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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韵痕(62) 秦淮圆梦
朱自清、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细腻地描述了上世纪20年代秦淮河上的千般风韵、万种情致。大手笔下徐徐展开的那水、那月、那花舫、那歌妓、那灵与肉的相搏、那对生之意味的深悟,是那么鲜活,那么幽邃,那么清纯。我一次又一次地读,一回又一回地刍。渐渐,秦淮夜泛于我便成了梦。 南京,乃六朝胜地、十代古都,向以山川灵秀,人文荟萃而著称。为古都源源注入灵气的秦淮河,全程百余里,自通济门迤逦入城,经淮清桥沿夫子庙向镇淮桥缓缓而去。今年初夏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秦淮河畔,在似曾相识而又扑朔迷离的梦境中寻觅、徜徉。 那日下午,我与同伴阎君沿乌衣巷,抵达耸立着“古秦淮”门楼的贡院西街口。在街口举目,恍惚身临时间遂道,飘飘乎回到了数百年前。在弥漫着明清气息的街筒里,我们开始了充满历史感的漫步。 步至街头,豁然开朗。站在文德桥头的护栏边,不啻坠入明清胜景。在这一大片开阔空间里,汇集了庙宇、街巷、茶楼、酒肆、亭阁、牌坊、照墙、河埠、画舫等等具有浓郁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仿古建筑,参差起落,组合精雅。那“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在斜阳的晖映下,愈发飘着明清的细雨,透出江南的古风。 左侧广场后沿的夫子庙,是南京城中最富吸引力的地方,人们常说,不到夫子庙,等于不识南京城。可惜我们到达时,天色已晚,夫子庙关了门,只能在门前叹赏其雍容的气度,儒雅的神韵。广场临河的正面立一牌坊,上书“天下文枢”。枢者,中心是也,即谓此乃天下骚人墨客趋集,吟咏歌赋文采风流之地。河对岸与魁星楼遥遥相望的“秦淮人家”,令我凝眸甚久。那是一家酒楼,隐约可闻觥筹叮当弦歌阵阵。未知其间豪饮放歌者,是否读过杜牧的千古绝唱:“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使人最为注目的要算文德桥下的这一片水域了。以此为中点,上下延伸,方为昔日凝脂飘粉、笙歌彻夜的十里秦淮。秦淮的精魂和亮眸在此。但见靠岸的水面上,泊着一溜儿小巧的画舫。白日里,画舫都悠悠地闲着。人们都知道,只有夜泛秦淮,方能领略到《桃花扇》和《板桥杂记》里所载的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以及朱自清、俞平伯笔下的浆声灯影。 我们买好票,上船入舱,倚着船中的红漆小桌,静候灯月交辉的时刻。终于,夜幕轻拢,月上层楼。突然间,这一段河面两岸朝天装置的彩灯一齐大放光明。不一会,灯与月,月与水,水与灯,交融成晕晕、氤氤的梦之海了。 一位年轻的姑娘,轻盈的跃上船头,熟稔地启动单桨,开始了我们秦淮夜泛。我打量着她,如我在大街小巷中所见的南京姑娘一样,眉清目秀,肌肤细润,腰肢袅娜,衣饰不俗。都说苏杭女子娇好,我却在这石头城里见着了更多的江南秀女,不由想到了明清之际著名的歌妓寇湄、顾眉、葛嫩、郑妥娘、董小宛、李香君等等。正是她们,在十里秦淮洒下缕缕香风红脂,引达官贵人、三教九流趋之若鹜,秦淮声名愈噪。而她们,也就在这条河上演出了各自人生的一幕幕悲喜剧。褒贬毁誉,任人评说,留下了一连串有缠绵、有壮烈的故事,让后世传述、搬演。 而今,两岸林立的青楼杳无踪影。舱中仰视,最让人感兴味的是那沿河逶迤而去的悬挂着山水名画的艺术长廊,以及两岸那大多有一段曲折石阶伸至水面的河房人家。眼前的这位女子,也不可同日而语了。用不着强颜欢笑,用不着请人点歌,她以青春的体力,胸中的常识,为慕名而来的中外客人增添游兴。清甜的语调潺潺流着,向我们述说河上的一处处史迹,叙述80年代中期以来南京市政府重振秦淮的政绩,叙述农历十一月十五圆月在文德桥下一分两半的奇景…… 桨声汩汩,画舫在时宽时狭的河面上徐徐行进。月儿,冉冉升向中天。水中的光影,晃晃地,荡成了千万斑驳。我愣愣地琢磨:这桨声灯影,较之前朝上代,孰是依然,孰是迥然? (原载于《德阳日报》199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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