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心痕(57) 说“严肃”
有些词语可以使人的面皮不自觉地发紧。比如“严肃”,就让人禁不住绷起脸来,仿佛主席台上的某种面目。头一回听到“严肃音乐”的说法,我就不大不小地“严肃”过一阵,所谓“严肃音乐”,究竟所言者何?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听得多了,才明白大抵是指古典音乐。也就是说,“严肃”与否,主要是以形式和体裁划分的,这就有些让人纳闷。 按理说,古典音乐以其宏大的气势、精致的结构、完整的配器,给人以灵魂的震撼。就创作和演出的难度而言,绝对算得上一项浩大的艺术工程。因其优美、深刻、复杂、精致、不易操作,因而常使听众产生敬畏之情。但并不能因此得出“严肃”的结论。在我看来,一种艺术形式“严肃”与否,不在其创作的难度,而在创作主体的创作态度。就音乐而言,我不相信作曲家心中没有崇高、演奏者胸无点墨而能将不朽名作演奏得动人心魄。 不是有国家级乐团将《欢乐颂》演唱得如同催眠曲么?不是有同样的体面的乐团将《自新世界》演奏得仿佛毫无生机的古城么?在一场人们期待已久的新年音乐会上,你看不到演奏员神采飞扬的激情,更听不到充满激情的演奏。你不相信演员的水平如此低下,但你分明看到这是一场无精打采、和尚撞钟式的应付;分明感到演员的投入还不如观众的热情;你隐约觉得自己对音乐神圣的感情遭到了亵渎;你极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乐团的水平与其崇高的地位极不相称。 如此这般的古典音乐会,有什么“严肃”和“高雅”可言?难道古典音乐这种高贵的艺术形式,会使一个它的从业人员天然地“严肃”和“高雅”起来么?一个身在其中却仿佛度日如年滥竽充数的人,也配身穿燕尾服在柔和的灯光下面对虔诚的听众么? 有一段时间,交响乐团面临困境,大家伸出了援助之手。然而金钱并未从根本上改变乐团的窘迫状况,这固然有经济的因素,但更叫人窘迫的是难尽人如意的演奏水平和艺术表现力。金钱并不能使一个二流乐手马上变成一个一流的演奏家,更不能使其立刻对音乐产生崇高和敬畏的感情。乐团的存在离不开经济基础,但再强大的经济实力也不能使其自然成为音乐殿堂。相反,过重的铜臭味还会败坏乐手的艺术感觉,使其成为俗不可耐的势利之徒。 有朋友喜欢把古典音乐以外的音乐形式称为通俗音乐,其实“通俗”与“严肃”本不是一个对应的概念。“通俗”未必不严肃,而“严肃”的也常常很通俗。像保罗默里亚、赞姆斯拉斯特等乐队演奏的轻音乐,像理查德克莱德曼根据古典音乐曲改编演奏的现代钢琴曲,像保罗莫洛德尔创作的一系列体育歌曲,像卡本特、安迪威廉姆斯、约翰丹佛等人演唱的流行歌曲,谁能说它们不“严肃”不动人呢? 重要的不在于你是钟情古典,还是喜爱现代,也不在于你是欣赏“严肃”,还是倾向“通俗”,而在于你把那个行当操持得怎样,即在实际水平,而不在你干什么。所谓“严肃”和“高雅”的不一定真严肃,而通俗的也不是庸俗的同义语。 其实,同样道理也适应于音乐以外,当教授够“严肃”和“高雅”的吧?但也有“四喜丸子”式的混混教授。当领导干部更“严肃”吧?台上报告多么严肃、多么正经,可要台上一套,台下一套,台上他讲,台下讲他,还有什么“严肃”可言?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原载于《文化月刊》199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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