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97） 父亲够本色

颜逸卿

颜巷留痕（97）

父亲够本色

    父亲承传祖上的勤奋，也承传祖上的倔强。
    父亲也算是城里人，依然一口浓厚乡音，出门老吃亏，总被别人以为是进城的乡下人。劝他改改口音，他振振有词地说：“乡音岂可改。”故乡尚有老屋，早已无人居住，他宁愿让其自然消亡也决不做卖祖产的不肖子孙，说是如果国家需要土地，我便回乡在祖屋前留个影，尔后让国家去拆就是了。
    父亲平时爱拿报纸围在腰间，说既可保持整洁又可免去洗涤之累，只是形象颇有些可笑，他却即使有客也依然故我。父亲得罪的领导不少，唯其最要讲道理，谁有道理谁对，否则任是高权重势，他必定一争到底，所以单位有什么分房升官等好事，总也轮不到他。
    父亲一生忙碌，但一生都很快乐，我很少见他愁眉苦脸。他15岁就从农村进城学徒，一天干活12小时，除了做家务就是带孩子，只有晚上才有空学刻字。师娘见他老实，便戏言：你能讨到老婆，就给你20块大洋。谁知他回老家成亲后，真的携妻上门拜见，师娘只好兑现承诺。于是，父母在闸北有了自己的陋室，有了我们兄弟。
    后来父亲独立门户，凭手艺挣钱养家糊口，往来于川公路与静安寺，仍然每天干活12小时。公私合营后，凭着真本事，他的工资定级比同门师兄弟甚至自己师父都要高出一截。也就这高出一截，从此与加工资无缘，但他很知足，即便家庭经济拮据亦无怨言，甚至在三年困难时期主动向单位提出降半级工资。在单位保密室工作时，他还能抽出时间来帮助公安局鉴定公章真伪，协助民警查案，有过不小的成绩和荣誉，但他从不因此而炫耀，甚至很少提及。
    20世纪中期的经济萧条，曾使我父亲一贫如洗，几次改行。父亲毫不气馁，选择了他认定的路，不怕从头再来，半路出家再学艺，从刻制印章走向金属雕刻。他不仅刻苦钻研出众，也热心传授技术。有意思的是，徒弟是单位指派，他却要面试认可；倘若徒弟半途不适应，他就会劝其改换门庭，甚至当面撕毁合同。也许正是这些不可思议的行为，当年他为钢印行业带出了不少高徒，后来成为响当当的人物。他每每谈及，都说是徒弟如何刻苦好学、聪明能干之类。
    父亲起早贪黑干了几十年，上有老来下有小，任劳任怨一肩挑，给爷爷奶奶养老送终，把我们五个儿子培养成人，直到工作自食其力。在漫长的岁月里，尽管他干这干那，我们一家人也只是温饱生活，然而，他似乎从不发愁，从不怨天尤人。我惊叹他的忍耐力。现在我知道，正因为他刻苦工作，才会有如此好的精神状态。
    如今，儿孙无需供养，生活压力减轻，总觉得父亲退休了，可以享清福了。他也曾说过，我对单位无怨无愧无亏欠，退休以后一天也不多干。单位领导以原待遇不变加奖金聘用，我们也以为不过是随便说说，谁知他说到做到，真的一天也不多干，打算在家睡懒觉了。
    但事实并不如此。每天一早醒来，父亲在家里找点琐事做，上街买点东西，带孙女到处溜达。他还试图培养出一个嗜好来，可有些人天生就不会有嗜好。他开始觉得腰酸背疼，无端生起闷气，去医院检查也找不到原因。于是我建议父亲不妨在慕名邀请的单位里，承揽一些不限时间又可以在家干的活计。结果一拍即合，父亲恢复了忙碌，种种酸痛就消失了，睡梦也香甜了。我对父亲也有了新的了解。
    然而，我真正了解父亲，是因为他的远行。他被香港老板作为工艺师请去深圳打工，享受副厂长待遇，与老板同灶吃饭，免费住一房一厅，假日车送周边游玩，工资是原来的6倍，每半年加百分之十。他从没享受过这么高待遇，也没挣过这么多工资，自然尽力报答。
    但两年后他发现厂里的打工仔打工妹没有休息天，每天干12小时，吃的是煮白菜，住的是大通铺，工资是他的五分之一。他说使他想起解放前……说是老板心太黑，就为员工鸣不平，提意见没人听，于是提出辞职。老板以无人接替而不果。过了一年，当他得知若在香港找人接替他，工资要高出他百分之四十时，又一次提出辞职，老板仍不允。他不惜扣押的三个月工资，立马走人，说君子有为有不为。
    也许, 倔强固执的父亲算不上一个英雄，却真的够本色。

（原载于《合肥晚报》2002年9月30日）   

宋宝安

忙碌的人一生快乐。

许国庆

       老人勤奋，正直，也承传祖上的倔强。忙碌一生。

张博览

问心无愧正直曾经，
勤奋倔强乡音始终。
传承文化造诣颇精，
热心传授本色人生。

颜逸卿

宋宝安 发表于 2021-2-18 07:02
忙碌的人一生快乐。

    家父自称劳碌命。

颜逸卿

许国庆 发表于 2021-2-18 11:10
老人勤奋，正直，也承传祖上的倔强。忙碌一生。

    多谢仁兄不无理解！

颜逸卿

张博览 发表于 2021-2-18 19:29
问心无愧正直曾经，
勤奋倔强乡音始终。
传承文化造诣颇精，

    仁兄理解并点评，在下躬身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