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许国庆 于 2020-12-31 08:28 编辑
三次探亲
作者:蔡金玉
大地被灰蒙蒙的天笼罩着,迎着地平线上的第一缕晨曦,在军马连沙土路上,驶出一挂马车,一匹俄罗斯阿尔诺夫混血马,拉着车甩开四蹄飞奔着。我和北京知青穆月祥坐在车上。
今天为了我俩探家方便,马号临时换上兽医岳文葛当车老板,送我们到团部。老岳嘴上叼着个大烟斗,不时招唤着牲口,一路上时不时说着风趣引人发笑的故事。
随着天气渐冷,连里没有什么活了,开始逐渐放知青们探亲。前几天假期下来,我准备准备要给家里带得东西,顺便也问问一起下乡同学,有什么可捎可带的。那时天津主要喜欢黄豆和葵花籽,几个同学合在一起让我捎四手提包黄豆,加上我自己一提包黄豆,外带自已一个在肩上背的方包。看着五个提包的东西,我直吸凉气。这多东西怎么拿?怎么上肩放呢?这得有几只手啊。有点犯难了。给他们退回去吧,又不好意思。那时人们还比较单纯,又好面子,心一横“闯″!该死该活就这回。想办法呀,找来一条麻袋,把四个提包放到麻袋里,一看扎不上口,好办!扎不上口,咱用缝麻袋大针把口连起来。叫人把麻袋发在肩上,唉呀,不行,在肩上不稳不说,如果在车站谁给你发肩。找来几条绑带把麻袋捆好,叫人把麻袋放在后背,背着试了试还行。份量上估计有150斤左右,在外加一个手提包,和一个斜挎包,只能腾出一只手拿车票了。带这些东西,我想像着路上可能的艰辛。穆月祥却带了一麻袋关东烟,他的行李轻,两只手一提就起来了,我心里说真是一个“老贫农”。
马车在蜿蜒的公路上奔跑着,高大的混血马跑出了一身汗水,被寒风一吹,挂了满身白霜,鼻孔喷出两道白雾,随既消失在寒风中。路两旁有一冬不化的积雪,道边树上的枝条都挑上了一串雪花,不远处的村落,袅袅炊烟,狗叫声打破了宁静清晨。
马车刚到汽车连院里,正好客车从库房开出。老岳连忙熄灭烟斗和司机打着招呼,我们三人七手八脚把行李抛上车。汽车开到团部拉上乘客,向佳木斯车站驶去。
到了佳木斯火车站,买完火车票,我对小穆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候车室看看。还没到候车室,老远就看见候车室大门上方,向外冒着烟雾。刚踏进门里,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扑来,混浊的空气中飘浮着刺鼻烟味和特有的草木灰味。候车椅上塞满了人,大厅里没坐儿的人们,一堆一伙的坐在水泥地上。上前走几步,感觉地上软绵绵的,瓜子儿皮和烟头復盖一地,可能一冬天没打扫了。靠暖气边上几个乞丐,或坐着或躺着,旁边几个脏兮兮的碗里,有没有吃完的残汤剩饭。蓬乱的头发披散着,零星的挂着几个瓜子儿皮,就像头饰,肮脏的脸上那一双木讷眼晴环视着四周,在漫长岁月中显得很无奈。这哪是火车候车厅,整个难民所,眼前的场景实在没法侯车。
从候车室出来,我对小穆说:咱不能在候车室里等着上车,那地儿没法呆,太脏太味儿。火车没来之前,咱还得上广场去排队,咱拿这么重行里,走走停停,长时间站立,太消耗体力。如果这样的话,没上火车,体力已消耗殆尽。我说咱们上母婴候车室,那里还先放人上车。他说行。我重新绑好绑带,他帮我把麻袋发上后背,挤进了母婴候车室。等到母婴室放行时,我俩随人流顺利蹬上了列车。把沉重的行李安放好,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随着气笛长鸣,列车开动了,我的心也早已飞向了天津。
北大荒又迎来了寒冷的冬季,知青又开始了艰辛的探亲旅程。今年又轮上我探亲,想想几天后可以见到父母了,内心充满喜悦和期望。这天,宫富安找我商量:他对象要回天津探亲,想和我一起走,而且还带上一对儿两周岁双胞胎。他告诉我孩子已断母奶,路上用奶粉代替。让我一路上多照顾照顾。听了之后,心中不免一阵嘀咕。我想到了以往回家探亲路上曾遇到的种种艰辛,一个人都好说,可要带两个还要喂奶的孩子,遇到情况可怎么办?低头想了想无奈说:好吧!谁让咱是半拉老乡呢!那天,小宫把我们一行四人一直送到佳木斯。
到火车站,我们直奔售票口。可是坐号已售完,没办法只能是站票了。在站前小馆吃完饭,我对小宫说,趁着天还早,还有回名山车,你回去吧!不急,我把你们送到候车室再往回返。分手时小宫有些激动地说:老蔡,拜托啦!让你一路上费心!我回应着,你放心吧!
母婴候车室里,椅子早已坐滿人,地上横七竖八,躺滿了侯车的人们。孩子哭老婆叫噪声络绎不绝,在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声中,我们忍耐着,直到晚上10半左右才开始检票。我俩一人抱一个孩子,提着手提包,随着拥挤的人流上了车。因从母婴室室先上车,各车厢人相对少些。走到车厢第二排的空坐位停下,我对张亚芳说:咱就先坐这儿吧,有人来咱让开,而且这离车门近,孩子拉屎撒尿方便,透空气也好。刚坐下,大批乘客涌进车厢,功夫不大,车厢塞滿人。行李架上、椅子底下或过道上放滿行李,整个车厢已没有了插脚的空间。过往乘客都踩踏着行李走,过道上人挨人。有时过不去,年轻人像袋鼠一样在椅子背上跳跃着。
火车在喧闹声中开动了,坐在坐位上我对张亚芳悄声说:咱坐的地方,怎么还没来人呢?说着话,心中暗暗庆贺着这份机缘。我起身朝车门口走去,卫生间也挤滿人,连两车厢连接处也有人,穿着棉大衣任凭冷嗖嗖寒风吹打着。
列车在隆隆声中,喘着粗气奔跑着。还有1个小时就到哈尔滨了。我站起来伸伸身子,这时有俩个男青年,脸上现出矜持的微笑:你们是天津知青,回家探亲?是天津知青。你们坐的位子是我们的。哦,原来这座位有人。两青年讲,在佳木斯刚上车的时侯,见你们带着俩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没打扰你们。我一听,急忙想让座。青年按住我接着说:前一节车厢,有我们一起回家的朋友,我们人多,坐位轮换着坐。我们年轻,就一个人没什么,把坐位让给你们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太、太感谢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帮忙,现在还不知怎样呢......。两年青人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我们也是知青,相互帮助应该的。言谈中知道他们是哈尔滨知青,也是回家探亲。
说话间哈尔滨车站快到了,两位知青转身找他们伙伴去了,我感激的目送二人。车停了,我站在车门口,在络绎不绝人群中,极力搜索着他们身影,但他们的早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只有站台上“哈尔滨车站”的灯光在闪耀着。这时我想起朋友说的话,虽然我们下乡不在一个地方,但同样在一个蓝天下,同样在黑土地耕耘,因为我们都是兵团战友,都是情投意和的手足兄弟。真诚相待,宽厚相拥,是我们牢不可破友谊基础,因为我们共同经历了难忘岁月......
孩子该吃奶了,我拿着大水杯,拧开水罐,却没有一滴水。听别人说整个列车都没有开水,人太多了没办法。回来和小张说车上没有开水怎么办。看看车门口,已经有人渴得揭车门冰片吃了解渴。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上,小贩约蜂拥而上,兜售自己做的饮料,可是没有卖热水的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里也一阵一阵着急,想着办法。俩个孩子“饿、饿”的哭声撞击着我的心,见张亚芳眼里噙着泪水,嘴里嚅动着。我冲动地说:“你等着″。正好列车长从跟前路过。我拦住他:“列车长同志,您看。"我用手指了指正在哭嚷着喊饿的俩孩子,又指了指抺眼泪的小张。俩孩子已经十二小时没喝着奶了。我极力把话说的承恳和园满。求求您......他打断我的话:我明白,你跟我来!路过拥挤的车厢,我跟他来到办公的地方,列车长给我倒了滿滿一大杯热水。我端着热水杯,连声谢着列车长,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总算舒展开了。
列车经过三十多个小时运行,到了山海关,还有四个小时就到家了。这几天我也累了,斜靠在坐位上睡着了,还做了个甜美的梦。梦见小宫,对他说任务完成了,又说我这个帮套拉得太累了。又梦见到塘沽站,爸爸和妹妹来接站。
又是一个回家探亲季,约好了几个一块同行的战友。清晨,不到9点钟我们就到了鹤岗,4个人在站前的小吃铺,用完早点。这时李战朝提议,大伙趁着这点时间在这逛一逛,散散心。我一个站起来反对:“不行!老坑,(外号)你想过没有,火车是10:40开车,趁着这功夫,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养精畜锐,到佳木斯铆足劲还得挤车呢!”他瞪着黄眼珠,满不在呼地说:“没问题的,赶趟,赶趟。"我看他虎劲又上来了,拗不过他,只好说:“快去快来,别耽误时间”。说完几个人向车站周边走去,观赏着站前的风景。鹤岗是煤都,眼前的街道高低不平,周边有几幢高楼矗立,显示着城市的模样。城市的天空灰蒙蒙地,显得太阳离我们那么遥远。我看看表催老坑: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吧!他余兴未消跟着我们向车站走去。一边走我一边唠叨着,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歇会儿。到了车站早已经开始检票了,我们赶快到行李房,取完行李向进站口跑去。站台上人员寥寥无几,整个站台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个坑B,再晚来几分钟,车也坐不上了。他憨厚而又略带歉意嘿嘿笑了几声。来到车门口,车里已挤满人,几个人拼命往里挤着,挤一个是一个。李战朝在最后面推搡着,并且大声孔叫着,往里走呀!往里走呀!信号员催促着,火车要开了。急得我汗水把衣服粘住了,干渴的嗓子直冒烟。李战朝最后把我推进车厢,里边实在没地方了。只听“砰”的一声车门关上火车启动了,结果把李战朝一人关在车门外。老坑身体依靠在门外,穿着赶马车发的綠色皮衣,光着头把皮领子反过来,遮着双耳。脸上带着微笑,眼晴看着我。我没好气的说:“活该!″时间一分分滑过去,在瑟瑟寒风中,他不停地变换着身姿,尽量不让身体热能挥发掉。
他身后是光秃秃土地,桦树林一闪而过,机车冒出烟雾在他身后飘浮着。我这时动了恻隐之心,敲着车窗,大声呼叫着:老坑!行吗?千万要注意安全。在那冻红的脸上他微笑着,会意地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在我脸上滚落下来。车停靠在一个小站上,李战朝才结束这短暂寒冷的旅程。
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探亲途中一段段难忘的情景常常在心中萦绕,那烟雾缭绕中岳文葛烟斗,哈尔滨知青矜持的微笑,还有李战朝车窗外那憨厚容貌,都消隐在莽莽荒原中。
2020.11.20.写于塘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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