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心痕(71) 寻 找
用这个词来描绘蚂蚁的一生是最恰当不过的。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它们,一只或者一群,都是那样一种状态——不停转动头上的触须,东奔西突,去发现和寻找可以活命的东西,一粒面包屑,一根草茎。要求并不高,付出的努力却是艰辛的。为了生存,它们要去一切可以去的地方,甚至不可去的地方,也抖动触须试探一下,机会说不定就在那里。 城市的楼房越盖越高。站在几十层高在大楼顶上,鸟瞰城市繁华的街道、广场和一切有人的地方,全都在不停地蠕动,感觉就像看一群蚂蚁,总的印象也是两个字,寻找。 许多年前,人们被封闭在小圈子里,不知道天外有天,人们生活得踏实,无所谓失落,无所谓精彩,一辈辈延续的是姓氏宗族。父辈们把苦中作乐的习惯留传给我们,要我们固守家园,摈弃所有不安分。因此许多时候许多人长时间地、心安理得地待在一个地方,享受夏天树萌的清凉或者冬天阳光的温暖。在这种凝滞的日子里,阳光和树萌编织着一曲古老的田园牧歌。它宽慰肉体,催眠灵魂,令人们对它难舍难分。我们不是也曾乖巧地偎在他们身边,分享过他们那种无欲的快乐么? 头上几朵云彩,脚下一片草地,蚂蚁就在那片草地上来来回回地忙碌着。蚂蚁是我们童年最好的伙伴,也是我们儿时的研究对象。它们的执拗劲儿打动了我们,我们有点好奇,还有点儿不安;它们就这样跑来跑去,到底在寻找什么?我们抬起黑色的眼睛,目光中便有蚂蚁那般探寻有触须伸出来,而父辈们不会陪我们看上一程,总是闭上眼睛挡拄那触须的侵扰,敷衍说,就是,寻找什么呢? 由于有了这个好奇和不安做基础,许多年后,我们无法再认真继承父辈们面对生活时的好脾气,那种怡然自得的方式到我们这里忽然发生了变异。因为我们开始向往井口以外的天堂。原来,在吃饭睡眠的地方以外,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奇妙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充满各种不确定的可能性。如果将这些不确定的可能性变作确定,并叠加起来,就一定可以塑出一个令别人和自己都大吃一惊的人。 一场绵延深沉的梦醒了。我们躁动不安,开始幼稚地寻找。因没经验,更有一种紧迫感,所以行动起来茫然无绪,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匮乏。我们从乡下到城里,从城里来乡下,转过山淌过水,走过许多路,到过许多地方,认识许多人。蚂蚁靠它们的脚步触须探索世界,而我们拥有一套现代化的通讯系统和交通工具,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将触须向远处延伸、再延伸,去捕捉属于自己的机会。我们怀着同一个美好的愿望,做着非常规的挣扎。人生因此而增添许多嶙峋的质感,生命的可读性越来越强。 于是,我们像一群辛辛苦苦营造理想家园的蚂蚁,有目标、有方向,那就是,完全可以过得比别人好,至少是一样好。世界很大,而我们很小,偌大的世界,融进一个很小的我们,应该不成问题。我们奔波着,争取着。有时心里也会困惑起来,假如有一天,什么都找到了,不需要重新寻找了,那又该做什么? 但是,我们知道这不可能。生命的意义在于运动。运动是什么?就是寻找。找一个使生命更加辉煌的途径。人类最伟大的寻找莫过于寻找真理,最本能的寻找则是找一个相爱的人。没有机会时,我们寻找机会,拥有机会了,则期盼更好的。在不断地寻找中,给自己也给别人制造了许多机会,社会就因这些机会的产生和填补而得到发展。 (原载于《法制天地》199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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