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65） 枕边手帕包

颜逸卿

颜巷留痕（65）

枕边手帕包

  以前有个电影《神秘的黄玫瑰》，罗马尼亚版的西部片，荒原、峡谷、骑士、枪战。主角叫“杰拉尔德”，胡子拉渣，沉默寡言，好像很男子汉。枪战之余，他老是拿着一盘向日葵，从上面摘下籽儿扔进嘴里，嚼几下，吐出碎屑。那些碎屑肯定是沾满了唾沫星子的。

  牛仔灌灌土烧、啃啃鸡腿还差不多。嗑葵花子是需要闲情雅致的，用时髦的话语讲是“休闲”，并且是中国的、平民的，与咖啡、白兰地沾不了边，更何况“杰拉尔德”只是白白糟蹋了那一粒粒的小玩意。

  有这样的看法，也许跟我儿时的记忆有关。小时候，我的暑假过年都是回丹阳老家度过的。姑姑师范毕业后，就一直在乡村小学教书，授课之余就下地干农活。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脸圆圆的，皮肤细白，嘴边总挂着笑意。村里无论学生家长，还是男女老少，见了她都一口一个“颜老师”的喊着，她也笑吟吟地向人们问候打招呼。

  那年月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机，酷夏的夜就特别难熬。姑姑把竹椅木凳搬到门前空地纳凉，摇着自编的麦秸扇子，招呼我过去坐到她身边。她的肚子里似乎总装着说不完的故事，牛郎织女、田螺姑娘、唐诗的故事，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我呢，总也听不够。她的口袋里似乎总装着瓜子，是我喜欢的南瓜子、西瓜子、还有不常见的葵花子。瓜子到我的嘴里只会嚼不会嗑，姑姑见了直摇头，就将瓜子嗑开，瓜子仁放在我的掌心里。我先吃一粒，再把另一粒放进她的嘴里，这时她笑得像吃了蜜糖那样甜。我童年的夏夜，几乎就是这样度过的。

  姑姑出嫁的那天，家里的婆婆妈妈们进进出出，又是帮她打扮，又是叮咛嘱咐。我在一旁转来转去，竟没什么人来答理。院门口锣鼓声声，红旗飘飘，忽然鞭炮响了，接新娘的队伍到了。大家簇拥着新娘出门，我跟在后面，心像是穿透了似地空荡荡的。我知道，姑姑要住到别人家去，以后不会再给我讲故事，不会再给我嗑瓜子了。

  那晚睡觉的时候，我发觉枕边有个手帕包。我把手帕解开，里面满满的，都是瓜子仁。

（原载于《无锡日报》2002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