能烧的一切烧光,才渐渐自行熄灭,此时没有人愿意离去,希望还能做点什么。
   后半夜回到宿舍,大家也毫无睡意,惨烈的火场、火灾的前因后果成了整宿的话题。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无情的大火,改变了七连建设的走向和相当一批人的命运,影响了更多人的一生,其中最惨的,当属被打成“反革命纵火犯”的熊昌泗及其一家。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这场火灾的“善后”最终演变为整人的运动,连里抓“反革命纵火犯”的决策起到了一石数鸟的效果:本应负刑责的行政责任人成了抓阶级斗争的“英雄”;个人间多年的矛盾有了“公报私仇”的机会;知青中一些“难剃的头”恰与熊昌泗关系不错,便顺理成章成了“陪绑”;而最主要的,是通过这次“抓阶级斗争”的演练,七连形成了一套整治知青的“路数”。按照这套路数,七连用一年多的时间建成了远近闻名的“四好连队”。
   所幸,熊昌泗活着看到了冤狱平反,晚年生活还不错,他今年与徒弟俊生的聚首感动了多少七连人!
   但愿,冤狱再不发生!
   但愿,极左再不猖獗!
                                               
评论
往事并不如烟啊!

还记得拽着钢缆往外拉拖拉机,钢缆被火烧得很烫,手一接触钢缆就觉得滋啦一声,非常疼,也没敢松手。后来回到屋里一看,手上有一溜被烫白了的印子。印象里,马儿(奉新)非常勇敢,是他把钢缆套在拖拉机上的。
                              原载七连人博客(2014-12-04 05: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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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婚》事件
李连雨[1]
  ——随意做出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七连的“阶级斗争”形势十分严峻。贫下中农为了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对知青的一举一动特别注意。一些“年轻的贫下中农”,经常往知青的宿舍跑,名为和知青打成一片,实际上是看看知青们是不是在做什么出圈的事儿。
一天吃完晚饭,三排知青某人没事儿,拿起了正在知青中传阅的老舍的小说《离婚》,在昏暗的灯光下,躺在上铺床上翻看。这时一个“年轻的贫下中农”进来,东瞅瞅西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和宿舍里的知青聊了起来。
  那个时候,连里气氛比较紧张,知青们是不敢随便什么书都看的。由于上铺那位看的是老舍的小说,又不是什么手抄本,大家都认为没事儿,所以也没给他发信号。
  过了一会儿,刚进来的这位“年轻的贫下中农”发现上铺还躺着一个人,好像在干什么,就噌的一下窜上去了。上铺那位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这位打招呼道:吃完啦,来歇会儿吧。这位倒好,什么也不说,一把把书夺过来,扬长而去。
  没过几天,全连大会在礼堂召开。连长李江指名道姓地对三排那位知青一顿猛批:某某某,没事儿不学好,抱着一本破书,看起来没完,书名儿叫什么《离婚》。你小小年纪,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你就不怕犯错误吗?会场一片大笑。李江的情绪,好像也高了起来:这本书第一句话是什么“张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简直是胡说八道,难道他爸爸也管他叫大哥?会场里乱成一片。
  要说李江是什么“大老粗”也没什么不对,他确实也没上过什么学。事情做得有些过分,但这话倒也是实情。张大哥的爸爸,也确实不会管张大哥叫大哥。
  按理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在大会上说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这种方式给知青的思想造成了极度的混乱和压力。好像除了毛主席著作,看什么书都不对,严重地影响了知青学习的积极性。那段时间,有些有心人,只能偷偷摸摸地看书,就好像犯有多大的错误一样。同时这一事件,也造成大部分知青那几年在文化知识方面,没有任何进展,甚至还闹出一些笑话。
                          


评论
    
   老铁
  《离婚》事件对七连人的刺激太深了,我写过,连雨又写,且是专文。连雨记的细节比我多,但感受是差不多的。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里,读书是罪过,有文化必须改造,没文化的“大老粗”反倒是最光荣的英雄!这个让人流泪的“幽默”故事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近乎天方夜谭,而对知青一代来说是切肤之痛。愿此类故事永不再发生!
原载七连人博客(2008-06-27 00:04:30)


[1] 李连雨:北京知青,男,1969年下乡到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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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李江的照片
老铁
11.jpg      
    据我所知,除了今天给大家展示的这张照片外,目前七连人手中关于李江的影像资料再也没有了。当然,说“再也没有了”,指的是我们能够找到并且在《七连人》上展示给大家的。因为我们知道,他的照片一定还有不少,只不过都保存在他自己和亲朋好友那里罢了。或许哪位七连人偶然发现自己还存着李江的照片,真希望他“贡献”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
    以上这个想法由来已久。
    《七连人》开办以来,前有王佩雄的《土皇帝》,后有头晕的“赵狗事件”, 关于李江的专门文字和评论一直不断,这很正常,因为说到七连就绕不开李江。但与之不相匹配的是李江的图片太少了,七连领导班子其他成员的照片均有不少在网上现身,没有老照片也有新照片,唯独李江,只有这一张。以至于有时感觉脑海里关于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那天在评论中说到,1968年上海知青刚到七连不久与李江在拖拉机和康拜因前有一张合影,我赶紧查看网络相册,在老照片中没有发现那张照片。但晓音和小庄告诉我,她们以前发给我的老照片中肯定有它,热心并且性急的晓音当即又重新给我发送了一张。
    后来我又重新复查,发现问题出在谷歌网络相册上,谷歌得罪了官方,被封闭了,原设在它上面的网络相册也就再也无法使用,我只好找人弄了个软件把那上面的照片“搬”到现在的相册里。现在的相册实在不怎么样,像素被减少不说,上传过程中还丢了不少,而且有的“丢”了我还不知道。上述照片就这么弄丢了。
好在有荒友们发来的照片电子版,我也在自己电脑中找到了存底,现在把它重新晒出来,供大家“重读”。
22.jpg    
    这张照片与“北兴”旗下那张相同,十九名上海知青都在,只多了李江一人。与前一张不同的是,知青们没有再手捧红宝书作严肃状,而是散布在拖拉机和康拜因前后,神态也放松了许多。仔细观看照片中人,看得出各自性格的差异和心境的不同。我的感觉是,这些特征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李江在众知青的簇拥下略显拘谨,想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被那么多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围拢在中间照相吧?李江裤子上的大块补丁和上衣的晒痕在周围簇新的“兵团战士服”映衬下极显眼。殊不知,没过多久那些簇新的战士服就变得认不出原样了。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李江上衣口袋插着一支钢笔,非常醒目。与之相对照,“知识”青年们却没有把钢笔露出来,看来真是要“投笔从农”了!
    好了,进一步的研读有待诸位荒友去做,希望看到大家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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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李江,虽然我离开早,记忆却十分深刻,也因为离开早,他留给我的记忆以正面为主。

  初到七连,我们上海的十个女生都住在同一个宿舍,与北京女生为邻,李江经常去我们宿舍看望和关心我们,如晚上宿舍冷不冷啊?炉子好不好烧啊?最难忘的一次是,我们收工回来路过大豆地,想起我们在上海经常用毛豆来烹饪菜式,于是几个人就偷摘了一些回宿舍煮来吃。没想到李江偏偏在那时去我们宿舍,我们紧张地忙把毛豆藏起来,可是还是让他闻出了香味儿。我们只好拿出煮好的毛豆也让他品尝,他不但没有批评我们偷毛豆,第二天还派了几个人去大豆地拔大豆用爬犁拉回食堂,用柿椒炒毛豆(当然是我们提供的食谱啦)。

   时间太久远了,李江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今天看到照片让我想起了李江当年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对李江的评价还不坏,在那个年代里,大的环境就那样,可以理解。

原载七连人博客(2010-07-18 05: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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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说李江

王佩雄



    我在《土皇帝》的回忆中,斗胆“骂”了李江。

    第一,“骂”他专制独裁,搞一言堂。在班子里,他不把指导员老于放在眼里,轻视怠慢,最后借“生活作风问题”把他“撵”走,自己坐正。这从道义上讲都不地道,何况那点“作风问题”,即便有,与今日的贪官污吏比,还不是秃子头上拔毛,没事找事?

    第二,“骂”他阶级观念太强。机车保养间失火后,他强力主判当班驾驶员熊昌泗“反革命纵火”罪,致他投入大牢十年之久,若不是妻子小骆不弃不离,那个家如今可能不存在了。熊被关后,曾写过许多申诉信,表白无辜并诉说遭看守毒打的实情。那个年代不讲人道,再多申诉信都白搭,只会石沉大海的。

    第三,我“骂”他用兵无度,不讲科学。搞生产不是带兵打仗,一味拼蛮劲使蛮力,只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昔日有民谣云“九连酒,十连蜜,七连农工卖苦力”,形象描绘了李江的用兵之道。有一年,秋高气爽,收大豆完全可用收割机,但李江响应“号召”,发扬“小镰刀精神”,要大家下地弯腰割豆。五千亩地哪,骑垄把趟,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其实,小镰刀打掉的豆荚是否一定比用收割机的少,大可存疑。那年代不崇尚科学,即使胡技术员搞抽样调查算出个数字,又顶个屁用!

    “骂”完之后,遂又仔细想了想,莫重犯李江主观武断,轻率举判的毛病。想过之后觉得,固然我“骂”李江的那些个东西,都是事实,但起因则当心平气和,历史地和客观地进行分析的。我认为,造成那些问题的主因仍在于当时的大环境,大形势。天下皆左,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谁敢开顶风船,逆向行驶?何况李江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不可能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其次,也与他的出身经历有关,贫困与战争造就了他无知无畏,铁血心肠,刚愎自用的个性,那种个性施之于己则无大害,顶多伤了肝气,若施之于人,危害可就大了。

    我与李江素无私交。在北大荒那些年里,从未踏进过他的家门,甚至连一次面对面认真交谈的回忆都没有。76年他与时任连长闹矛盾,败走麦城,我接的班,可他离得早,我们也未照面。然而,十年岁月,留给自己印象最深的人,却非李江莫属。

    记得刚到猪舍养猪时,一天在一号地下面的草甸子上放牧,猪仔们在四处寻食玩闹,我趁机找了个草墩坐下来,捧起带着的书看了起来。可能看书入了神,没注意周围情景,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别把猪放跑了!”声调不高,却如闷雷,吓得我一跳,抬头一望,原来是连长李江,头不回,大步流星地从我身旁迈过。大概他下地回连,抄近道穿越草甸才撞见了我。

    回猪舍后,我把这事儿对班长老郭讲了。老郭的回答挺有趣:“李队长就那样,别在意。以后看书回来看就是了……”那分明是我的错,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再说干工作三心两意总不对吧。自那以后,我再没做过一心二用的事,干什么都老老实实,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年纪轻,刚出校门踏上社会,不懂工作态度,缺乏自律精神,连长给自己上了第一课,那个“教训”伴随了我一生。

    论年纪,李江应该是我父亲那辈的人了。对他那样的老转业官兵,我一向持敬重仰慕的态度。不过,由于李江平时不苟言笑,不好接近,我除了感觉上有点隔膜外,更多的则是“敬”而远之,“冷”眼旁观。可慢慢看多了,才发现,李江左归左,凶归凶,不留情面归不留情面,但他身上却存有一些做领导干部(不管哪个朝代,不管哪种社会)的不可或缺和难能可贵的品质。

    第一,他不贪。那年代说实际,一贫如洗,没啥可贪的。转业时李江享中尉级,合地方工资76元,58年那会儿是“高”薪,要不如何娶得广东高脚女人?但到70年代,他的工资没上调,我们知青下乡就拿32 元,他的虽是我们的一倍多,可他有六个娃崽需抚养,我们则单身光棍,我相信李江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那时候干部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李江主管生产,翻地,播种,夏锄和秋收,农忙时都得跟班作业或下地督战,别人一身汗,他也一身土,干部战士没两样。可特别引起我注意的,却是他头上戴的那顶肮脏至极的便帽。日晒雨淋靠它遮阳避雨,流汗沾土用它擦脸掸尘,甚至连擤鼻涕抹鼻子也会用上它,所以那顶便帽蓝里透黑,黑里发亮,颜色几乎都辨不明了。那种艰苦朴素、忘我工作和不计酬劳的精神,不知道现在的农场领导还有没有?

    第二,他不占。屯子里的家属房一律四户一幢,大小划一,格式雷同。居中的两间住小户,把头的两间给人口多的大户,因为把头的两户,一,可在房山头建个小仓房,二,用来种菜的园子可略向外扩张些,人口多嘛,多点地也在理。李江的家在第一排的尽东头,靠小树林,屋内也是一个睡房一铺炕,一个外屋地兼灶房。他家六个娃儿,横竖都睡在那一铺炕上,从没听说过连领导的住房可改善一下。偶尔经过他家门口,看到屋前屋后忙活的,都是他的高脚女人。他没时间,一心扑在工作上了。我在连队前后五年多,多数时间在后勤工作,所以逢年过节杀猪卖肉,秋收后分葵花籽、土麦子等,一般都在场。他家来买肉、取所分东西的,一般都是他老婆。他老婆广东口音,利落爽快,从不挑肥拣瘦,拿起东西就走,一点儿都不罗嗦的,不知道现在农场领导的太太夫人们是否也那样?

    第三,他不色。76年兵团杀了两个团长。那两个团长调戏、奸污女知青几十人,惊动了中央。戴领章帽徽的都那么干,这还得了?中央特批,杀一儆百。我们农场也判了两个。一个是21连的李连长,58年转业军官,与李江资历相仿。听说逮捕他的那个晚上,他在礼堂看电影,左拥右抱的还是两位求他帮忙返城的女知青。另一位是开荒连的倪连长,据说抗美援朝时打掉了一个睾丸。但他依然风流,肆意玩弄女知青多人,实在令人发指。与他们相比,李江可谓正人君子,不近女色,作风谨严。在批判两个犯罪连长的会议上,我听过李江的发言,那真是凛然正气,字字句句透露出他对罪恶的不屑和对知青的关爱。前车之辙,后车之鉴,不知道现在的农场领导能否保持那种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作风?

    写到这里松了口气,觉得把李江写完整了,但仍不知道这样写,他满不满意。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一面之词,如果李江健在的话,诚请他老人家不吝指正,并衷心祝愿他晚年幸福。倘若不在同一个世界了,这篇拙作权当我对他的追忆吧。

   孰好孰坏,孰是孰非,对于他,可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历史毕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对于我,他仍然是一个影响了我一生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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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4 23:5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连长扶犁我开车
who am i[1]
   有没有搞错,连长扶犁我开车?我们只听过“班长拉琴我唱歌,歌声朗朗像小河,先唱俺家乡风光好,再唱咱连队英雄多……”。但连长扶犁我开车是我在七连知青生活的一个小片段。
秋收过后,天很快就冷了起来。有一天我去地里给翻地的机组送饭,正巧连长李江也来到地里查看。虽然正是秋翻季节,由于种种原因还有很多土地没有翻。李队长(大家习惯叫法)看着一望无边等待秋翻的土地显得很是着急。马上就要上冻了还有这么多土地没翻,一上冻地就翻不了了,地没翻就会影响土地保墒,对明年收成会有很大影响。看着拖拉机在地里停着、机组人员蹲在地边吃饭的情景,李队长突然对我说,让他们吃着,走,咱们来翻地。一边说着,我们走到拖拉机前,他示意我上五铧犁,自己跨上了正在怠速运转的东方红54拖拉机。说实话,我从没摸过五铧犁,就像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所说:“什么电马电驴的我从来没玩过那玩意”!同样,我也从来没玩过五铧犁这玩意,只好说:“李队长我不会用五铧犁”。谁知李队长一瞪大圆眼对我说:“我说行就行!”我一听心想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上就上。五铧犁只两个操纵部分,一个是管起落犁的操纵杆,一个是管犁地深度调节像方向盘似的东西。我刚在五铧犁上坐好,李队长一轰油门就起车了,我赶紧放下起落犁的操纵杆,五铧犁一接触地面就深深地插入地下。黝黑肥沃的土壤像小动物一样,沿着五铧犁的曲面忽悠忽悠顺滑地翻了过来,特别好看。没亲身翻过地的人肯定体会不到这种奇特的感觉。
这时李队长在驾驶室里向我示意把五铧犁向上升点。我哪会操作五铧犁?还没等我找好向哪边转动手轮是起犁呢,李队长就换二档了,拖拉机突突冒出了一股股黑烟,然后砰的一声熄火了。李队长跳下拖拉机大声喊道:“叫你把犁升高你咋就不升?”我说“我已告诉你我没用过五铧犁,是你非要我上的。”李队长说“那你会啥?”我说:“我会开拖拉机。”李队长一听又来了精神头,说:“那你开车我来扶犁。”这话正中我意,因为我就喜欢开车。于是我走到拖拉机前,确认换挡的变速杆在空挡上,把侧护板打开放在链轨旁,打开启动机油箱开关,将启动机汽化器进气口盖打开,按下浮子室按钮使汽油流入汽化器,将减压杆抬起,绕上启动绳使劲一拽,启动机立刻鸣叫着高速运转起来。我把启动机推在一档,结合启动机离合器,东方红拖拉机主机跟着转了起来,由于是热车,很快将启动机换入二档,片刻放下减压杆一给油,东方红拖拉机的柴油主机立刻欢快地运转起来。我顺手关闭了启动机油箱开关和汽化器进气口盖,又关上拖拉机侧护板,登上拖拉机轰了下油门一档起车了。刚起车李队长放下了五铧犁,拖拉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我赶紧加大油门调正车头向前驶去。没过多久,忽然看见五铧犁手和拖拉机驾驶员之间联系的绳子在晃动,一回头,见李队长示意我换二档,二档怎么能耕地呢?拖拉机带不动啊,但既然李队长下令了就照办。奇怪的是,拖拉机照样跑得挺轻松。很快李队长又示意我换三挡,虽然我下乡时间不长,但从没听说过拖拉机三档翻地的事。既然李队长下令就照办。不一会李队长又示意换四档,换上四档后不用说大家都猜到了,李队长伸出一巴掌就是五档了。当时如果拖拉机有六档李队长又是六指的话一定要换上六档了。我当时认为拖拉机非憋灭了不可,但是奇怪的是拖拉机仍旧在欢快的轰鸣声中以每小时7.9公里的最高时速前进。
半小时左右我们就翻了快两圈地。拖拉机手已吃完饭,站在地边看李队长和我的表演。李队长在拖拉机手面前示意我停下车,他一边从五铧犁上下来一边大声说道:“抓紧时间就照我这样翻。”我也赶紧从拖拉机上下来,到五铧犁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看原来耕地深度只有10cm左右,不是规定的耕地深度26—40cm。当时我觉得是弄虚作假,后来认识到我们这些知青的知识都是书本上得来的,刚出学校门没有实践经验,还没脱离“小布尔乔亚”的思维方式,就没想到浅翻总比不翻好。这也是因地制宜“小车不推只管倒”的一种方法。照这个速度,在大雪封冻之前就能翻完全部土地,明年收成也就基本有保障了。是啊,遇事不能太教条,应根据实际灵活处理,我看见李队长布满核桃纹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评论
   
  “我是谁”,你感动了我,你把李队长美好的一面具像、细腻、一层深似一层地描述给大家,李队长看到我想会比我更高兴。

那时的基层领导肯定都会深浅不一,多多少少伤害了一些群众,尤其是类似我这样精英意识比较浓厚的人,对一些人看缺点问题多,发现闪光面的意识和能力都不足,有时还成见做怪,冤枉委屈了个别人。知青当领导,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经验不足,越是用力,造成的恶果越严重。但多数人还是积极努力想把工作做好,还是民众中的积极分子,比较优秀的人。我们这些善良的草根也应该有宽阔的胸怀,谅解他们当年也是好心办坏了事情。
   那时不少积极努力,追求进步的知青也幼稚地把自己摆到了风口浪尖上,扎根一类的冲动表态把自己放到了心灵的煎锅里,到最后让自己的灵魂备受煎熬,我想不少那时的积极分子现在都会有心理疾患,不仅需要他们自己解放自己,也需要当年的兄弟姐妹们拉他们一把。

新浪网友
峰舍还在说得好!看到一些文章把所有坏事都归到李江头上是不对的,李江一个大老粗能想出整团补课这种事情?

新浪网友
  借着上面的话说,(峰舍还在说的好:...把所有坏事都归到李江头上是不对的...).
这话乍听起来没错,但这么说也未免太轻巧。

  真的希望多有一些写李江的文章,让我们真的了解李江其人。当然他是社会人,有着当时的社会属性,这不用多谈。
  这里只说一件事:“12.3纵火案让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蹲了十年大狱。此事怎么说李也是难脱其责的。这能是用一句“大老粗”就可以轻巧脱罪

  多年与老百姓打交道让我知道了一件事,凡是以“我是大老粗...我没文化...”作开头语的,下面就一定会说出十分不讲理的话来。

原载七连人博客(2009-02-26 07:17:22)


[1] Who am i:本名万喻,哈尔滨知青,男,1968年下乡到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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