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你好 沈乔生
近日忽然遇见一个年轻的女性,我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她长得美,而是她和我青年时认识的一个人太像了,活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时,我从上海来到北大荒。在我们分场的女知青中,亦荷无疑是最好看的。不论她在哪里出现,四周都有一片异性的紧张不安的骚动。 一天深夜,我和一个好朋友睡在炕上。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他想和亦荷好。我心里一紧。他接着说,就不知道怎么向她表示,他不敢。我静默良久。如果他不把我当患难与共的铁哥们,就不会对我说这话。我看出他的意思,就自告奋勇,充当了传递爱情的信使。 第二天,吃了午饭,我就出发了。在山的南边,黑土地伸进水泡子的远端,亦荷和另一个上海知青,饲养着十几头奶牛。天阴沉沉的,我刚走一会,就下雪了,雪越下越大,仿佛是亿万片纯净、透明、冰凉的鹅毛在天地间飞舞。我觉得自己也像雪片一样飞了起来。我走到南头时,浑身都披挂着雪,眉毛都是白的。 奶牛棚里静悄悄的,偶尔,一声牛的长叫。我推开木门进去,不见人,我刚想喊,一个人不知从哪里闪出来,忽悠到我面前了,是亦荷。 她说,是你啊?眉眼间带着喜悦。她没有想到,此刻会有人冒着大雪登门造访。她搬出一条凳子,让我坐。她往炉里添进木块,烧水给我喝。我发现,虽说她身子丰腴,动作却是十分轻盈的。 水烧开了,她倒进杯子递给我。我一口一口喝着水,她坐在对面。我们随便说着话,水还在炉子上发响。我想,该提到我的朋友了,我说,他让我来说,他想和你好。 她脸上的欣喜消失了,好像水里一条灵活的鱼,忽然就不游了。一会,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不在我们农场,在另一个农场。 我还在说,那朋友为人十分义气,车工技术又是非常地好。她的目光飘到窗外去了,显见得没有兴趣。 后来,我冒着雪走了。木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没有缝。
最近,我和几个朋友谈起,一人说,既然信使当不成,你就应该说,我和你好。 另一人接着说,那不行,你的朋友一定会恨死你。 我说,不见得,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要不他不会让我当他的使者。 三十年过去了,我想,这做法大概很老派了,说出来,有些现代人或许要喷饭。友谊和感情,孰轻孰重?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代,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选择。 我不想评判此事,但十分珍重。在我心中,它仿佛是一段藏于淤泥中依然白嫩的鲜藕。所以几十年后,我才第一次在文章中写到它。 2006-12-03 选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