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39)
裙子风波 1
那天我走在街上,有一位女同胞招呼我,着实使我吃了一惊,多年没见,我简直认不出来了,她就是当年一起下乡到黑土地的黑妹小胡。但见红色的绣花衫,黑色的长裙,肉色的丝袜,咖啡色的时装鞋,说不上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可最起码年轻了10岁。
我们闲聊中又说起下乡时,由她引起的那场“裙子风波”。那是下乡头一年夏天,连队挂锄放假的头一天,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大概是想轻松一下,美丽一回,也想忘了忧愁,甩掉烦恼,于是穿了一条人造棉的碎花裙子。走在食堂吃饭的路上,裙摆摇摇,如一片云彩流动;裙裾飘飘,似一只蝴蝶轻飞。
也许是瞅见连队里穿着裙子出宿舍门的第一人,人们仿佛接到了一道无声的命令,本来吵吵嚷嚷的食堂顿时鸦雀无声,放下手中的碗筷,一齐对她行注目礼,既有窥视西施之眼神,也有羡慕赞美之目光,还有自以为正经的人嗤之以鼻:“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而她那时根本就不知道,这喧嚣背后的“裙裾”里,究竟有多少羞涩,会带来多少尴尬?!
从城市下乡的女知青,正值要俏爱美的年龄。即便是大革文化命,也没见革了裙子命,女知青几乎都能从衣箱里拿出一条裙子来。她们在静静等待第一个穿裙子的出现,又默默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穿裙子的那个。摇曳生姿的裙子,终究是女同胞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结。甚至,夏天不再是穿裙子的唯一季节,那自然是后话了。
第一条飘动的裙子,唤醒了箱子里睡大觉的同伴。第二天,食堂里飘动着几条裙子,其中包括哈市女知青小杨的解禁。一时间连队里舆论哗然,像炸了锅似的,说啥的都有,尤其是当地的大姑娘小媳妇,少见多怪,更有一些自以为进步的女知青,叽叽喳喳。
穿裙子,自然也引起连队领导的重视,指导员在大会上批评,说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作怪,令穿裙子者反省检查。散会后,我见小胡木然地坐在原木堆上。风从黑树林那边吹来,带着丝丝凉意,似乎能动的都僵伏了,有口的都封闭了。她似乎成了一座塑像。
“裙子风波”就这样被定了性,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就裙子而言,穿过的被“关禁闭”,没穿过的继续“睡大觉”,一直到返城。话说回来,知青到农村的头几年,讲究接受再教育,首先要“过三关”的头一关,就是过“生活关”,无非吃得苦,穿得差。那年月,大姑娘与小伙子穿得差不离,统一的蓝和黑,国防绿算是时髦。衣服没有性别的年代,姑娘们很少穿花布,流行“的确凉”时,也不过是素色小格,更不敢奢望真丝什么的。知青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32元,,有多大能耐赶时髦,除了吃饭零花,大部分都铺在铁路上了。
我是穿着国防绿返城的。1980年结婚时,我穿的是呢制中山装和纯涤纶裤子。妻子穿的是纯涤纶夹袄,外加呢制中大衣。现在想起来有点可笑,活脱脱一对“乡巴佬”。可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新婚“礼服”了。一直到1988年,牛仔裤、茄克衫才换下了我的军裤和中山服。
路人不时拿眼瞧着胡的那身打扮,似乎面前站的是时装模特儿。我也跟着欣赏起来:真不错,红与黑是强烈的对比,又是自然与永恒的召唤,颈、臂、腿也开始逃脱了包裹缠绕,露得恰到好处,一展女性的风采。想来也是,昔日的知青,如今已中年,她们是不会简单地赶时髦,盲目地追潮流,而是认可风行的新潮,把对服饰的追求,放在看似不经意,却见和谐得体的高雅之中,把中年女性的成熟美,盈盈地融进了都市。
胡告诉我,近些年学着享受生活,倒也添置了不少服饰。我想,大概也包括还她当年的穿衣债吧。于是说道:“当年大姑娘像个老娘们,现在日子好过了,老娘们要变成大姑娘了。”逗得她抿嘴一乐,继而呵呵地笑了。
(原载于《人民日报市场报》1993年12月11日)
注:补发原文,谨作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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