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走边唱（240） 追念文楹 窦忠强 1 两年前的5月28日，文楹悄悄地走了。他留下话，不搞追悼会，不保留骨灰。家人把他的骨灰洒进了大海，回归自然，文楹走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我在名山家园里发过几十个‘讣告’，这次却不能为自己连队的老哥们最后服务一次，也不能声张告诉更多人，只是在四连的圈子里大家自发地悼念他，欠了一笔债的感觉，又很憋屈。 1 张文楹是1968年9月从上海市北虹中学下乡到四连的，他和王琴心，刘兵、葛长根、李晓东、周宣律、薛永华等都是1966年的高中毕业生。文楹下乡一年多就分到四连小学校当了教师和校长，此前的教师是一位复转军人的家属。他这个校长一干就是将近十年，吃、住、办公、教学都在四连最东边的那栋平房里了。学生越来越多，小学校越办越兴旺，在那个连粉笔都奇缺的艰苦特殊的年代里，小学校从一间教室、两个教师发展到一栋教学用房，从复试教学到按年级教学，四连的所有的孩子的人生第一课都是张老师教授的。那些年，文楹和夫人郑安芬以及先先后后十几位知青教师为培养孩子们花费了多少心力？连队领导说过，一个校长顶半个连长，你想，那么多短长的淘气孩子没人管或管不好，他们的家长能安心干活吗？ 1 小学校的木工活少不了，多是我这个小木匠干的，后来我当上士和司务长，宿舍、食堂紧靠小学校，加之对上海来的老高中知青仰慕、青睐，愿意和他们接触，慢慢地和文楹往来无间了。 1 文楹和同批下乡到四连的郑安芬在四连结婚，1978年9月一起回到上海。文楹进到上海工业缝纫机厂工作，工作突出被安排到厂教育科工作。公出之便，他多次到北京，每次都要和四连荒友见面，有两次就住在我家里。 家住在学校里，我带文楹到办公室打开计算机看四连荒友的来往邮件和照片，晚饭后散步在校园里，对床夜谈，都是藏在心里的话。对文楹，我有个问题总想弄明白，正好唠唠这个话题。 1 如果不是“文革”爆发，他们这批高中毕业生大部分人是要上大学的，重点中学的毕业生无疑要进入中国顶尖大学，遗憾的是在北大荒的十年却足足地够他们五年制大学毕业两次了，于国家、于个人的损伤不可计量。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这是他们改变人生轨迹的最后的机遇，可文楹他当时却好像无动于衷。那晚，我小心地探问文楹，当时是考虑到年龄偏大？顾及刚组成的小家庭？还是真想扎根北大荒？如果参加高考，论公平择优，没有人和你们构成竞争，可为什么就没报名呢？文楹本来文弱性格，他沉思了好一会，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现在也挺好，咱们说点别的吧。 1 看来我触动他深埋心底多年的痛点了，不谈也罢，可疑惑仍存。 1 几天前，我和郑安芬通电话，再次求证这件事，小郑说，唉，还不是怕那个'家庭出身'问题再次发难吗？ 1 文楹把伤逝留给过去，忘却怨尤，顽强地生活，光明地向前走。 1 由我对文楹的“高考之问”，联想起更多。 1
这些年，北京的名山荒友活动经常我们学校里搞，在学校里找个活动场地还是方便的。荒友们在这里唱啊、跳啊，开会、吃喝。每当此，想起我自己，一个北大荒荒书七年的初中生荒唐年代里被大家选送到北京上学，仅比别人幸运罢了，多学了些理工知识而已，如今被尊为“教授”，可我能掂量出自己几斤几两，为荒友我只有尽心为大家服务的份，一丝一毫的“自我”，都是对荒友的轻慢和伤害。年轻时谁没有自己的“大学梦”呢？他们中的很多人18岁的时候就应该在这里开始接受高等教育，从这里迈开人生的脚步……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从头再来”？有的荒友发誓此生不进大学校门的复杂心境，我十分理解。王显庆大哥那句话 “我是‘北大’毕业的，学的‘开荒系’，只是我的北大，不在燕园，也不在昌平园。在它们的北边的北边的北边。” 我相信，这是王大哥泪水挂腮般的“豪迈”，更道出了多少人的无奈之语。 1111 四连荒友的联谊活动，文楹一贯积极参加，他是四连上海荒友活动最早的召集人。四连1990年夏天搞了一次回访名山的活动，文楹是上海第一个报名的。几十年了，每隔一段时间，我俩都要通信，后来条件好了，在家里就可以电话联系了，每次他都要打探北京荒友的情况，一个人、一个人的都问到。他极其关心知青活动的消息，多次嘱托我，有什么知青的书籍、资料和纪念品一定给他留一份，我理解他，多次打包邮寄过去。 1 文楹的儿子今年38岁了，从小不幸患脑瘫病，思维和说话还算清楚，但双腿不能走路。这几十年中，儿子发生多次病危入院抢救，医生曾建议放弃治疗，他们都坚持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少心血，都要全力救治照料。为一个病孩子，他两口子付出的太多了，孩子是他们的根、希望和寄托。2012年文楹两口子终于为儿子实现了打小的愿望，带他到了北京，看了天安门又去了八达岭长城当了一次“好汉”。他们的北上行动感动了四连荒友，早早地主动策划迎接，连地铁的哪一个出口有垂直电梯，租用什么样的面包车都做了准备。儿子的愿望实现了，一家子高兴极了，说什么也要在北京举办一次答谢宴。 1 从北京回上海后没几个月，文楹觉得身体不适，经医院检查，癌，医生说，最多半年。那一天，文楹自己打来电话，竟然无事一般直直地说自己得了肺癌，正在治疗。我以为是玩笑话，但隐隐地觉察到他的语调和语速和往常很不一样，认定他没有说谎。文楹说，带孩子到过北京，了却他最后的心事，没有多少牵挂了，谢谢北京荒友的帮助。唉！不久前在北京大家还一起欢颜，怎么会这样呢？此时的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做最后的交代。上天太欺负人了！可是能咋办呢？电话里我只能说几句故作轻松的正确废话。 1 2013年5月，文楹给我发来精选出来的他多年收藏的各类“门票”翻拍照片，说可以在名山家园上发表。每次到上海他家里，文楹都得意地取出几大本子“门票”藏夹，让我欣赏，他家的墙上的几面大镜框里铺满了“门票”。恰巧，我老伴也有此爱好，我成了他俩之间交流和互换门票的“第三者”。大病之后，文楹整理自己的藏品，与人分享，我明白，他这是在暗暗地整理生活，交代人生。 1 1 1 苍天无义，人有情，文楹罹病，四连荒友们十分关切，上海的王双才、邱国强、洪自强几人自制了轮椅送给文楹儿子；哈市的刁嘉书在文楹走之前两天还给他邮寄去了“古方草药”，电话里详细说明使用方法；北京的张文巧和许兆秋到上海办事，时间再紧张也一定去看望文楹；暂居在上海的展云庭骑着小电动车到文楹家里看望......文楹达观的态度、夫人的悉心照料、荒友的关爱以及根据医生建议自购的印度药物一起发挥了作用，他竟然挺过四年。苍天无力挽回生命，但留给他四年和妻儿团聚和荒友心心相印的最后时光。 11 2015年4月，我到上海公干，看望了张文楹和陈炳喜，惺惺相惜的三病友见面了，茶当酒、论生死。他俩竟然都自我“表彰”，说连医生都在宣传他活着的奇迹，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那样轻易。三人共识，再回名山一次，精致地活下去，每一天都是收获。 1 此后一年多点，“三人团”散伙了，撇下一颗“土豆”。 1 文楹离世两年了，悲痛已经多少消解，但土豆还是想说些话，和大海里的文楹再唠唠嗑，还一桩文字债，皆为追念。 2018年5月28日 |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8-6-1 21:41:03
楼主
发表于 2018-6-3 18:1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