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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北之鹰”
1996年回访北大荒的共青农场时,抽空去了一趟萝北的四方山林场。17年前,我下乡曾在那山脚下生活了10年,也曾带队进山搞副业,哥几个在一老乡家暂住了两个多月。房东是一位勤劳纯朴的汉子,他的妻子也是个不善言语可时常会照料我们的厚道女人。他俩管我们叫做“兄弟”,我们便也喊他俩“大哥”、“大嫂”了。 回城临走前,哥几个去跟他们告别,大哥大嫂请我们喝酒,说,你们这一走,也许就再也不会来了……大哥大嫂一辈子都会念叨着你们的。我们黯然了,他说的是大实话。这样的分别对常有团聚和分别的知青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他来说,却可能是一辈子值得回忆的事。我只能说,咱们不谈那些,喝酒高兴才是…… 这次到北大荒看望父老乡亲,有人问我还记得那次得病吗?我说怎么忘得掉啊。那次,我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咋的了,腿上长了个疮,卫生员给我吃药外敷都治过,可就不见好,越长越大,弄得走路也不得劲了。最后还是房东大嫂四处寻土方给治好的。经他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感到必须去看看房东一家子。看来在这变化太快的世界里,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浮躁了。这次外出只顾着为不能上网而烦恼,却连曾在内心深处刻下印痕的呼唤也听不到了。 四方山还是个很闭塞的地方,到处是山林子、草甸子、水泡子。水还是滑腻腻黄乎乎的,但空气也依然清新无比。网络仿佛变成了是个很遥远的梦,我的心却感到了清静,不上网原来也是能过的。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房东大哥一家的日子看来比当年好过多了。 我和大哥唠嗑叙旧,他那念高小的大孙子时不时插话凑热闹。“小兔崽子还是那个毛病,烦人得狠。”大哥笑着说他孙子,不过语气有些自豪,“将来就指着他了,长大可甭像俺连省城都没去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他带出去见见世面吧。” 没等我回答,孩子却抢着说了:“我不要爷爷带,我将来也要上互联网!那就到处都能去了。”我大吃一惊,没想到给他一罐可乐都不知怎么打开的孩子,居然从嘴里蹦出了个互联网。我便问他,你咋知道互联网的? 大哥说:“县里给他们学校发了两台电脑,据说是城里的知青集资捐献的。” 我便和孩子聊了起来,这才发现城里孩子已经忙着“586”换“奔一”了,他还没有用过电脑,说是还没轮到他们班级去上机,毕竟只有两台机子。但关于互联网,在他们的嘴里被形容成了像公路上跑大客车那般具体的东西了。只知道上了互联网,就能连接全世界;打开一个个窗口,便能看到世界各地了。 “爷爷,你家上互联网吗?”孩子问我。 “爷爷家天天上网,天天打开窗口看世界,不过,爷爷更希望能看到你。”我嘴里说着,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我很耐心地给他上了堂网络知识普及课。他双手托腮,睁大眼睛,直瞅着你,那神情生怕会漏掉半个字…… “爷爷,那你说上了互联网,我是不是就能和省城,不,和北京上海的孩子说上话了?” “是的。”我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摸着孩子的头。“不但能和北京上海的,而且能和全地球的孩子说上话。”我又说,“不过现在你可得好好学知识,那样才能上互联网。” “嗯,一定!”孩子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向我要了我的电子信箱,说是等上了互联网,头一个电子邮件一定发给我,并告诉我他打算取个网名叫“萝北之鹰”。接着孩子又问,爷爷,那你啥时候能给我发电子邮件啊?我说,明天,明天一定可以的。孩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小声嘀咕道:“明天会是多久啊,真盼着明天早些来到……” 回沪一到家中,便打开了电脑上网,奇怪的是,并没感觉到预期的久别后的喜悦。打开了浏览器的窗口,在荧屏上我仿佛看到了孩子的那双眼睛,那种渴望的神情,是我灵魂不能回避的拷问;打开电子信箱,有十几封信件涌了进来,我的心情竟出奇地平静,我清楚自己希望收到的电子邮件,目前还不会出现在这邮件列表中。 也许就在明天,我会收到一封来自“萝北之鹰”的电子邮件。 (写于1997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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