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北京

燕然搦管

收藏北京

李燕臣

    收藏像在逝去的文明中搜寻遗迹，犹如在被时空阻隔的瀚海里淘金。一幅文徵明书写的手卷，经专家鉴定后，曾历数家收藏辗转反侧流传于世；其拍卖价格高达百万。一块陈年老墨，竞拍价一路飙升至几十万元。如今收藏已成热门话题倍受世人关注，其实论其价值不仅仅在于投资意向？
然而、经济如此繁荣的今天，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倒了盆胡同残存至今的明代过街楼；也许决策人满眼金碧辉煌阅尽人间春色，其眼界之高乃至常人无法企及；大有贼不走空之感？即使位于榄干市的曹雪琴故居也难逃厄运，仅存二十八间半的老屋在推土机的轰鸣声里化作尘埃。
面对今天的收藏热？目睹日益扩建的拆迁工地，老北京城的胡同已消失怠尽；于是有人站出来呼吁，“为什么古老的北京城竟无人收藏？”这个话题确实带有几分沉重，但呼声里涌动着数百万老北京人的心声！
其实、发展和遗存之间并不矛盾，如今的经营者硬把两者死死地围系在钱字上，争出你死我活？孰不知千百年来的遗存一旦拆毁，无法用金钱再复其原貌。
这位提出“收藏北京”的人，令我寻找之时确实费了一翻功夫。就在去年金秋时节，我在模石口老人家中见到了这位殷老先生，老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讲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他身着中式布褂，观其貌像是带入了上个世纪初。当我提起“收藏北京”这个话题时，老人的眉宇间增加了几分凝重，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人微言轻啊！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提起收藏北京这个话喳儿，还真得从头说起”；沉吟片刻之后，老人开始侃侃而谈。
“辽、金时期的北京城，宋人之称为燕山府。真要细说这当子事，不能不提一提燕、赵名士蔡松年这个人。当初他可是个人物！他起小随父来燕山府就任，对古城有份真情实感，那份真情比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不在以下。当初金人占了燕山府，硬要拆旧城建新城；哪个人敢说个不字，一准掉脑袋。还得说人家蔡松年来得快，没两句话说得金主完颜亮心服口服。”
没想到一句问话，竞引出老人一席长谈，无论老人如何谈古论今？已往建设北京的进程中，确实忽视了“收藏北京”重要性。
收藏古玩是家事，收藏北京是国事，而把国事当家事来看待的人，自古以来并不乏其人；面对古老的北京城消逝殆尽，不能不使后人追忆这位早在金代就提出“收藏北京”的蔡松年其人，想来也有几分感慨。
其实蔡松年父子降金，当年只为权宜之计，免于生灵涂炭，致使燕山府毁于兵祸；此举与“绍兴合议”之后出现的南人北渡现象截然不同。岳飞、韩世忠等抗金名将被赵构杀害之后引起民愤! 其实主张迎请二帝回归代表民意、复建王朝之正统也是众望所归；但宋高宗赵构极其追随者秦桧、力主议和、恐怕二帝归宋、江山易主？
古往今来当权者为一己之私牺牲民意、就等于在百姓心目中其信义尽失；当年赵构为坐稳南宋小朝廷、甘愿做儿皇帝？尤其岳飞、韩世忠被害之后、南宋朝野上下为其喊冤，宫闱内外、民心丧尽；促使一些有识之士北渡从金。
绍兴十年（1140年），完颜宗弼（金兀术）毁盟攻宋，岳飞挥师北伐，两河人民奔走相告，各地义军纷纷响应，夹击金军。岳家军先后收复郑州、洛阳等地，在郾城、颍昌大败金军，进军朱仙镇，渡河北伐平定中原指日可待。完颜宗弼（金兀术）闻风丧胆、仓皇北遁。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宋将刘锜、杨沂中、王德等部，在柘皋镇(今安徽巢县西北)又大败金兵。宋廷以论功行赏为名，将韩世忠、张俊、岳飞三员大将召赴临安府(今浙江杭州)。 同年、金兵也在濠州(今安徽凤阳)击败宋兵，退至淮河北岸伺机而动；此时、进驻淮西的宋军也退至江南。而岳飞等人被召回临安府之后，相继被解除兵权；秦桧进一步拉拢张俊，打击韩世忠、岳飞，甚至不惜采用卑劣手段制造冤狱；与此同时，宋高宗赵构及秦桧加紧面金乞和的步骤。
绍兴十一年十月（公元1141年）、宋金双方议和。南宋派魏良臣为禀议使赴金。十一月，金以萧毅、邢具瞻为审议使，随魏良臣入南宋，核实议案。双方最后达成和约条件如下：

燕然搦管

   ①           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金册封宋康王赵构为皇帝；金为宋主、叔侄相称。
②           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陕西宝鸡西南)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今河南唐河)、邓(今河南邓县)二州及商(今陕西商县)、秦(今甘肃天水)二州之大半予金。
③           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绍兴和议》主要内容令后人慨叹不已？此议使宋方永失原为北宋属地的山西及关中平原马场，没有马从军事上就等同处于劣势，以步兵对骑兵，已无优势可言？乃至之后南宋「隆兴北伐」和「开禧北伐」两次用兵皆大败而归；南宋军队实力已无法与当年岳家军在世之时相提并论。
《绍兴和议》确立了完颜昌提出“南自南，北自北”方案，对南北汉人所处地域的限制规定；即原籍在南宋境内的汉人归南宋，原籍在北金境内的汉人归金。
从此北方汉人不仅名义上成为金朝臣民，而不可南逃，否则将被遣返株连九族。
双方最后达成和约时间、在公元1141年底，转年赵构为消除隐患下令处死岳飞、韩世忠等抗金名将。岳飞于公元1142年1月27日，遇害风波亭、时年39岁。而《绍兴和议》在宋、金之间只维持了二十年的和平，公元 1161年金海陵王完颜亮即撕毁和约南下伐宋。
力主“收藏北京”的蔡松年原是大宋年间真定人，熙宗南伐之时，他随父蔡靖降金，献出燕山府免于兵祸。仕金后、他屡被升迁官至右丞相；其文风雄爽，有“苏学北行”之称。据《金史》记载；“蔡松年、字伯坚。父靖，宋宣和末（公元1122年），守燕山。松年从父来，管勾机宜文字。宗望（金粘罕）军至白河，郭药师败，靖以燕山府降，元帅府判官，自此为真定人。”
蔡松年面对金人南下弃旧图新之举，与当时“南人北度”之风如出一辙；“靖康之耻、国人之恨，”大宋文人志士背宋降金者不尽其数；《绍兴和议》之后，从金者多为岳飞鸣冤、愤而弃旧？如此倒行逆施实为赵构咎由自取？尤其对曾有功名的官员金人倍加赏识，这一点也许是女真人想立足中原的根本需求？
完颜亮、字元功，本名称迪古乃。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孙，太师完颜宗干的次子，只因庶出不被看好。《大金国志·海陵炀王纪》说他“少而知书，既长，弥自矫饰，府库资财无所爱，当世称贤，……沉深严重，莫测其志”。
完颜亮之帝位为弑君篡位所得，诸臣敢怒而不敢言。金熙宗完颜亶是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从小受学于汉人文士韩昉，熟读经典、善用汉字赋诗行文，对汉文化颇有兴致。他继位后朝政旁落，军政大权把持在完颜宗翰、完颜宗干、完颜宗弼（金兀术）等开国功臣手中，直到皇统八年（1148）十月，完颜宗弼（金兀术）去世，完颜亶才得以亲政。但皇后裴满氏干预朝政乃至无所忌惮的程度，又遇完颜亶两子，太子完颜济安、魏王完颜道济相继去世；完颜亶已无心理政、嗜酒如命，性格反复无常。为肃清政敌，大开杀戒，顿使群臣恐慌？受过杖刑处罚的驸马唐括辩、右丞相完颜秉德及大理卿乌带联合完颜亮密谋废立。其结果在金天德元年（公元1150年1月9日）当晚金主完颜亶在寝殿遇刺，当场毙命。
完颜亮夺权后的一项重大举措，就是迁都燕京。据《金史·海陵本纪》记载，天德三年（1151）三月，下诏“广燕城，建宫室”。同年四月，完颜亮颁布诏书，决定自上京迁都燕京。
拆旧城、建新城之举落于张浩、张通古、蔡松年、卢彦伦等人身上。蔡松年力主在旧城基础上扩建中都城，并事先绘制了蓝图、征求张浩首肯；当时所参考图录即北宋东京开封原图。据《大金国志》附录的张棣《金虏图经》记载：“亮欲都燕，先遣画工写京师宫室制度，至于阔狭修短，曲画其数，授之左相张浩辈按图以修之。”
张浩、字浩然（公元1102——1163）渤海人，籍贯辽阳（今辽宁省辽阳市），渤海人是金时对辽东一带人的简称。他曾历仕太祖、太宗、熙宗、海陵王、世宗五朝，官至尚书令。海陵王及世宗当政期间，他任宰相十余年，为金廷重臣、位高权重，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张浩倍受海陵王器重，海陵王完颜亮夺得帝位后，召张浩为户部尚书，拜参知政事。天德二年（1150年）十一月，进拜尚书左丞。海陵王是金朝最有改革创新精神的皇帝，在他统治的十二年间，展开一系列改革，其最重大举措就扩建中都城。从上京（今黑龙江省阿城县白城）迁到燕京（北京市）。而在此项改革进程中，张浩、蔡松年等人起了重大作用。
天德三年（公元1151年）四月，海陵王下诏迁都燕京，并在都元帅府（辽枢密院）召集张浩、张通古、蔡松年、卢彦伦等人前来议事，筹备修建燕京宫室。待六位大人坐定之后，完颜亮让萧裕拿了一卷图展开在大堂之上，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仔细观瞧，原来是一幅燕山府城区平面图，但故城面目全非，墙四周外圈了多了一周城垣，注有新城标记。
当时、蔡松年力谏要完整保留辽南京城旧城风貌，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扩建方案。要说蔡松年其人睿智莫测高深，平时少言寡语并无张扬之态；但真到裉节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令人刮目相看。他说服完颜亮的主要理由不在于燕山府在新旧交替的进程中到底是破旧立新，还是依旧扩新？他闭口不谈城建如何定位，而大肆渲染金朝猛安、谋克建制由来以及大金国南下伐宋的锐气来自何方？一番议论之后；完颜亮都听蒙了，不知他要说什么？
其实、猛安即千夫长；谋克即百夫长”。为女真人最初围猎编制，后完颜部起兵，猛安、谋克制度固定为军事组织；如此人不离马，马不离鞍，兵贵神速南下伐宋势如破竹。所以蔡松年赞许之余，强调女真人的锐气来自于地居北方的社稷王气。如果破故城北城垣重建，难免有伤龙脉？
结果完颜亮还是少许听明白几句，那就是古城北城垣不能动，那是大金国龙脉所在；据此东西南三面向外扩充再建新城，如此省去拆旧城所用劳力，又节省物资修补拆迁所耗，宫殿规模在辽南京宫城基础上按宋城修建。
完颜亮当即拍板，同意了蔡松年所提出的方案，并责成他全权辅佐张浩完善扩城之举。这里首先要提及的是蔡松年的超人智慧，他深知女真人的习俗，避重就轻大谈北人南进屡建奇功的原因，借题发挥实言扩城之举的诸多要点。
天德三年（公元1151年）五月，张浩进拜尚书左丞。当时增广燕京营建宫室、扩建中都的工程开始动工。女真人仿汉人都城宫室制度重建新都，其都城周围七十五里，共十二座城门。都城内城是皇帝的宫城，周围九里三十步。内城南门称宣阳门为正门，门上置有重楼、三门并立。“中门绘龙，两偏绘凤，用金钉钉之，中门惟车驾出入乃开，两偏分双单日开一门。”（《历代宅京记》卷十八引《大金国志》）内城内建宫殿九重，内城之南、东立太庙，西为尚书省。内城之西建有同乐园、瑶池等皇室贵族游乐之所。整体工程“金碧辉煌，规模宏丽”；可与汉唐时期的长安宫室媲美。据此后两厢工程在鸭子桥一带工地发掘出金宫室遗址推算，其规模相当于今天的故宫规模。
如今山西繁峙县延山寺大殿内、还存有一幅围成三面的壁画，真实描绘出当年金宫室方圆之内的金碧辉煌。金代仿辽代共设五都；除中都外另设陪都南京开封府、北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和西京大同府。其后三个陪都，基本建在辽朝旧府之上修容一新，如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和西京大同府原址。
贞元元年（公元1153年）三月，完颜亮烧毁上京宫室宗庙、举国南迁。同年二月、张浩进拜平章政事，成为金朝中央机构重臣，在此时期、也是他平生最辉煌的时刻，营建中都之举功不可没。
海陵王是金朝最有改革精神的一位皇帝，在他统治的十二年间，展开了比熙宗时期更为激进的一系列改革。其中最重大的改革，就是把金朝的都城从上京（今黑龙江省阿城县白城）迁到燕京（北京市）。而在这一改革中，张浩、蔡松年起了重大作用。从此北京历经金、元、明、清、民国，乃至中华人民共和国皆定都北京，公元2003年3月由宣武区政府协同北京市政府在鸭子桥附近，举办了大型纪念活动、暨“北京建都850年”纪念会，并立有纪念阁，阁下四条铸铜坐龙出于北京铸铜大师王德龙手笔。
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八月、 (公元1161年)，金主完颜亮对南宋发动水陆并进的大规模战争，妄图一举消灭南宋。完颜亮亲率西路军进抵采石(今安徽马鞍山市南)，被临危受命的文官于允文组织当地军民击退。当时、可能雾雨江天起了重要作用？完颜亮兵败移师顺流东下扬州，企图自瓜洲(今江苏扬州南)渡江南伐。此时连日阴雨、无法渡江，怨声四起；金将完颜元宜闻完颜雍已在辽阳府起兵自立为帝，遂在大帐之内射杀完颜亮引军北撤。
其实、完颜亮也是不得人心的皇帝，据《金史》记载，“欲为君则弑其君，欲伐国则弑其母，欲夺人妻则使之杀其夫。三纲绝矣，何暇他论。至于屠灭宗族，翦刈忠良，妇姑姊妹尽入嫔御”。完颜亮如此专横跋扈，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可偏偏其堂弟不买他的帐；完颜亮与完颜雍闹翻，只因他强行要完颜雍之妻乌林答氏到中都，结果途中乌林答氏为了清白而投湖自尽；从此兄弟之间矛盾升级，乃至不可调和。趁完颜亮举兵南伐之机，完颜雍发动政变夺权称帝。
中都城在完颜雍父子二人执政期间仅存在五十年，加上完颜亮统治十二年，共计六十二年。金宣宗贞祐三年五月初二（公元1215年5月31日），中都城被蒙古军队攻陷；金守将高霖死守孤城待援，终因寡不敌众城破，面对众多蒙古军兵，高霖拔出佩剑从容自尽。当铁木真登上城头之时，他面对立于通玄门城楼柱前的高霖伏身下拜，随即城头之上的所有蒙古将士尽皆跪倒在高霖的尸身面前。所有将士对这位忠心不二、视死如归的将军肃然起敬。
铁木真当即命下属厚葬高霖，并命蒙古军兵屠城，之后放火烧了中都城，大火焚烧了月余突遇暴雨倾盆才被浇灭，大火之后、曾历辉煌的中都城已变为一片废墟。
五十年后、忽必烈派刘秉忠勘察中都城能否修复，结果刘秉忠建议，重修旧城不如另建新城，之后、在中都城废墟的东北侧修建了元大都。
《世纪断想》
收藏北京
作者 燕然搦管
2022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