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年代
吴淑英
一九六九年夏天,我们到达北大荒兵团时是中苏关系最紧张的时候,继续革命的历史已经翻到了准备打仗的一页。在城里,总觉着战争离我们很是遥远,只有亲临国境线,才会有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的紧迫感觉。
四连地处前沿,每次连里开会都会强调当前的形势紧张,把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连队隔三差五还要搞紧急集合,拉满本已紧张的弓弦。这对于一群刚出校门的学生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时常急促地紧急集合号吹响,划破静谧的夜晚,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摸黑穿衣服,穿鞋,摸黑打背包,几分钟之后跑到集合地点。连长进行点评,动作快的班排被表扬,动作慢的班排被点名批评。灯光下,自愧形残,我们被自己的狼狈像搞笑了,有的错穿了别人的衣服,有的穿错了鞋,还有的人打的背包散了架,干脆把厚厚的棉被抱在胸前……。后来有人急中生智把多余的被子打好背包挂在床后边,这样集合号子一响,背起包来就出发,速度快了很多。
记得有一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没听见集合的号子,只听连长轻轻的敲窗:“快起床,有情况,不用带背包。”我的心突突直跳,看来这次不是演习。队伍集合完毕,快步走向连队西北的小树林,连长说:“发现了苏修特务,大家不要扎堆儿,间隔一米的距离搜索前进。”沉静黑漆漆的树林,令人毛骨悚然,我摸黑趟着往前走,脑子里在迅速地思考,如果碰上北极熊一样强悍的苏修特务,我该怎么办?对,先用腿把他绊倒,然后再收拾他。走着,想着,突然,集合号又吹响了——又是一次实战演习。
四连属于战备武装值班连队,男兵团战士分批去黑龙江边站岗放哨,女战士负责连队的弹药库。连队组建了武装排后,我被编入武装女排,并担任了班长。每人配发了一支口径7.62毫米苏式步骑枪,枪长1020毫米,打开qiang ci1330毫米,枪重3.9公斤,战斗射速每分钟6发,最大射程3000米。工作之余,我们又多了一项擦枪的活计。记得第一次实战演习,是100米卧姿,“准星,缺口,靶子",三点成一线,标尺3,瞄下沿打中间,我屏住呼吸,一扣扳JI,居然打了个十环,连男队员打十环的都不多,我心里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形势越来越紧张,似乎空气中都能嗅出火药味儿来,各种流言很多,连队地界上空不时腾空而起的一颗颗红色的,绿色的信号弹划破黑色夜空,在本已紧张的氛围中添彩。夜晚当你走在换岗的路上,从眼前的树丛或从脚边的草棵里“嗵”地窜起一颗信号弹,凿实会吓你一跳,每天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总担心会发生突发事件,几句从前读过的诗句从脑子里蹦出来:“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神经的末稍还在尖着耳朵放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很符合当时的心境。
9.13事件后,耽心苏联借机生事,整个兵团进入一级战备,充满战争的阴霾。马不卸鞍,衣不解带,枕戈待旦,我们穿着衣服睡觉,足足持续了半个月。记得有一天晚上连队紧急集合,战士们背着背包跑出连队驻地,向二连的方向挺进。天很冷,哈气在眉毛上和狗皮帽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跑着跑着连长大喊:“敌机轰炸赶快隐蔽。”我急忙向路边的道沟里跳去“嗵”的一下跳进齐腰深的雪里,顿时雪从裤口、袖口、领口灌进来,凉飕飕的。我趴在雪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暴露目标。空气宛若凝结了,只有呼吸不平静,风吹起的雪粒打在脸上犹如小刀割肉般地痛。远处连队的房屋和灌木丛朦朦胧胧地被白雪覆盖着,在星光下显得惨白。星光在雪地上反射着幽幽的灵光,像动物蛰伏一样我们在雪地上趴了整整一夜,天蒙蒙亮才返回驻地。
夏天草木葱茏,宽阔的黑龙江是中国和苏联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可冬天大雪纷飞江水封冻,一马平川的江面上,坦克可以大摇大摆地开过来。形势逼人,为应对苏修的坦克团里专门组织了一个爆破学习班,学习怎么对付敌人的坦克。我有幸代表四连参加了这个学习班。学习班办在江边的老团部,战备股的领导负责讲课。第一天主讲形势,战争一触即发。第二天主讲苏联坦克的型号性能和它的薄弱点。第三天讲炸药的种类、性能和爆炸当量。第四天讲怎样捆炸药包,安装导火索,怎样炸敌人的坦克。最后那天进行实战爆破演习。 那天,在演习现场,一个小土台当做假想的敌人坦克。苏联是社会帝国主义,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当时他们的坦克已经具备750马力(东方红拖拉机54马力)号称“雪地飞”。当临到我实战爆破时,豁然有一种舍身取义的悲壮,“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决不让苏修的乌龟壳踏入我们国门一步。一旦战争爆发兵团战士们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祖国铸成第一道防线,炸掉敌人的坦克,决不让它们从我们的眼前开过去,为身后的边防军争取时间。带着必胜的信念,我用七八管梯恩梯炸药捆成一个炸药包,夹着包匍伏前进,把炸药包放在敌人“坦克最薄弱的履带处”,然后带着导火索慢慢的往回爬,爬到一个隐蔽处我沉着冷静地用小刀把导火索削成一个斜面,露出火药,把火柴头按在导火索的斜面上然后用火柴盒去划,只听“嚓'的一声导火索点燃了,我撒腿就往回跑,跑着跑着听到许多人大喊;“快卧倒”,我赶快趴在地上,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响,耳朵都快被震聋了。顾不得耳朵痛我高兴得跳起来,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在总结会上团首长表扬了我,因为在女学员里只有我一个人敢点响炸药包……。
三十几年的时光过去了,这些栩栩如生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许多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特殊的年代,铸就了一批特殊的人群,我们有过对战争的恐惧与厌恶;我们有过对共享和平福祉的希冀;我们有过成功的喜悦和欢笑,也有过失败的痛苦和眼泪,有过对理想执著的追求,也有过理想破灭后的迷惘和彷徨。可以肯定的是,几十万知识青年和老北大荒人联手为共和国的历史添写的那一笔,粉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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