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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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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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4 12:34: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红柳湖边
李燕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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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1969年初,北京市东城区革委会集中了东城区七所中学的知青,在北京市同仁医院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为期三个月,其前提条件是参与者必须先报名去吉林省扶余县插队,才有资格进行培训。当时,各校六七届毕业生走的已经差不多了,算下来我们班也仅剩三个人,背着家里我就偷偷地报了名。

    正式开学的那天,来自各所中学的学生连男带女足有五十多名,培训的地点选在同仁医院主楼的二楼会议室。当时的形势是“燕赵原野春雷动、华北山河一片红”,根本不可能有隆重的开学典礼。开学的头一天是内科的韩主任主讲“农村的常见病和多发病”,韩主任是方脸膛鼻梁上架着一付黑边眼镜,也不知道度数有多深,看上去像是镶着两个瓶子底,看上去那眼睛足足占了他半张脸。他操着一口江浙方言,语速相当快,听他的课没有速记的功底,记笔记都是个问题。好在他讲课条理清晰,语言生动,虽说是单调的心脑血管疾病,让他讲起来并不平庸,从心脏解剖结构到病因生成的原理乃至洋地黄、山梨醇的用法,一堂课下来像是听了一场地道的越剧。说是听戏一点都不过分,试想一下医学院的本科生要六年才能毕业,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要求每个学员都能成为合格的赤脚医生未免有些牵强。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方法令大多数人难以接受,一周下来就走了七、八个人。

    第二周主讲呼吸内科的大夫没有来,大约一刻钟之后,又见韩主任夹着教案走进了教室。“支气管炎、肺炎以及哮喘病都是农村最常见的呼吸道疾病,同时也是多发病。”他侃侃而谈,以诸多实例来论证病情的发生及发展。他说哮喘病的根源是过敏原,一旦找到过敏原哮喘病会迎刃而解;在门诊时,他曾遇见过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小孩来看病,经妇人介绍孩子在家时喘得厉害,可一过卢沟桥就好了,由于孩子没有症状无从找到过敏原。在今天看来解决的方式很简单,搬家就行了。但在当时困难重重,无论你生活在城市或农村,户口与口粮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搬家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难度相当大,几乎是非份之想。

    当天下午韩主任带领全班同学去了住院处,来到病房他针对各别患者的病情,当场分析了胸片。韩主任对教学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得到同学们的一致认同,很快他代课的一周又过去了。周末韩主任向大家介绍了一位姓张的副主任,下一周的消化内科大概就由他来主讲。那位张副主任要比韩主任年轻,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他的课应该不错。可真的轮到他上课的时候,令所有的人都大失所望。说他是照本宣科,并没有现成的统一教材,未免有些不公。然而,最不能容忍的是他总要把患者生成的大便与食品联系在一起。比如说长期便血的患者大便发黑,让他形容就是其颜色仅次于我们常吃的黑木耳。由于缺乏胆黄素导致患者的大便变成了白色,他说白的像酸奶;还有菌痢初期的大便像蛋羹,肠炎患者的大便像稀粥。一堂课下来看到中午饭都觉得恶心,令人倒了胃口。消化内科的课程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要讲的是妇科,主讲妇科的是一位姓庞的老太太,她说话慢条斯理居然能把妇科疾病与伟大的母性联系在一起,听她的课程不像是在学医科,蛮有学哲学的味道。无论什么事不能做的太过,太过即空,也难怪当时假、大、空的思潮像传染病一样轻而易举地渗透到各个领域,其市场也不亚于今天的市场经济无孔不入。听她的课不止一个人打瞌睡,坐在我身后的小高偏偏打呼噜,先后三次被老太太叫醒,最终被罚出场外,可小高却不以为然,索性径直回家了,连书包都没拿,下课后是我为他收拾了残局。大家一致认为庞老太太说话太假,可当时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比比皆是也就不足为怪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庞老太太,迎来的却是一位两鬓苍苍的老头。

    主讲针灸课程的也是一位主任医师,姓董身材高大魁梧,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说得一口京片子,是个地道的北京人。当时针灸课程是此次培训中的重中之重,在缺医少药的农村,针灸肯定要派上大用场。更可观的是当时一根银针能使哑巴说话,更客观的是针刺麻醉正从医院向农村普及。所以说主讲人不可晓示,董主任虽说已经两鬓斑白。但讲起课来底气十足,听他讲课废话很少简单明了,他用很短的时间,能让所有人很快掌握运针的技巧。可我总觉得他的教法有点不对路,只因两年前闲来无事,跟从范有生、老师学过针灸,最初他什么也不教,只规定了三本书“内、难、灵枢,”并规定了必须背诵的个别章节,其中就包括《灵枢经》中的十二经络。那三本书的全称是《黄帝内经素问》、《难经》、《灵枢经》,时至今日这三本书依然是中医药大学必读的经典著作。当时我觉得学针灸,不学十二经络,就等于是无本之木,如同盖房不打地基,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董主任既然是学针灸,为什么不从肺手太阴之脉讲起?”董主任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肺手太阴之脉吗?”我立刻站起身来背诵道:“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环循胃口,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下循颥内,行少阴心主之前,下肘中,循臂内上骨下廉,入寸口,上鱼,循鱼际,出大指之端。其支者,从腕后直出次指内廉,出其端,是动则病。”“好!好!你先坐下。”董主任挥手示意我坐下,已经到嘴边上的下半段只能又憋了回去。不知为什么董主任一反常态地板起了面孔,他提高了嗓音对大家说:“像这位同学所说,按照十二经络讲针灸课不是不可以,别说三个月就是一年零三个月你们也毕不了业。如今院方对培训赤脚医生工作极为重视,采用速成的办法让大家尽快掌握针灸的临床技能,在短期内能熟练掌握足不过膝、手不过肘的常用穴位,来应对农村的常见病与多发病,开创出一条学以致用的捷径。下午照常去门诊实习。下课!”

    当天下午所有学员照常去针灸科门诊去实习,当时同仁医院的针灸科在街对面,孝顺胡同口南侧。针灸门诊内是一间连一间的平房,分别设有男女诊室。说也奇怪,从那一天开始董主任总是站在我身后观察我行针的状况,有时他还特意指导我运针的方法。书本上讲的是左补右泻,但真到临床实践中根本不是那回事,深度、力度以及轻重缓急的种种手法,都在感觉上,如何把握全凭悟性,虽说学习的时间短,但在董主任的指导下受益匪浅。针灸门诊实习结束的那天上的是大课,并安排了时间供学员们提问。课后当大多数学员散去时,董主任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根三棱针说:“带上它去农村能派上大用场,对于急火攻心的患者会有神效。”还没等我说声谢谢,他已经转身离去了。

    外科是此次培训最后进行的课程,由外科的刘主任主讲,他身材高瘦,白净面皮,看上去像个书生,但手底下真狠。他话语不多,针对外伤、急救的一些常识,他总是组织大家现场观摩,让学生之间相互包扎,从中彼此领会学习的要领。

    终于等来了上解剖课的那一天,课堂设在主楼后面临近太平间的解剖室内,所有同学围拢在室内正中的尸体解剖台前,上面停放着一具女尸,看上去年龄不大,苍白的体表没有一丝血色,女孩的头发已被剔光。这时刘主任来到台前,将手中拎着的器械箱放到了台子上,他面对大家说道:“正因为院方全力支持赤脚医生的培训工作,我们才有机会进行此次实地解剖课程。”经他介绍这位只有十一岁的女孩,三天前因病死在了该院的急诊,院方经过多方努力购买了尸体并提供给培训班授课。

    刘主任持手术刀在女尸头顶的百会穴上划了一个十字,然后用手钩及镊子熟练地将四瓣头皮分别拉向前后两个方向,露出了雪白的头骨,接着刘主任一手持扁铳,一手拿手锤在女尸的头骨上敲打,头骨呈丁字形应声裂开。此时,刘主任又拿起一把手锯顺着裂开的骨缝将头骨锯为两半。全场愕然,鸦雀无声,刘主任侃侃而谈,详尽地向大家介绍了颅脑中的结构,大脑、小脑、丘脑、延髓以及蛛网膜。因为尸体在此之前被冷冻过,所以大脑内的灰质、白质已固化,其沟回清晰可见。刘主任讲完颅脑的结构,便将锯为两半的颅脑重和,又将四块头皮复原做了简单的缝合。然后持刀开胸,从颈部开始一刀划下去,下至小腹即被划开,胸膜及腹膜袒露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刘主任首先打开胸膜,按照解剖学的原理,依次介绍了气管、支气管乃至双肺,当刘主任讲到循环系统,主动脉、肺动脉,切开心脏的那一刻,有三位女生用手捂住嘴,快步退了出去。刘主任好像没看见,并没有阻止,上解剖课时常发生这种情况,可能是司空见惯的事,在他眼里也就不足为奇了。接下来他打开了腹腔,分别将肝脏、脾脏、胰脏以及肾脏从腹腔中拿了出来,为大家讲述解剖原理的意义在于临床。当时在场的学生没有一个从事过外科手术,为了节省时间进行下一步课程,胃肠道及内外生殖系统仅做了极为简明的介绍,便草草结束了解剖课的讲述过程。当刘主任将腹腔的所有脏器复原后,便整齐地将尸体胸腹的切口缝合如初。接下来他便在女尸右腿外侧划了一刀,让身边的一位女生缝合,那个女生连连摇头不敢动针,站在我身后的小高走了过去,效法刘主任的样子开始缝合,虽说缝合的不太好看,总算将开裂的伤口缝在了一起。之后,大多数同学都经历缝合训练,下课时再看那具女孩的尸体已经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如果她的家长见此情景不知作何感想。

    赤脚医生上岗实习开始了,院方全力支持实习培训工作,在门诊注射室内实行护士长带班制,学生分为几组,轮班负责门诊患者的注射,当时主要是肌肉注射和静脉推,吊瓶输液只限于病房,还没有普及到门诊。有的患者见此情景转身就走,索性连针都不打了,但大多数患者为了治病,很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当时我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八,体重不足一百斤,一般女护士的白大褂穿在我身上松松垮垮,好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戏袍。找我打针的人不能说没有,确是寥寥无几,整整一周的轮训很快就过去了。周末刘主任在急诊值班,让我和小高在外科急诊的监护室职守待班,下午刮起了大风,看急诊的病人少的可怜,闲来无事,我就和小高聊起天来。傍晚时分,几名工人风风火火地推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快步如飞地奔进急诊室,直奔外科值班室而来,不一会里里外外就围满了人。

    过了约有半小时的光景,刘主任和一名护士推着一付担架来到监护室内,把门关好后,刘主任吩咐道:“你们俩将这名死者的伤口缝合好,然后送往太平间,就可以下班了。”

    刘主任刚走,小高就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单,闪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幕太可怕了,死者的面部左侧塌陷,左眼突出,向外努张。我急忙又拉上了白布单,小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同时用手指指他身下那一侧,他会意地撩开那一侧的单子,果然发现了伤口。后经陪同死者同来的人介绍,厂里紧跟形势,把进厂门处的影壁墙加高加宽改做语录墙,墙刚砌好,就刮起了大风,墙被刮倒时只有班长一人在墙后收拾东西,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立在墙下的一把铁锨的锨把被砸折了,铁锨头插进了他的左肋。当工人们赶来刨出班长时,没有常识的人帮他拔出铁锨头,没想到血流如注,没到医院那位班长就断了气。

    我和小高将缝合后的死者推往太平间,穿过主楼,后楼一楼的通道又黑又长,好不容易才将尸体交到看守太平间的老头手上。来时是从明处往暗处走,眼前是一片漆黑;回去则是从暗处往明处走,大概能看清眼前的物体,原来楼道两侧存放的都是标本,玻璃罐里浸泡的不仅仅是内脏,还有未足月的婴儿。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液透过昏暗的灯光泛起清亮的光斑闪闪烁烁,似乎那些脏器也在不停的晃动。不知不觉中我的头发根都竖立起来,腿肚子发紧迈不动步了。此时,小高用手拉了我一把说:“瞎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天快黑了,赶紧走吧”。随后,我跟在小高身后飞也似地奔出那条漫长的楼道。当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没敢走平时走的近路;那时,小胡同行人很少有些背,而是绕道苏州胡同回了家。

    纸里包不住火,家里早有察觉,已经开始为我准备下乡的行李。当时最流行的大木箱子也搬回了家,虽然都没明说,无法抗拒的潮流涤荡千百万个知青家庭。

    结业的那天依然在医院主楼的二楼开会,没有什么仪式,只是每人都领到了一张结业证书。伴随着楼道中逐步散去的人流,我了解到集中培训的四十多人中,只有两名女生是六八届学生,其余都是六六、六七届毕业生,还有几个为数不多的高中生。看的出来明说是代培,实际是清仓。

    眼看还有三天就要远赴东北了,可我还没有办户口,早上起来要办的事只此一件。不知怎么了,刚吃过早饭就连吐了两次,下午竟发起烧来,看了一次急诊的结果是停食着凉,说白了就是感冒。没想到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巧的是一大早,街道就敲锣打鼓地来送喜报,随之学校也来人了。革委会的季老师走到床前摸了摸我的头,毫无反应地转身对我母亲说:“二百四十元安家费我已经带来了,您得签一下收。”我母亲没有理他,转身望着躺在床上的我已是泪眼模糊。我已忍无可忍,无名之火油然而生,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强打精神对季老师说:“你们不要在我家里纠缠,我跟你们走!”话音未落,我只觉得头晕目旋,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门旁就不醒人事了。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躺在同仁医院急诊监护室里。经值班医生同意,当天下午我就回家了。但从那一天开始,街道几乎是天天来我家里读毛主席语录。当时没理可讲,无论你是什么原因没走,要的是结果,反正你没走。惹不起,躲得起,我索性搬到东华门一位亲戚家住。老太太姓尹,住的是独门独院,因为她儿子是职业军人,大门上挂着光荣军属的红牌,无人前来骚扰。尹老太太是南京人,说话口音重,还挺快,不太好懂。看上去干净利落是个典型的南方老太太,一所小院收拾的齐齐整整。我觉得环境不错,可老太太不能看我呆着,尤其是看书。在她眼里总有干不完的活,不是干这就是干那,反正不能闲着,唯一坐下来的时候是陪她聊天,她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对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我又不感兴趣,没两天我就烦了。那天早上我连着出去买了两趟东西,临近中午,她说炒菜用得盐没了,让我去买盐。出了大门我没去油盐店,出了胡同口,坐上三路无轨电车就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我姐来了,指着鼻子骂了我一顿,可骂完后她说,你只要给老太太赔个不是还让你回去。我立刻摇了摇头。我姐用手指点着我脑门说:“以后没人再管你的闲事!”说完她就气乎乎地走了。她走了,我心里反到坦然了。

    进入七月,北京的天气开始闷热了,当时学校里的人几乎走光了,我们班里仅剩下的三个人,一个跟随父母去了五七干校,另一个回了河北老家,剩下我一个人,还真得好好想想去哪,跟谁走的问题。听说东城的几所中学里来了几名军代表,在招收去内蒙兵团的知青,我奔走了几日毫无结果。

   眼见得到了八月中旬,头一拨知青已登上了火车。那天下午,我哥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带我去了北京二十四中,巧的是在楼道里就见到了要找的人。军代表姓薛,个子很高,身材魁梧,山东口音。简单的攀谈之后,他好像对我的情况多少有点了解便问道:“你们俩谁是那个赤脚医生?”我哥用手指了指我,不料那个大个子军人笑出了声:“看你这样子顶多是个小学生嘛,唉!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经过培训的赤脚医生,我们这次在北京招兵,是以团为单位,无论把你编入那所学校,你就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你做得到吗?”我连忙点了点头。“那好!你们就去办手续,大约在月底之前就能走一批。”大个子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问了我的姓名,填好后撕下来递给了我。

    没想到事情办得竟是如此顺利,从楼道里出来,我才仔细看过那张通知,落款处的红戳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再往下看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实际上这只是一张办理迁转户口的通知书。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令我阴差阳错地没去成东北,反而去了西北。1969年8月27日,我登上西去的列车,随同整整十车厢北京知青奔赴内蒙古巴盟乌拉特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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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1969年8月28日下午4时许,火车停在乌拉特前旗火车站,车站小的连站台都没有,站在路基上远望,连绵不断的远山与近处的土房几乎是一个颜色,车站广场上停着几辆卡车,一只只箱子装满车厢。我有些疑惑,如此多的箱子,人往哪坐啊?
    大概是集合的号音,响了一阵之后,刚下火车的各校学生又聚拢在一起。一位面色黝黑的军人,操着山东口音大声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兵团战士啦!今天是第一次拉练,我们现在要步行去十九团,虽说路途不算远,但要考验你们每个人扎根边疆、屯垦戍边的意志。”
    没想到下了火车就体验了人生旅途上的第一次“行军”,每个人背着背包徒步40余公里前往坝头。一字排开的队形,不见其首尾,嘈杂声逐渐平息,最终只能听到匆匆地步履之声。暮色降临在西山嘴的转弯处,手电筒的光亮不时地闪亮在行进的人流中,对于我来说那次“行军”是那样的漫长,仿佛是行进在取经的路上,大约在凌晨两点多钟才停下脚步,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早餐为新生炸了油饼,饭后,有相当一部分人出现头晕,甚至呕吐症状。经团卫生所的医生检查后,诊断为胡麻油过敏,我虽然没有吐,但只觉阵阵眩晕,由于大部分新生过敏,头一天的所有活动被取消。
    初到坝头,我被分配到十九团十连,住在鱼库,面对着乌梁素海,望着蓝天白云下的碧波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丛,的确有心旷神怡之感。然而,这不是在校时的下乡劳动,十天半个月之后就回家了。关键在于要在这里扎根,想到一辈子要在这里呆下去,苦涩之感油然而生,思乡之情又涌上心头。
    我孤独地站在荒丘上,眺望着那没有一丝绿色覆盖的碱滩,白花花的盐碱滩全身赤裸地伸向海边,现出片片饥渴的龟裂,在它的边缘处低垂着黑紫色的弱枝,散落在荒滩上的耐碱草顽强地伸展着腰身渴望新生。我初次接触盐碱滩是在内蒙古的荒原上,那时一场上山下乡风潮席卷中国,数百万知青毫无选择地被发往东北、西北以及西南边陲地区。
    塞外的初秋送来一丝寒凉,掠过海面,成群的野鸭依偎在苇丛中集结,南迁的行程已经逼近。大雁在临近岸边的浅水中徘徊,前后有序排成一字队形列于明水之上,恰似王勃名句中所描述“雁阵惊寒”的那一刻。此时,一只大雁在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挣扎,像是什么东西捆住了它的脚,它焦急地试图摆脱。我快步奔了过去,原来那只雁是被埋在明水下的铁夹夹住了脚蹼,无法逃脱。
    当我摸到水下的铁夹时,用双手却无法掰开,我拖着受伤的大雁来到岸边,露出水面的铁夹像个小锅盖,如此大的铁夹,我还是初次见到。我用双脚踩住铁夹的边缘,再用双手向上用力拉铁夹的弹片,铁夹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大雁会意地抽出了伤脚。我双手松开,弹片回收的那一刻,巨大的弹力竟使我双脚离地摔了出去,还好只是坐在了地上。
    受伤的大雁卧在了原地,看来走路都困难了。我仔细看了它的伤脚,发现铁夹夹住的部位,已经是粉碎性骨折,好在绝大部分是脚蹼,但连接腿部的两根趾骨已经断裂,只靠脚蹼连接,血肉模糊。
    我掏出手绢包扎在大雁的伤处,卧了一阵子的大雁,可能恢复了些体力,一瘸一拐地回归雁阵。
    暮色中的沙丘被落日的余晖染成赭黄色,我踏在铺满夕阳的沙路上,向十连的新居工地走去,背光处的白墙呈现出暗灰色,大红色的字迹也黯然失去了晴日里的光艳。“屯垦戍边”的豪言壮语被遮没在昏暗的背光处。
我沿着新筑的大路,漫无目的向东走去。不知不觉湿润的空气中飘过一缕清新,扑面而来的水花打湿了我的前襟,原来我已经行至坝头村头的机井前,终年不断的泉水奔涌而出,分流于东西两侧,形成源源不断的溪水,蜿蜒曲折地流向乌梁素海。
    我站在井台上遥望着苍茫无际的天宇,晴朗的夜空中升起一勾新月,月光下的溪流泛起点点光斑,恰似萤火为沉寂的荒野点燃了一丝生机;静观世界,人在大自然中的位置显得无比缈小,然而“战天斗地”的呼声却响彻云霄。
    坝头村前的空地上传来解放军进行曲的雄壮旋律,电影《南征北战》开演了,也许人生的序幕就在不经意间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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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内蒙的冬天来得比内地要早,寒天冰雪似乎在一夜之间封冻了海面,冬忙时节将至,连里召开冬季打苇子动员会,一份份请战书像是在比拼高音,越飙越高;一个比一个言词激昂慷慨,套话连篇、如出一辙,那就是献了激情、献忠心,像是上满弦的玩具车,落地就会狂奔。
男、女生排的总人数,少说也有二百余人,跟随几十号渔工后面,散落在冰面上却显寥寥无几。一望无际的芦苇早已枯黄,沉浸在冰面上的冰裂,高隆起一道长堤,时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开裂声。
扛着冰挫、拉着冰托,高举红旗、纵情高歌的队伍,在强劲的北风下,不多时已哑然无声。北风夹杂着冰雪打在脸上恰似刀割,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寒的学生,背过身去,寒风吹透三层棉絮,倍觉寒凉;棉大衣、棉袄、棉背心依然难与塞北的寒风抗衡,也许是初来乍到,也许是寒天肆虐,总之刚刚走出校门的青年学生难于抵御世间炎凉。
队伍开始散开,片刻之间隐没在浩瀚的苇栅子里,
面对一级芦苇,根根都有大拇指粗细,渔工开始示范,只见冰挫到处,一排排芦苇齐刷刷倒下,接着就将倒下的芦苇戳齐打成捆,排放在冰托上,如此这般示范过后轮到我们动手了。我有些好奇,拿起冰挫试着推向芦苇的根部,根本推不动。
  “你少来点就不费力啦!”坐在一边抽烟的渔工发话了。
我又试着推了一次,歪歪扭扭总算推倒了一垄。此刻,新民走过来抢过我手中的冰挫,就推起来,虽说不如渔工推倒的齐整,也算说得过去。
一车芦苇装满冰托,已是午后,坐下来时才感到腹中饥饿,我从书包里拿出来白薯面窝头,啃上一口,竟没有咬动,拧开水壶盖,来时才灌满的热水,比冰水还凉,那也得喝呀!
人到了万分饥饿之时,只要能充饥什么都能忍。午后,冰面上远近能看到的只有车车芦苇,临近河道处,竟排起长队。
    副连长杨广云,他站在苇垛上垛苇子,层层高起的芦苇下面,已堆满卸完车的空托子。站在车上的渔工拎起一捆苇子就放在了我肩头,那一百多斤重的苇子捆压在我身上,恰似千金;他一松手,苇捆的重量碰到我肩头改变为冲力弹了出去,我却怕在了地上;反复两次过后,上面的杨广云急了,他大声喊道:“杨二蛋你下来扛,没看见他还是个孩子吗?”
    总算卸完一车苇子,回到六班宿舍已是四肢瘫软,一头躺在土炕上,再也不想动了。
    “起来!赶紧打饭去。”副班长张喜增一边推我,一边喊叫。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望望窗外天色已晚。我拎起饭盆出了门,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轮流打饭,比较公平。
    我刚要进伙房,迎面碰见了翟医生,他拦住我问道:“听说在北京时,你参加过赤脚医生培训?”
“对!但时间不长。”
“哪家医院?”
“同仁医院。”
“多长时间?”
“小半年吧!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随便问问。”
我点点头就径直走进伙房,看见饭盆里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即便如此还是吃不饱。我端起饭盆转身走出了伙房,迎面碰见杨长福、拎着桶走过来。
“什么稀的?”
“高粱米粥。”
    当我刚把饭盆放在灶台上,转瞬之间,饭菜见底了。两个窝头,半碗熬洋白菜入肚后,像是没吃什么东西。我躺在土炕上,感到有点热气了,正当昏昏欲睡之际,又被副班长推醒了。
“穿上大衣,马上出来。”
    我迷迷糊糊走出屋,几乎是全班人马都出来了,张喜增走在前头,一队黑影直奔伙房的菜窖而来。他在菜窖的顶部转了两圈之后,扒开茅草,掀起一小块荆笆说道:“这是搭菜窖时,我留的口。”接着,他拿过一条绳子,就往我的腰上系,继续说道:“这口太小,只有你能下去。”
     我腰间系着绳子,被投放进菜窖里,长长的绳子盘在我脚下;手电筒的光柱透射下来,我眼前堆放的土豆像一座小山,接着又下来一个篮子,我开始往篮子里装土豆,一蓝蓝的土豆被吊了上去。我却有种要昏昏欲睡的感觉,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上。
    朦胧中听到李林在喊:“下边怎么没动静了?快往上拉吧!”
    片刻之后,冷风吹过,只觉得头重脚轻,有些发晕,自知是脑缺氧所致。
    “你走的了吗?”张喜增问道,我点了点头。“好!那就快撤,别忘东西。”他说着扛起一麻袋土豆,大步流行走在前面,我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回到宿舍,我一头倒在土炕上,只想睡觉。不一会儿灶膛里传出来,烤土豆的香味,我又坐起身来。
    “先让你尝尝,你老苦功高啊!”张喜增递过一个烤土豆。
    我接过土豆,掰开就啃了一口,确实很香,也许当时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其实土豆绝大部分就是淀粉,可能填饱肚子就行。那天晚上,全班人围在煤油灯下,其乐融融地啃土豆,就像是过年。
    第二天收工后,先回来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烤土豆,土豆还没烤熟,张喜增就进屋了,他将手里捏着的土豆皮扔进灶膛,轻声说道:“你们生怕别人不知道,土豆皮乱扔,从今天起,白天不许烤土豆,要烤晚上再说。”他的话音没落,外面好像是有人叫我的名字。  还是李林耳朵好使,他说是连部通信员的声音,好像是指导员找你谈话;我心里一惊蓦地站起身来。
     “你赶紧出去,免得他进来,记住,提起此事要死扛!”张喜增叮嘱道,我点点头就出了门。
通信员见我出来,就停住了脚步:“指导员让你去连部。”说完他转身去了女声排。
     其实连部没多远,可我觉得这短短的路途极为漫长;其心情异常紧张,忐忑不安地走进连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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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卫生室和连部是一排房,从东起第一间是副指导员李焕芝,第二间是副连长吕聚才,第三间是套间,外屋为会议室,里屋住着文书和通信员,第四间是卫生室室,外屋为诊室,里屋是药房,第五间是卫生室的治疗室。
想起那天的谈话,我记忆犹新。
   “来啦!别站着了,坐吧。”小指导员倒了杯热水放在了我面前,让我坐在他对面;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大概事发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传唤。
   “听翟医生说,你在北京参加过赤脚医生培训,现在连里的编制扩充为六个排,卫生室的担子越来越重,翟医生提议调你到连卫生室常住值班,支部也通过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搬过来吧!”
   “那好!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我说着就站起身来。
   “还有一点,卫生室的里屋潮,新盘的炉灶,注意防火、别中煤气,暂时就烧伙房后面那堆煤。”
   “好!如果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就先回去了。”
   “先这样吧!明天必须搬过来。”
   “好!”我应了一声,便跨出了房门。谈话结束后,我如释重负,第二天一早就搬了。

   新搬进卫生室,我住在里屋药房内,北山墙只有一件药柜,满墙挂着冰霜,只因垒墙时就上冻了,不得不抓紧时间上顶,否则入冬时节就住不进新房。
   有利就有弊,屋内潮湿、阴冷,即便盘了炉灶,只要灭火,屋内照样呆不住人。为了安全,我还是开了一个风斗。
   “搬过来啦?”翟医生推门进来问道。
   “是指导员的意思,您这要施行早晚值班制度,我就搬过来了。”
   “大概情况是这样,但实行起来还有困难,目前男生排的工作没开展起来,女生排工作比较完善,四排有王洪云、五排有张琦,六排有孙静改。过两天准备调张琦过来,先住治疗室,万一晚上女生排有情况,你去不方便。”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吱声。
   “这些常用药,你应该熟悉,我就不再介绍了。”
   “我看过一遍,药品单一、品种不多。”
   “条件有限,团里批什么,咱们就领什么。”
   “对付常见病、多发病,应该没什么问题。”
   “嗷!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咱们连还有百十来名渔工,晚上有事就去敲我家的门,我把卫生箱拿过来了,今后晚上有事就由你去处理了。”
   “没问题,有事就让他们来卫生室找我吧。”
   送走了翟医生,才悟出我搬过来的重要性;听话听音,说了半天重点在后面。那个年代领会领导的意图是关键,而我欠缺的正是这一点。
   几天下来,最忙的时候就是拉苇子回来到晚饭前那个空当,主要是渔工,大部分都是腰腿痛,那点药根本应付不了其凶猛的来势。思来想去,我准备用针灸应付缺医少药的局面,没想到适得其反,前来治腰腿病的人都说管用,竟排起长队;无奈之下我定制一册门诊登记簿,分别约定每位的就诊时间,总算化解了当前的危机。
那天晚上起风了,天气突变特别冷,大半夜有人敲卫生室的门,我拉开门一看是苗财。
   “大夫!快去我家瞧瞧吧,我老婆烧的厉害。”
   “你等一会儿,我准备准备。”
   “好!好!太感谢您啦!”听他说话,没有本地人那浓重的口音,也没那么糙;我来不及多想,察看一下卫生箱,披上大衣就跟他出了门。
   苗财、在连里已被划归为黑五类份子,听说曾是马匪,解放后率先投诚,协助剿匪有功,免于处治。文革初期又被渔场揪出来批斗过,如今在连里监督劳动。
   没想到他家住在最后一排房,跨进房门,屋子并不大、里外套间,窗下的土炕上躺着一个人,头朝外蜷缩成一团。我拿出体温计夹在她腋下,看来烧的不低,身上有些发烫。
   过了一会儿,我抽出体温计一看,三十八度九;我只带了青霉素,就先给她作了皮试。
   我仔细看了看室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与其他家并无区别。无意中在里屋的墙壁上发现一张图,细观此图与后勤处办公室内的军用地图相仿,图上画的明明是乌梁素海,可图上标注的却是红柳湖,虽说没有详尽到一个土丘、一棵树的精度,但河塘枝杈的详尽程度极为可观。周边的集镇一应俱全,此刻,我顿觉墙上的地图突然亮了许多,回身一看,他手持油灯照在图上,我有些诧异便随口问道:“不是叫乌梁素海吗?图上标的为什么是红柳湖?”
“这片海子原名就叫红柳湖,蒙语乌梁素就是红柳之意。”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就忙着为患者打针了。看过皮试正常,就为她注射了一支青霉素。
   临出门时,我叮嘱道:“给他熬点粥喝吧,明天下午我过来再为她打一针,顺便带点药,我看一半天就会好起来。”他一直送我到排房的下坡,我劝他回去,就此作别。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到了解冻之时,虽说天气转暖,屋里没火还是不行,下午火灭了,我正要准备生火;苗财、从外面走进来。
   “您怎么不好?”我说着就往外屋诊室走。
   “我不是来看病的,是专程来答谢你的。”他说罢就将手里的一卷东西展开,原来是他家墙上挂的那张图。
   “我看你挺喜爱这张图,特意给你送过来。”
   “唉!绝对不行,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这张图放在我那没什么用,放到你这里,可能还会派上用场。”
   “我还是不能收,这图跟您日子不短啦!”
   “说得也是,一晃三十多年啦!就存你这吧,放在我那这些年,一点用都没有,你就收下吧,让我心里好受些。”
   话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推辞,接过那张图来,我深表谢意。“我还得感谢你呀!本来我就没什么事,可背上黑五类的名声,干什么都不方便。”他边说边往外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怎么也和马匪、联系不到一起,人不可貌相,谁的脸上也没刻着字。然而,那个年代里的帽子名目繁多,扣上一顶帽子,也许就意味着人生路途的终结;那时广义的生命只有政治生命。
   当我再次打开那张地图时,才发现那是用整张羊皮绘制而成,其精致程度堪称工艺品。可惜的是1974年底,那张图装在一只柳条箱中,上车前箱子不见了,因为是夜里,乌拉山车站外面,漆黑一片,无从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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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推广针灸治疗常见病、多发病是当时的方向,用针灸治疗腰腿疼的优势,首先在杨副连长的身上体现出来。经过两个疗程的治疗,他的腿不怎么疼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光扎针就能治病,太神了。”也许是连日来我给他扎针灸起了些作用,那本专为针灸定制的门诊登记簿日渐增厚。真不可小视口口相传的威力,不仅是渔工逐渐多起来,一些家属领着孩子也来凑热闹。
    那天应该是周六,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杨副连长风风火火地来到卫生室,邀我明天一早去打野鸭子,盛情难却我一口答应下来。过去只是听说大抬杆打野鸭子的神威,但从没有机会领略如此情趣。不管他是真诚答谢还是刻意邀请,就顺其自然吧 。
    当晚,坝头村放电影《地雷战》;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依然是座无虚席,电影还没有放映,操场上已经摆满了占地的小凳子。大概所有人享受的都是这一过程,那个年代文化生活极度贫乏,除了干活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能看场电影,不管是什么内容已经很奢侈了。
电影开始的夹片是《红旗渠水绕太行》,当雄奇奔放的开始曲奏响之时,全场立刻静下来。“劈开太行山,漳河穿山来。林县人民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那令人振奋的混声合唱,完整塑造出当时中国人的精神风貌,无论怎么说那是一部真实记录时代的影片,现在看来也是一部经典文献,没有粉饰、没有色彩,以黑白分明的纪事方式力求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当然不能刻意追求格调,她毕竟是时代的产物,不可能背离那个年代的主导思想。看完“红旗渠”,我已经冻得手脚冰凉了,“战”片还没开始,我就回连部了。
    我觉得也就是刚刚躺下,杨副连长就来敲窗户了。我从床上爬起来便拉着了灯,穿好了棉衣棉裤,几乎是全副武装地奔出了屋。我跟随他来到海边,入海的河道上放着一个冰托子,上面绑着一根类似于土炮模样的东西,这家伙前面细且长,到后面不足一米处逐渐变粗,底部封死颇似土炮的尾部,在粗细交接处上方有一颗火捻,这八成就是大抬杆。在冰托子前一直忙乎的人背对着我,大半天没看出是谁,当他转过身来时,才认出是孟凡明;我正寻思着,这东西怎么个打法。杨副连长递过来一件皮氅,示意让我穿上,我接过来问道:“用穿吗”?“必须穿,天一黑,野鸭子也是雀模眼只能看清黑色的物体,它辨不出白色的东西,所以我们不仅要穿,还要从冰面上摸过去”。
    我按他的要求,毛朝外反穿着皮氅,跟在冰托子后面出发了。冰面已经开始融化,  拱起冰裂的地方几经不能走人了。白天冰面上化的水,有地方还没有完全凝结,不一会脚下的棉胶鞋就湿透了。
杨副连长见我总在后面走便喊道:“ 不要在冰托后面走太危险,你没看见枪口朝后吗?” 我紧走几步跟上了前面走着的两个人,追问道:“枪里还没装药吧”。“已经灌进一小面袋药啦,还没灌铁砂”。孟凡明搭讪着,他拉着冰托、走在最前头,有如脚下生风。
    我们一行三人在冰面上绕了好大一段路,才接近那片明水,看上去很像八连二点附近的明泉。远远望去黑压压的鸭群浮在水面上,从冰面上看过去黑白分明显得格外醒目。此刻,孟凡明已经将多半袋铁砂装进枪管,并用撑杆夯实,杨副连长将面袋和蒲篓都交给了我,然后快速登上冰托子。只见孟凡明趴在大抬杆的上面准备点火,杨副连长双脚岔开蹬住冰托子的尾部用撑杆迅速往前滑动冰托子。突然一道火光喷射而出,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冰托子向后弹出足有十多米远。再看惊起的鸭群腾空展翅一阵骚动过后,掉在冰面上的鸭子不计其数。
    把打下来的鸭子装进蒲篓、花费了好长时间,鸭子不仅掉在冰面上,漂在明水上的比比皆是,杨副连长用撑杆在明水中拨动漂浮的鸭子,我和孟凡明忙着拣鸭子。当我数到470只鸭子的时候,王二娃、赶着马车已经在岸边等候了,于是,我们两人抬一篓,将鸭子装上了车。
    杨副连长上车后递给我一个面袋,“拿着,这是上等的鸭绒,只要胸前一把,再有两次就够一床褥子了”。
当天是周日,伙房改善伙食吃的是鸭肉馅饺子,别提有多香了。现在想起来再大的野生群,也经不起如此年复一年的屠戮。如今生态恶化,大气污染严重,应该反思的是人类自身的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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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6、26指示的主要精神,是要把医疗卫生的重点转移到农村去。推广中医、中药是利用广大农村的优势,就地取材解决缺医少药的老大难问题。
团卫生所为贯彻落实6、26指示精神,准备举办中草药学习班,集中培训各连队卫生员,尽快掌握中草药知识。培训地点选在乌拉特、分团部,之所以要选在那里举办,因为3、4、5、9等连队驻地均在乌拉特附近;只听说那里条件艰苦,但到底艰苦到何种地部,还从未知晓。
    翟医生通知我明天要自带行李,到团卫生所去报到,参加首届中草药学习班,当时每个连队都要出人。第二天清晨,集中在卫生所大院前的有1、2、6、7、8、10等各连的卫生员;堆放在一起的行李很快被装上车,姜所长清点了人数,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卡车发动了,伴随一缕黄尘,直奔前旗驶去。
    卡车途径前旗、新安镇、苏都伦向乌拉特方向行进。车沿湖边公路前行,不觉令我想起那张地图上标注的红柳湖,有如实地勘测过,甚为精准。
    车停在乌拉特、分团部后面的空地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后面那片很浅的水塘,看上去就像一片积水,浑浊不堪。只是听说这地方缺水,但没想到缺乏到饮用积水的地步。
当我们安顿停当后,时近傍晚,没有带蚊帐的几个人,跟随姜所长去领蚊帐,途经蚊阵的那一刻,令人触目惊心。回来的路上,我不得不把蚊帐蒙在头上,快步前行。
总算度过晚间的难关,早晨起来洗漱要到营房前的沟渠里取水。我蹲在水沟边,仔细观瞧那流动的水,就是一沟泥汤。我舀了缸水,那水浑浊的有些发绿,散发着臭滋泥味,用此水刷牙,不可思议;我随即将水倒掉返回宿舍。听说当地打不了井,即便能打出水的地方,也是苦涩难耐、不可饮用。
    条件艰苦不仅是水源奇缺,更缺的是供给,在坝头当地还有一个小卖部,日用所需供应齐全。记得每月领到五元津贴时,小卖部前顾客盈门,当地的土产、胡麻油大饼定会抢购一空,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甜饼,但吃起来要胜过北京稻香村的点心,没有原因就是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水土,顾名思义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存的根本,没有水聚集如此多的人,还要创造出人间奇迹,谈何容易。当时有一句话相当经典,好像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想当年汉武帝开发河朔之地,首创屯垦戍边之举,阴山脚下,河套方圆盛况空前。今天效法两千多年前的古法垦荒,是否有些偏颇;此言差矣,实地考察过周边概况,人口、物产、村落,民风与前者无出其右。究其原因当地人口流失严重,说白了就是留不住人。古往今来,有多少志士仁人曾励精图治想变朔方为塞上江南;最终依然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所长的招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回到现实中,每个人都要以务实的态度对待6、26精神。学习班的进程很快,已经进行到识别中草药阶段,分团部也有一个卫生所,负责附近连队药品的调拨,其中药品种不能说齐全,但能够满足日常所需。
    来到药房,所长先从解表药开始讲述,柴胡、防风、菊花、黄芩、玉竹、通草、麻黄等草药 摊在一面乒乓球台上。所长分文别类、逐一讲解,令我大开眼界的是一包包草药集中存放在类似于防空洞的储藏室内,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女生还在不停的往外搬运纸袋。
“行啦!大杏、你们俩不要搬了,先过来听吧!”所长将她俩招呼过来后,继续讲道:“山麻黄和草麻黄的药性如何区分?”
    “瓜来啦!”大杏随即就奔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抱着两个西瓜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男生,手里拎着一兜瓜。
    内蒙当地的西瓜个头不大,却很甜,估计与日照时间长有关,俗话说旱瓜、涝枣。分享西瓜的场面热烈,谁也无法阻拦,所长索性收起了讲义,也加入到吃西瓜的行列。
    “此地没有水,西瓜却长得这么好?”我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瓜是从苏都伦拉来的,当地长不出瓜来。”大杏说着又递过一块瓜来,我没有推辞、继续品尝。
    “好啦!大家听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还在此处集合,我们去大田,沿途实地采集中草药。”所长的话音没落,大家一哄而散。
天不作美,第二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虽说不大,但一直没停。所长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当天晚上又通知,次日全体启程回连队,中草药学习班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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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1971年盛夏之际,我刚从乌拉特培训回来,没过两天,团卫生所的姜所长又找上门来,他通知我明天中午一点到团卫生所大院集合,带好行李及洗漱用具。我刚要接着往下问,他已经转身去了六连。望着那个姜老头的背影,我心里盘算着如何逃避此次集训;因为去乌拉特参加中草药学习班,连净水都喝不上,每天早上刷牙要去明渠里取黄泥汤,这次只不定又要去哪?不知什么时候翟医生已经站在我身边,他见我站在卫生室的门口,就直截了当对我说:“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中午到团卫生所报到,参加上山采药集训班。”我听说是去山里采药,一下子来了情绪,来到坝头也快两年了,至今还没进过山呢,如此机会定不能错过。
    汽车驶进了大巴沟,山道崎岖,车身在不停的晃动,进山后大概在车上又摇晃了近一个小时,才算到达目的地。从车上下来,我觉得头有点晕,真想躺一会儿,但是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所长发话了。“三连的小陈垒灶做饭,其余各连来的人跟我一起搭帐篷。”姜所长说着便抄起一把斧子去砍树枝,人们七手八脚地打开军绿色的帐篷,平铺在河滩的谷地上。司机小薛待大家卸完行李后,便开车匆匆离去了。直到傍晚时分,两张用树枝支撑起来的人字帐篷总算搭好了。
    当小陈把饭菜端进帐篷时,帐内已点燃了煤油灯,人们围坐在一起开始晚餐,一盆糜子米粥,一盆玉米面贴饼子,一盘切得很细的咸菜丝。虽说简单,但大家吃得很香,大概是又累、又饿的缘故吧。
     晚饭后,谁都没有多少话语,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但朦胧中觉得煤油灯依然在亮着。此时,帐内的嘈杂声已响成一片,我从睡梦中惊醒爬起身来也挤入了人群,眼前的一幕使我惊呆了,一条铁锹把粗细的白花蛇在围堵的人群中窜来窜去,最终还是从所长的脚下逃出了帐外。“散啦!散啦!大家都去睡吧。”所长说着吹灭了煤油灯,帐篷内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我摸着黑又重新钻入了被窝,可是再也睡不着了,总觉得脚下凉飕飕的有东西在爬,昏昏沉沉地总算挨到了帐外透进了亮光,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也睡不着,我就爬起身来。
    我走出帐篷,一股潮湿清新的朝气扑面而来,那一刻我才真正领略到什么是沁人心脾。清晨山间的雾气浓重,布满了两山之间的沟谷。哗哗作响的水声引我步下平坡,一条清澈的溪水沿山势顺流而下,冲击着光滑的卵石,那响声回荡在静静的山谷中能传出数里之外。洗漱完毕,我抬眼望去,隐约可见大巴沟的主峰分水岭笼罩在晨雾中一派葱茏。
    “开饭了!”,小陈吆喝着大家吃早饭了。所长趁着大家吃早饭的当口传达了集体出行的注意事项。
     早饭后,只有小陈一人留守,其余八人,每人带上两个贴饼子,一块咸菜、打满一壶水就跟所长上路了。崎岖 的山路不太好走,沿途沟壑纵横都是羊肠小路,几乎没有大路。我们一行人走走停停,所长要求我们每个人都要当场学会辨认野生草药中的黄芪、党参、柴胡、黄芩、玉竹等常用药的形状,乃至山麻黄与草麻黄的区别。连续两天下来收获不大,效率不高,因此所长决定从明天开始分组上山采药,三人一组必须走前两天的老路,不得开辟新路,以采挖熟悉的常用药为主。我有幸与所长分到了一组,还有八连的小张。
    次日清晨,我拎着把军用铁锹,小张扛着把镐,夹着条麻袋,跟在所长身后就出发了。我们一行三人没有走西边的老路,而是另辟蹊径走东边沿溪水上行,等我们翻过一道山梁之后已是临近中午时分了。所长招呼我们俩休息一会,于是我们就近坐在了一颗粗壮的沙枣树下纳凉,眼前是一片高山草甸,沿着起伏的山势能看到一群黄牛在坡上吃草。只见所长并没有休息,他在用碎石堆起明显的标记,看得出他是在做路标。姜所长本是浙江诸暨人,早年毕业于苏州医学院,抗日时期应征入伍,后来在黄维麾下任少校医官,1948年淮海战役期间被俘,只因当时伤员太多,命他在战地医院救治伤员。解放后他先后辗转沈阳及北京军区从医,如今他已两鬓斑白了,眼见得是奔六十去的人了,依然是个副团级,恐怕等他脱军装那天也不过如此了。“你们歇够了吧,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吧。”所长说着背起挎包先自走下山坡,望着他那强健的背影,我们俩快步跟了上来。
    当我们翻过第二座山梁时,发现一只死羊横躺在一块青石的下面,头及嘴角都淌着血,看上去这只羊像是摔死的,而且死去的时间并不算长。小张追着所长说:“咱们把羊拖回去改善伙食吧?”“不行,这是牧民的羊,再说了,这只羊要是得传染病死的,咱们谁也别想活。”所长的话掷地有声不容质疑,小张冲着我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了。 我们俩跟在所长身后几乎是在小跑,怎么也追不上他,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不知不觉我感到脚下的路面松软了起来,而且眼前的光线也暗了下来,抬眼望去遮天蔽日的树冠像是一把把巨伞层层遮蔽了天光,我觉得已经步入了人迹罕见的原始森林。“走过的路要用折断的树枝做路标越密越好”。走在前面的所长大声喊着,我急忙在我身后的树杈间横上了一段树枝。“所长歇会吧,我都走不动啦!”走在最后的小张嘟囔着。“好,就地休息吧!” 所长说着放下挎包坐在了一块青石上。我坐在一颗粗壮松树下,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嗓子干的难受,便拿起水壶对着嘴就灌了起来,眼见得半壶水就没了。“别都喝了,给我留点。”小张说着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水壶。“你的水呢?”“早喝光了。”小张一口气把我剩下的那半壶水喝得精光。“小张你刨一下你脚下的土”。所长走到近前,用手指着一根粗藤说道:“这是一棵生长了多年的黄芪,我们把它挖出来吧。”于是, 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那棵黄芪刨了出来。可把小张累坏了,他擦着头上的汗想对所长说什么,可是所长一句话也没说直向我们俩摆手,我抬眼一看,大气都没敢出。原来与我们只有一沟之隔的对面丛林里,一只猞猁目不转睛地狞视我们,在昏暗的林中猞猁的双眼发出黄绿色的凶光显得格外明亮,它身上的斑点都清晰可见,它起伏不平的前胸仿佛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凶残弥漫在林间,这种无言的对视相持好一阵子之后,还是猞猁先怯阵了,它面对我们三个人最终还是很不情愿地纵身跃入沟中,消失在深深的蒿草之中。有惊无险,我们逃过一劫之后,所长才意识到最首要的问题是确保我们三个人的安全,他看了看他的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所长决定我们一行三人原路返回。难以想象的事情又发生了,没想到我们在林子里走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又回到了原点,实际上我们是围着林子在转大圈。此时林中已经看不清对面的物体,所长从挎包中掏出手电筒,再次巡视路标,他迟疑了片刻之后对我们俩说:“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走出这片林子,我们现在开始向反方向走,每个人都要跟紧不能掉队。”
    按照所长的意图,我们三人越过了对面的深沟,向密林深处走去,蚊子越来越多,用手拍打都无济于事,我索性脱下上衣套在了头上,说也奇怪,我们走了一阵子之后,觉得迎面吹来阵阵凉风。“我们走出林子啦!”走在前面的所长兴奋地高声叫着,我紧走了几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晴空中的一轮明月,此刻凉风习习顿觉有些寒意 ,远望分水岭主峰只能见到它那幽深的轮廓。小张也跟了上来,他面对墨蓝色的长空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沿着沟谷间的羊肠小径直下到沟底,才算停下了脚步,看来今晚我们只好露宿在这沟壑纵横的山野之间了。只因我们三个人中没有吸烟者,为寻找火种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最终还是小张从裤兜中摸出了半盒火柴,想必是他帮厨时无意放进去的,可眼下真派上了大用场。
    当燃起了一堆篝火之后,我才感觉到饥饿。所长从挎包中拿出贴饼子分给我时,我拿在手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所长摇了摇水壶,剩下的水也不多了,而我和小张的水壶已经空了。三个人,三个贴饼子加半壶水就结束了我们的晚餐。      
    黑沉沉的山谷静的有些可怕,所长看了看我和小张那疲惫的样子,很勉强地说道:“从现在起我们三个人每人两小时轮流值班,值班人员不能让火熄灭,一旦灭了火,我们会很危险。你们俩先休息,我来值第一班。”小张应了一声表示同意,我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所长站起身来就去拾柴了。我拉过一条麻袋折叠两下垫在脑后,躺在了一片蒿草上,很快就昏昏睡去了。当小张推醒我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我歉意地做起身来,直搔头皮责怪自己睡得太死。
   “今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路,尽早找到回去的路。”所长说着背上挎包就准备动身了,“所长,你仔细听,好像有溪水之声。”小张用手指着日出的方向说道。所长仔细听了听点了点头说:“对!就是水声,我们先过去看看。”我们一行三人迎着薄雾间透过来的一缕朝阳出发了,走不多远奇迹出现了,哗哗的水声令我们振奋,转过山弯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幅自然天成的画面展现在我们面前,我抬眼望去,郁郁葱葱的一面石壁 之上飞流直下形成落差不大的瀑布,虽说岩壁之下并没有留下深潭,但水边的巨石已变得异常光滑,多年冲刷下来的碎石沿着水边高高低低的排列有序,像一条刻意堆砌的堤坝,把水拦截在一条狭长的带状湖面里。当我们来到水面的出口处时,已变为涓涓溪流顺坡而下。水给我们带来了能量,我们不仅装满自带的水壶,还洗去了一天多来的疲倦。
   我们三人一致认同沿着溪水顺坡而下,一定能走回宿营地。不知为什么,我们的话也多了起来,有说有笑地步下了山坡。然而,前面等待着我们的路途却更加艰难,还没走多远,溪流被几座横在路面的巨石分隔为几条小溪,再往前走溪流就变为数条细小的水线断流了。当我沿着溪流走近断流处时,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前面是断崖绝壁,溪流形成条条水线沿着陡坡泄下,从崖壁上向下望去,几乎是垂直立在两山之间的峭壁,只见飞鸟在半空中盘旋,它的高度令人望而生畏。此刻,所长拉了我一下,我转身跟在他身后往回走,小张坐在一块青石上纳凉。于是,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再议我们的行程,最终决定绕行。没想到这一绕,直绕到日色偏西再也没找到溪流,我们又迷路了。看得出所长万分焦急,他在查看着地形,试图找到他留下的路标。“所长,死羊!”小张高声叫着,我和所长几乎是同时向前奔去。
   大青石下的那只死羊已经面目全非,羊头和羊角尚能分辨出是那只死羊,而下面却是一架白骨,比刀法娴熟的厨师剔得都干净,周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一撮撮带血的羊毛。找到了死羊就等于找到了回去的路径,所长顺着死羊的朝向,很快找到了路标。之后,我们顺利地翻过了一道山梁,沿着溪流返回了宿营地。
   “所长!”“小张!”“小李!”一声声的呼唤越来越清晰,就在月上梢头的时刻,我们一行三人回到了宿营地。那天晚上,我觉得小小的帐篷内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可能是连日来的过度劳累,刚一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就听见帐外的雨声哗哗作响,我起身一看包括所长在内都没有起床,我以为是外面下雨的缘故。此刻,睡在我身边的小张拉了我一把轻声说道:“已经断粮了,节省点体力。”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昨晚只喝了点粥。但再也睡不着了,我便起身撑起一把雨伞来到帐外,雨像是小了一些,当我的脚踏上草皮时,溅起来的都是水花,眼前的那条溪流已变成一注洪流,卷起巨浪奔向谷口。抬眼望去分水岭上空的浓云逐渐散去,每条沟壑之间都挂着一条清亮的白线,汇入洪流的有巨石、枯树以及牛和羊。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山洪暴发,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地动山摇,令人胆寒。此刻一道彩虹跨过长空,天要放晴了。
   大约是时近傍晚,山谷间驶进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十连的马倌王二娃。他是来送粮的,因为山洪把路冲毁了汽车无法通行,他被临时抓差前来大巴沟运送给养。所长的意思是让二娃子人和车在宿营地停一晚,明日和大家一起走,可二娃子执意不肯,说他明日还要去前旗。后来所长临时决定他与小陈留守,其余八人收拾行李跟马车回坝头。就这样上山采药集训班,经历短短一周的野营生活便草草结束了。
   虽说只有短暂一周的野营生活,在我的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记忆。2009年8月,我、德士、占元及晓宾一行四人故地重游,回了一趟乌梁素海。当时想再去一次大巴沟,没成想进山的路被前些天的山洪冲毁了,人生往往就是在不断的巧合中重复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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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转过年来,卫生室增添了设备,不再有人居住;我从卫生室搬出来后,一直和通信员达子同住。年初,
连里新来了位副指导员王万启,由于住房紧张,达子与文书张晓明同住在连部,我和王副指同住一屋。
    记得那是赴蒙的第二个年头,初春的一个上午,阳光明媚,通讯员达子牵着一匹大青马兴冲冲地来到连部前的操场上,他说那匹马是团里新分下来的军马。粗看那匹马 要比一般的马匹高大,细观那匹马的英姿难于言表,马的臀部烫着两颗星,显然是立过战功的马,虽说已经退役,英气不减当年。 紧跟达子身后的两个人,也是来自保定的知青,一个是八连的,另一个是六连的,我叫不上名字来,他们俩争相要骑大青马,不想先后都被摔了下来。我虽说骑过几次马,但从来没骑过军马。达子见我真要骑大青马时,劝我放弃,当我执意要骑时,他才勉强递过来缰绳,我接过来缰绳扶住马鞍就要上去,可那匹马的前蹄向我的脚面蹬来,根本没有让我上去的意思。达子见状用身体挡住马脸,遮住了大青马的视线,我顺势蹬住马蹬,翻身跃上了马背,大青马见我已经骑在了它背上,便纵身一跃飞驰而去,骑在马上的我立刻慌得不知所措了。军马的皮鞍很滑,不像牧民使用的木鞍,前后都有挡。马越跑越快,我几乎是趴在了马背上,勒紧的缰绳根本无济于事,无法控制狂奔的大青马。此刻,伙房拉水的驴车迎面走来,眼见得大青马向驴车扑去。我一时发懵,眼前只有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大青马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失了前蹄,我被甩了出去。幸亏是速度快,我在空中打了个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在是臀部先着地,头脑还清醒,待我定下神来一看,惊人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大青马根本没有就此停住,几乎是把我甩出去的同时,它纵身一跃,四蹄腾空从水车的上方跳了过去,继续狂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训练有素的军马。此时,只见一名知青迎着大青马狂奔的方向扑去,一把勒住了马的缰绳,大青马被这一勒前蹄腾空跃起,重重地向那个知青砸去,知青应声倒下了。
    我足足躺了两天才从床上爬起来,让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位知青,我就问达子,“那个知青是谁?”他说是小学校的恩亚立,最初,他从张北军马场先到十连,后又去了学校,听说他当天就住进了团卫生所。
那天下午,我去了团卫生所,本想看望一下被马踢伤的恩亚立,始料未及的是人已出院;其回复使我感到惊愕,卫生所的答复是他已经转到师部医院了。后来我才得知,当时他是因“王亚卓事件”受牵连被看管了起来。没想到再见到恩亚立的时候,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那时他已经是五届人大代表了。
    入冬时节,达子去乌拉特参加司号员培训班了,连里的通讯员一时空缺,因为一年一度的打苇子工作又开始了,全员参加冬忙已成为惯例,所以无人替补此缺。那是达子走后的第三天,连长大半夜就来敲我的房门,让我立即去口口脑包、通知李副指到红毛兔去开会。我迷迷糊糊爬起来穿好衣服就出了屋,一股逼人的寒气迎面扑来,使我立即清醒了许多。
当我来到马棚时,只见马倌老王头正在给马匹填草料,他问名我的来意后,拉过来大青马备好了马鞍,收紧了肚带。然后就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不紧不慢地对我说:“路过团部前那片冰岔子时,你要牵着马走,过了冰岔子之后,你再骑上也不耽误你的事”。我连连点头,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出马棚,我就骑上了大青马,一路向口口脑包奔去。当我来到团部前的大道时,才发现一条冰岔子横七竖八地盘过路面伸向海边。再想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大青马的前蹄一踏上冰面,没有冻硬的冰层炸裂开来,水花四溅,受了惊的大青马,掉头径直向马棚方向奔去。我怎么勒缰绳也无济于事了,我抱着马脖子任其信马由缰地狂奔,好在没走多远,大青马毫无顾忌地奔进了马棚,幸亏我是趴在马背上,否则一头撞在门楣上,其后果不堪设想。还没等我定下神来,便一头栽倒在草垛上,我躺在草垛上那一刻,才悟到滚鞍落马的形容有贴切。老王头看着我那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边笑一边叨唠:“叫你牵着马走,你偏要骑马走,马就是马,你稀罕它,它才会回报你。”
他重新备好马鞍,又把缰绳递给了我。
    我再次踏上那条老路时,没等到团部就下了马,小心翼翼地牵马往前走,过了冰岔子之后,东方已经放亮。当我重新跨上马背时,大青马似乎是领悟了我的意图快步如飞踏上大道向口口脑包奔去。天气异常寒冷,我骑在马上,皮帽子两侧都挂上了冰霜。要说骑马赶十几里路并不算啥,可到了口口脑包我下马后便惊呆了,马身上出的汗都结成了霜,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匹白马。此刻,赵志坚、从连部出来,见此情景就接过缰绳说道:“这马不能拴这儿,会感冒的,你先进屋暖和暖和,我给你遛遛马。”我随即推门进了连部,李副指正在吃早饭,我也顾不上传达开会通知,进门先烤火,边烤火边说:“连长通知你去口口脑包开会,”李付指一听就是一愣,随口问道:“连长什么时候到。”“连长!连长去红毛兔了。”“是去红毛兔开会吧?”“对、对!是去那儿。”我已经有点语无轮次了。
    这时,赵志坚端着一碗小米粥、两个窝头走进来放在了炉台上说:“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此刻,我只觉得左耳奇痒,痒得难受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这一摸我觉得有些不对。李副指见状拿过一面小镜子说:“你自己看看,你的耳朵冻伤了,还是尽快回去到团卫生所瞧瞧吧。”我对着镜子一看,左耳要比平时大上一倍,半透明状的耳朵红得有些发紫,我二话没说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冲出门去,骑上大青马向坝头奔去。没想到左耳从那次冻伤后,整整耗时四个月才痊愈,先是红肿流水,接着变黑变硬,然后是一层层的脱皮。
    转眼又迎来了解冻期,只记得那天是周日,我跟拉粮的汽车去了前旗,本来是想去看同学,车到西山嘴转向去了种子站,我和司机约好下午三点在西山嘴等回头车,就此下了车。心里有事干什么都不踏实,总惦记别错过回头车的时间,便很早来到西山嘴等车。等车的人不止我一个,陆续来了不少。巧的是达子牵着大青马也向这边走来,原来他是给马钉马掌去了。下午,他要去白彦花、想从回连的人中选个人骑马回去,无意中遇见了我,他把大青马的缰绳交到我手上就走了。
   当我牵着马准备上路时,那辆回头车也到了,等车的人都纷纷上了车,我向司机挥了挥手,就此骑上了大青马。转过西山嘴已是日色偏西时分了,此刻,一轮火红的落日西垂在暮色中,远望黄河像一条金黄色的彩练横贯在地平线上,“长河落日圆”的壮丽图景顷刻之间展现在眼前,令我感慨的是《唐诗》之所以不朽,其本身是来源于生活。我想那几位边塞诗人大概都曾到过此处,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神来之笔。
    大青马似乎熟知回连的路径,老马识途根本用不着我引路,它走的都是近路径直向海边奔去。过了八连二点,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只有远处的海面泛着暗灰色的光亮。此时,在我身后的右侧方闪动着两对绿光,贼亮贼亮的在向前移动。我意识到这是两条狼尾随其后,心中的忐忑难于言表,涔涔的冷汗已湿透了脊背,不由自主地夹紧马肋催促其加速前行。马却比我澹定,它肯定知晓身后有狼,然而,步履稳健匀速前行,觉察不出一丝紊乱。面对两条恶狼这种无言的威慑要比逃跑更管用,一人一马的耐力敌不过那两条狼,如果真的跑起来胜出的多半是后者。正因为大青马强健蹄声中的节奏感,使那两条狼、不敢贸然前行,一直保持一定距离伺机而动。眼见得快到八连了,骤然响起了一片犬吠之声,接着海面上火光冲天,十连开始烧荒了。我转身再看那两条狼,调头狂奔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此时,大青马健步如飞地奔往十连。
   时隔不久达子应征入伍,去了兰州。离开坝头的前一天,我们俩分别与大青马合影留念。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往事,大青马的英姿便会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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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1971年阴历八月十五日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当天连里要求各排出演节目,准备在下午为兵团建设两周年举办庆祝活动,并派杨门楼负责为伙房去捞鱼,连里决定晚上会餐,我有幸随船出了趟海。

    早上出海的船只很多, 船航行在新开的河道中,还是显得有点拥挤。杨门楼站在船舷上撑篙,船很快就出了河道,当船漂进一片芦苇荡时,杨门楼将手中的竹篙顺在了船舷上,走到船尾开始划棹。“一棹顶三篙”,这是渔工们常讲的一句话 ,意思是说划棹的速度要比撑篙快。

    当船绕出那片芦苇荡时,顿觉水面开阔,碧水蓝天被垂在地平线上的一抹翠绿分隔得清晰可辨,那“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情,有如妙笔生成的画意展现在眼前,像是一幅自然天成的壮丽图景立于天地之间;只要你能身临其境,定会感慨不已。渔船航至南天门水面,放慢了速度。我站在船头远望着一览无余的水面,难以置信的是用苇帘扎成的箔陷,其工程竟是如此之巨大。在南天门宽阔的水面上,用苇帘从南至北拦成一道水坝,而且像迷宫一样刻意围成一个个细小的通道能让鱼自由通过,但到了收口处窄小的缝隙,令进来鱼只能进不能退,游进来的鱼怎么翻动也无法游出箔陷。箔陷不仅用双重苇帘圈包,外面还加了一圈竹杆,再大的鱼也难以撞陷逃脱。

    杨门楼连续捞了两个箔陷的鱼,人已经是累得汗流颊背了。那一抄子鱼,足有几十斤重,别说平端,就是让我双手去抬,也未必能抬动。虽说是歇息,但杨门楼还是闲不住,他穿的是高筒雨靴,站在舱里挑鲤鱼拐子,所谓“拐子”是指二三斤的鲤鱼直接放生。只有五斤以上的鲤鱼算得上是一级,才能入舱,既然是会餐就得对得起这些兵团战士。看来他还是不满意舱里的鱼,歇了一会过后,他又端起抄子去捞靠近船尾处的箔陷,一抄子捞上来一条大鲇鱼,足有一米多长,第二抄子又捞上来一只大王八,其形似小锅盖。我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这么大的王八是怎么进去的?”“在岸上螃蟹横行,在水里王八立行,这是在论的。看来你的口福不浅啊,你这一上船真上货,这东西不是每次都能捞着的”。杨门楼边说边放下了抄子,从衣兜摸出了一盒火柴递给我说:“你去点火烧水,我去刮鱼,马上就能让你吃上鱼。”我接过火柴走到船头准备点火,回头一看杨门楼蹲在船舷上刮了一半鳞片的鱼,一不留神翻入水中游走了。“你为什么不先打懵了,再刮鳞片”。“这鱼吃的就是鱼头打懵之后再炖不鲜了”。杨门楼说着把收拾好的又一条鱼放进了锅里,接着他打开一个小布袋将配料也放进了锅里,然后用饭盒舀海子里的水倒进了锅,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坐在船头看着我烧火。“火不是你这种烧法,照你这么烧,再加一倍的干苇子也煮不熟一锅鱼”。他说着接过我手中烧成半截的那把干苇子,全部塞进灶眼里,又从脚下哗喇些未烧尽苇茬子扔了进去。

    锅里的鱼香味随着沸水的蒸汽飘了出来,杨门楼掀开锅盖把鱼头拣到饭盒里递给我,硕大的鱼头大部分在饭盒外面支着,我端在手上不知怎么吃法。“看来你是没吃过鱼头,先吃鱼嘴,再吃鱼舌头,鱼的两颊都是肉,吃完鱼眼睛,最后吃鱼脑”。按照杨门楼的吃法,我尝试了一下,那叫一个香,在我的记忆之中那是我平生吃的最香的一次鱼。顷刻之间硕大的鱼头被我吃得干干净净,真想喝口鱼汤,但已经不可能了。“这么大的一条鱼咱俩根本吃不了,所以我放的水少,为的是把剩下的鱼炒成鱼渣,让你带回去”。杨门楼边说边炒,娴熟地翻动着手中的锅铲。眼见得锅里的鱼肉变成绛红色的粉末,一根根雪白雪白的骨刺被分离到锅边,我心急地用手捏了点鱼渣放在嘴里尝了尝,真香啊!城里能买到的鱼肉松根本无法与其匹敌。杨门楼将炒好的鱼渣满满装了两饭盒,还剩下一点,全被我报销了。

    下午起风了,杨门楼扯起了风帆,他一手把着船舵,一手拽住帆绳不时调整着方向,船的速度比来时要快多了。转眼之间船已经航行在芦苇荡中,就在转入河汊的一瞬间,我发现水面漂浮着一缕红色,看上去像是血,连忙叫杨门楼停船,他听见我在喊,便松开帆绳落下风帆。当我们把船靠近河汊时才发现苇栅子里确实有条船,好像上面还趴着个人,那微弱的救命之声,把我们引向了那条船。杨门楼以船尾接船头的方式靠进了那条船,于是,他健步跳上了那条船,船上的人左腿下面全是血已经不能动了,待船上的人转过脸时,他才认出是坝头的铁匠、邵宝玉。我和杨门楼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邵宝玉抬到我们这条船上,我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了解到,原来他是早上划船出来打猎,进了苇栅子之后,收获不小,接连打下两只大雁和几只鸭子,他不想就此罢手,便又在火枪内灌了药、装满铁砂,放在船舷上。悲剧就从这时开始了,当他穿上皮衩,下水拣回鸭子扔进船舱时,就用左膝担在船舷上,双手扒住船帮,纵身越上船的那一刻枪响了,不偏不倚满膛的铁砂全部射进了他的左膝盖,他重重地摔进船舱里,险些没疼晕过去,但他凭借着超人的毅力爬上船舷只用单棹划了回来,在临近河汊时被我们发现了。

    邵宝玉、平躺在船头,由于失血过多他面色苍白,当前最关键的是要止血。此时,我看他的左膝盖已经是血肉模糊左腿下边的皮衩和腿粘连在一起无法清理,便迅速帮他脱掉上半身衣服,松开裤带,然后打开卫生包,拿出仅有的一卷绷带勒紧他的大腿根,处理完这一切。我抬眼一看杨门楼还在船尾忙活拉那条船,我便喊道:“你还要什么船啊!救人要紧,赶紧开船”。“好了!好了!这就走”。杨门楼说着抓过来双棹,拼命地往前划,我们这条加快了速度,奔向坝头中心河道。

    船刚刚进入河道,我发现鱼库前好像是在卸鱼,船的速度再快前面也走不动了。回来的船一条接一条涌入了河道。我一眼看见了韩德志推着一辆排子车从鱼库里出来,便大喊他过来。我眼睛挺好使,嗓门还大。他似乎听见有人叫他,便寻声把车推过来,他见我在向他招手,就把车停在了河边,搬起一块跳板搭在一条横在前面的船身,跳板的另一头正好顶在了我们这条船的船头。韩德志一上船就全明白了,他背起邵宝玉就下了船。我和杨门楼紧跟在在后面,步下跳板。

    当我们三人把邵宝玉平放在车上后,就快步如飞地向团卫生所奔去。到了团卫生所值班的林医生看病人的伤势太重,就直接把邵宝玉放在了一副担架上,根本没有往屋里抬。他示意护士小于赶快联系车,接着便用剪子将邵宝玉身上的皮衩剪开,也把我勒好的绷带同时剪开,换上了止血带。此时,王副团长的212吉普车开了过来,人们七手八脚将邵宝玉连同担架抬进了车里,林医生、小于随车前行,车内挤得满满的,司机发动了车,吉普车后面扬起一阵黄尘,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我回身再找韩德志和杨门楼,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我回去的路上步履沉重,记得70年我头一次探家时,临行前邵宝玉递给我一个纸包对我说:“这是我腌制好的天鹅蛋,带回去也让家人尝个鲜”。车开动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打开了纸包,一枚与鸵鸟蛋相仿的天鹅蛋闪动着蛋青色的光亮;此刻,我才觉得那礼物太珍贵了。可是眼下却帮不上他什么忙了,只能默默的为他祝福,但愿他能早日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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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4 18: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隆冬时节,正至十连的冬忙之季。然而,越忙看病的人越多,以外感风寒及腰腿疼为主,每天一早一晚,小小的卫生室内总是挤得满满的,几乎都是前来拿药的人。
    邵宝玉、因伤致残,从左膝上端开始,以下全部截肢,没了一条腿的他拄起了双拐。前几天他的老婆病了,连日来高烧不退,一连三天我到他家为他老婆打针,那天下午是最后一针。


    从他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我快步往回赶,拉苇子回来的人,几乎都是这个时间段来拿药。当我刚踏进卫生室的那一刻,发现坐在桌前的不是张琦,而是翟医生,怎么刚去集训就回来了,我正在寻思;“这么多人来看病,你去哪啦?”翟医生劈头盖脸的发问令我有些发懵,但回过神来时,我便气急败坏地将卫生箱甩在了桌上,也不知是从哪来的火气,大声说道:“谁爱干谁干,我还不侍候了”。话音未落,我已快步冲出了房门,站在门口的杨大占拉住我说:“有话好说,你怎么说急就急啊!”“别拦他,你让他走。”翟医生随即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此刻,我推开杨大占向宿舍奔去。


    当天晚上,我扛着行李去了三排七班,我把行李放在了顾群和沈建林的中间,暂时安顿了下来。此刻,七班的副班长王建军对我说:“我可用不起你,到时候翟医生跟我要人怎么办?”“好办,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往我身上推。”“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啦!”王建军点了点头去了七班对面的屋。


    次日清晨,早饭后班里每人都带上干粮和水就去坝头河道的冰面上集合;我有幸也步入拉冬网的行列。
拉冬网对于我来说相当陌生,只是听说,连见都没见过,可是今天我要随同渔工们亲历一次拉冬网的全过程,还是感觉有些兴奋。


    拉冬网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冰面上,一个个穿着光板羊皮大氅的渔工们有说有笑地行进在队伍的最前头。我和顾群,还有冯伯信走在七班的后面。阵阵扑面而来的北风像刀割在脸上,使我真正领略到什么是寒风刺骨。冰面上不时扬起阵阵暗灰色的沙尘,使人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看见了远处冰面上停着一辆解放车,大概那就是目的地了。


    当人们散开在宽阔的冰面上时,顿觉人在无垠的天地之间有多么渺小,几十号人散开后却显得寥寥无几。我还是初次见到拉网的工具,望着从卡车上卸下来的众多工具,我多少有些好奇从没见过,尤其是那张硕大的渔网平摊在冰面上足有几十米长,碗口粗的纲绳连着渔网,极大的反差为这张网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杨大占趴在冰面上听了听之后,就在冰面上比划了一个相当大的圈,十几个渔工拿着冰镩,拉开距离分别开始触冰。冰镩前端是铁制三棱锥形锐器,前尖后粗,末端有略呈桶状的套筒,中间楔入一根粗壮的圆木,圆木上端有一孔,横穿有铁锹把粗细的木柄。    渔工们开始打孔,他们端起冰镩一下接一下地凿冰,不多时方圆之内的冰孔就全部凿通。略呈方形的冰孔内开始穿竹片,竹片是与渔网的纲绳连在一起的,整张渔网是从出鱼的方井内向左侧开始下网,出鱼的方孔面积约有四米长,横宽足有三米。眼见得竹片从冰孔中穿过,由于竹片的浮力作用使粗壮的纲绳紧贴冰层,而渔网则全部张开沉入水底,此时此刻,我才真正领悟到什么叫纲举目张。


    拉冬网的阵势极为壮观,纲绳的两端各有三十来人排成两行,前面是兵团战士,后面是渔工。纲绳的末端连着一块沉重的条木,上面有两排圆孔,拉网人的绳索全部拴在这根条木上,一根根绳索长短不依分成两行。每根绳索的末端连着一个铁环,每个拉网人的靠板前的绳索上有个铁钩,只要挂在铁环上就能受力。我是初次尝试拉网,也效法渔工把脚齿套在棉胶鞋上,然后将靠板放在臀部上方。当我把连接靠板绳索的铁钩挂在铁环上时,杨大占已经挥动着手中的小旗,喊起了号子,一声接一声的“咳吆”声响彻在冰面上。渔网的纲绳两端呈交叉状向两个方向驱动,越拉越费力,我回望了一下身后的渔工,只见一个个渔工几乎是蹲在冰面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后退,每个靠板上的绳索都像是拉满的弓弦与向后倾斜身体形成一个夹角,整齐划一的队列在号子声中有节奏的倒退,左右各分两排阵形的队列由近及远,使渔网纲绳的交叉点越拉越紧,看上去要比今天的广场舞,更为壮观。看来是满网,我有些支持不助了,汗流颊背的我几乎迈不动步了,此时,过来一位渔工替换了我。


    我摘下皮帽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阵寒风袭来,热汗顿觉冰凉,我急忙又戴上了帽子。远远望去拖在冰面上的网,已经呈筒状中间裹满了鱼,渔网两侧的渔工不停地拣着网中的鱼。在网中挣扎的鱼,大小不一,大鱼不停地在网中翻滚试图挣脱出网,使向前拖动的渔网不停地左右摇摆。眼见得拖在冰面上的渔网忽然停住了,而拉网的渔工们却高声喊呵,奋力拉着纲绳。只见一位渔工奔向出鱼的方井,原来是一条硕大的胖头鱼卡在了方井的内侧,使整张渔网都无法前行,当我赶到方井前时,卡在冰层下的鱼已被拖出水面,看着那条大鱼,我几乎惊呆了,眼前的大胖头鱼足有两米多长,滚圆的鱼身上被冰杆子戳得血迹斑斑。那条鱼不停地在冰面上翻滚着,强有力的鱼尾不时地抽打在冰面上,发出的响声仿佛是在呐喊。真没想到在这片海子里,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鱼。此时,我身后传来汽车马达的声响,我回身望去一辆212吉普车停在了解放车的前面,从车上下来的是王副团长和宋参谋。说来也巧,他们也被这条大鱼吸引住了。看见这条鱼后,王副团长一时来了情绪,竟脱下了军大衣,用手去抓那条鱼,还是宋参谋看出了团长的心思,端起了手中的120相机,招呼身边的渔工上前帮忙。两名渔工急忙上前搬起那条大鱼,王副团长便如愿以偿地将那条大鱼抱在了胸前,随着相机快门的声响,一张真版的杨柳青年画被永久地留在了兵团战友报上。王副团长一行的本意是前来拍摄拉冬网的场景,无意中撞上了意想不到的奇彩。


    拉冬网的尾声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的,往往收获大于付出的喜悦能淡去一切疲劳。人们目送着远去的解放车行进在归途中,满载而归的喜悦溢于言表,渔工们依然是有说有笑地行进在冰面上,意犹未尽地谈论着那条大鱼。


    晚饭后,我便一头倒在土炕上昏昏睡去了,当冯伯信将我推醒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一连三天下来,我顿觉腰酸腿疼,几乎迈不动步了。第四天头上我强打精神爬起身来,早饭刚过通讯员郝友栓来到七班,通知我马上到连长家去一趟,他说连长找我有点急事。我以为是连长的家人病了急着找我去看病,便一刻也不赶怠慢,急匆匆地去了连长家。


    到了连长家我才知晓,原来是他劝我及时重返卫生室。“小小的卫生室一共才三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闹到我这里,翟医生到我家来两趟了,非说是我派你去了七班,哪有这回事啊?你必须回去,各班我都下了通知,那个班也不可能收你,收了你我拿排长试问。除非你去二排,那不归我管;翟医生对我说,当时他不了解情况,只要你回去,什么都不提了,这篇就算翻过去了一如既往。行啦!我都说得这份上了,你什么也别说了必须回去。”连长的话句句动情,听得出来他是为我好,但是当时我处在一种盲目的赌气之中不能自拔,很需要一位长者的真诚疏导。而连长的角色是领导,是连里权衡利弊的天平,他不能失重偏袒一方。已经步入十八岁的我凭借着年轻气盛一意孤行,没有听从连长的规劝,当天下午就搭乘马车去了口口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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