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9-4-18 17:45 编辑
青春岁月(41) 秋
秋天之所以感怀,在于它的高远、清冷、单纯和由此孵化出的肃穆。下一场雨添一层衣打几个喷嚏,一树绿叶便瘦了下去,黄黄地抖落一地。一方“包装”厚了,一方遮掩少了,人与自然如一对恋人,此刻更含蓄、更贴近。春天的诱惑,夏天的浮躁,渐渐沉淀,开始用一副单纯而宁静的神情凝望天空。当一粒粒淡绿的星星在眼睛里一点点变大,一种不曾体验的旷达和伟大从心灵深处悄悄滋长,慢慢溢出,你感悟出,生命的净化和升华。 北大荒的秋,就是这样,是最动人最真实的秋。 1969年5月,我从上海下乡到北大荒萝北县境内的青年农场。那年入秋,大豆摇铃,催人开镰。那时大伙儿手拿一把小镰刀,心里念着“顺着垄沟找豆包”,一猫腰,一溜烟,不一会便哧溜出去几里地。遇上风天,一阵风来,满地恍惚。有一次我从风沙中钻回宿舍,人往白床单上一按,显显的大字印,而嘴里,竟像吃了未淘的小米饭,细细碎碎地硌牙。 但北大荒刮风很有规律,常是上午来,下午去。风过天新,恰似秋雨新洗,里里外外清寒微吐。天空如回归了远古般格外湛蓝,蓝得完美莹透,像少女的眼,而大地心领神会,浸溶于静穆的氛围。如果有月亮,定是出水芙蓉,圣洁无比。我会熄了灯,敞开门,任月光自由地流来流去。那时候,屋内外充溢着幽微的纯香,除了腕上的手表嘀嘀嗒嗒,万籁俱静,可以听出门外杨树叶坦然脱落的声音。 挂镰的日子,最难忘几个哥们去七号地东面的鸭蛋河边,那里榛材棵子成片。晴天露水重,一阵风吹来,榛材棵子在阳光下抖动着身子,那一闪一闪的“小灯笼”便是榛子。一哈腰一捋一把榛子,不足两小时便可得几十斤。带去的袋子装满了,便脱下秋裤扎上口,又能装上30多斤。累了,就坐在阳坡上剥榛子吃,才咬开几个,便满口清香,看到对方被榛子染成青绿色的嘴巴,哥几个不由乐了。榛子好吃不顶饿,回来的路上,实在是饿得没劲了,掰几穗苞米,就地架上烤,忍不住鼓腮吹火,呛得掉泪也不罢休。苞米扒出来,剥开,棒儿焦黄嫩白,喷香。啃一口捧在手里,热哄哄的,整个儿秋天的热情都在怀里了。 前几天,一位现已在建设银行工作的叶大哥来信说今年又是好收成,还说老队长和大家伙儿怪想你们的,盼抽空回家看看。我在都市里,体会着秋夜喁语的情趣,边读边想,觉出满纸都是清新和幽香的气息,那是久违的真正的秋的气息。 身居都市,知道都市因格外的繁华,常把自然远远地抛在一边。尽管依然绿荫匝地,却吸不到一口真正的原装的空气,肺叶鼓鼓,混混沌沌。18世纪英国诗人库帕说“上帝制造了乡村,人制造了都市”,自然在都市越来越无立足之地。从这种意义上说,都市的秋是残缺的,天空被楼群切割。楼群如一座座矗立的利齿,把宁静和高远放在嘴里,嚼得粉碎。都市的秋也是喧闹的。到闹市区办事,去时,车辆如饥饿状,扑食路面,归时,车潮却遭堵,泛滥成灾。去近郊开发区走访,只见那里像个大工地……一块潜藏着巨大活力的土地骤然呼醒。 于是,我想起了阔别多年的北大荒。都市的灵气在于动感和节奏,而那里的魅力是完整和纯净,是人与自然在心灵上最贴近的时刻。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3年9月25日) 注:网站故障丢失,补发原文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