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留痕(120) 母亲的眼泪
我很少看到母亲流泪,尽管这几十年来她生活得很累。 早年,家中经济拮据,响应国家号召退职的母亲,再就业贴补家用。为我们兄弟5个吃饱穿暖读书,真难想象母亲究竟咽下了多少艰辛,苦苦支撑起一个家……而母亲的眼泪,在我记忆中一直是空白。 记得是三年困难时期,这空白才突如其来地被填补:一天,丹阳老乡传口信,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小弟患急病走了。临终前,小弟一直睁眼呼唤妈妈。得悉噩耗,母亲紧攥着双拳发抖,顿时,撕心裂肺的哀嚎传入我们耳中。她向邻居哭诉她知道乡下求医不便,她说不是工作家务缠身就不会把小儿让公婆带,她说没能再看一眼儿子…… 再见母亲流泪是8年后,我下乡黑龙江某农场务农,家人到车站送行,但见母亲在弟弟的搀扶下,频频抹泪,竟连一句话告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后来听父亲说:每逢年节,你妈都会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说到你眼泪就下来了。又听母亲的同事说:束师傅一想到在黑龙江的大儿子,就会默默流泪,加起来可用桶装了。 返城后,我顶替母亲进厂,兄弟成家立业,老人退休养老,住房得以改善,生活日渐好转。然而没想到母亲又一次流泪竟因我而起。 老屋动迁且原拆原还,春节前搬进了新房。大年初一,我带着人参等补品给二老拜年,见家里有几位拜年的客人。恰巧母亲去邻居家拜年。于是我匆匆去告知。过了几分钟,我第二次去催促,母亲余兴未尽,怏怏而回。客人走后,母亲怨气仍存:“你刚才来叫……” “家里有客人在等你呀。”我不知怎地提高了声调。“大家都拆迁在外,老邻居几年不见,总要多聊聊的。人老了,难道连说说话的自由也没啦!”母亲由怨转怒,少顷,一声轻泣,两行热泪。 全家惊异了。我连忙道歉,百般认错,母亲也渐复平静。而我却猛然醒悟,难脱自责。母亲老了,在生理的衰老中,她更需人参以外的另一类补品——心理的抚慰与满足,是子女应该努力去做的。 (原载于《老人报》1998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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