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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自强--杨大爷 . 莲花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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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1 19: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杨大爷 .  莲花泡
洪自强

    本人就读的小学,是刚解放由几个知识分子创办的,直到六几年新中国自己培养的青年教师分配来前,都是这几个老教师担纲。很多老师普通话讲的不好,但在教学上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比如历史老师他上来从来先不讲课文,而先讲一段人物、故事。宋朝的讲岳飞,唐朝的就讲李元霸。自然课老师更是像变魔术似的,先做实验。大家最喜欢上的是地理课。什么黄岩蜜桔、新疆哈密瓜、福建甘蔗等等。经老师一描述,那是特定年代,我们都是小孩子啊,肚子饿,那个认知度可想而知了。
    我的地理老师是这样描述黑龙江的。“我们的中国像一只鸡。注意了!不是公鸡,是母鸡。因为它肚子底下有两枚蛋。黑龙江就是鸡的头。她的脸朝东。从鸡嘴到鸡鼻子下,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短线。这些短线,地理上叫沼泽。是候鸟迁栖的地方。”我记住了。
(一)
    上山下乡,屯垦戍边。垦是为了啃。有了啃,才能屯和戍。到了69年时,这些短线在地图上基本上消失了。只有在地方所辖,或相邻的地区还存在着些短线。从鹤岗到萝北县的路上,经过宝泉岭时,能看到一些朝鲜族的农民在水田里插秧种稻。当地人管这些短线叫“泡子”。从宝泉岭到萝北县以南有几百平方公里的泡子。还冠以好听的名字“莲花泡”。莲花是圣洁纯洁之物。以莲花为名的地方,肯定是一方圣水胜地。这增强了我的好奇心。
    我们四连是地处12团西端。西相邻萝北县,南邻莲花泡。在莲花泡我连设了打渔点。打渔的是老杨头,我们称他杨大爷。
    在连队是很难见到杨大爷的。倒常见他家孵化的两只大雁,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也不怕人。你一撵它,它就飞上天,兜了一圈后,又飞回到你后面,跟着你,逗你玩。我心里就纳闷,杨大爷就一个人住在这黑咕隆咚的莲花泡,又孤单又寂寞。莫非是姜子牙再世,等文王来找他?我有了想了解他的欲望。
在莲花泡-2_副本.jpg

(二)
    夏暖花开,从连队到莲花泡的路上热闹起来。通讯兵徐永维,风风火火,快人快语,传达指令。伙房要改善伙食要鱼XX斤。哪家的媳妇生小子,到出纳处交了钱,领了条子,高高兴兴地上了路。新团部、老团部的股长、参谋、干事,也常往去莲花泡的路上跑。
    鉴于莲花泡渔点的业绩增大,连队对这个点的重要性也重视起来,决定改善杨大爷的生活和工作环境。
孔宪福副连长带队,“55”拉着拖挂。上面装着材料和能工巧匠。我也跟着去了。这是一次了解莲花泡和接近杨大爷的好机会。
    过去是地窨子,现要做成土坡房。地窨子前是块亮晶晶的雨也下不泥泞的硬地。打鱼的小船就栓在硬地上的小柱子上。朝南的坡前竖起两根立柱,搭上梁。后面的坡地上砌上一小溜墙,续上椽子,里面整个炕,砌上山墙,弄上个门和窗。一个地上房就成了。
    在竖起前两根房柱时,老孔在架子上就对我喊,(老孔的口音和一样,不知是赵本山跟他学的还是他跟赵本山学的),“小洪,立柱子要直,怎么整?”。他笑中带着诡秘。
    “弄个线锤瞄准不就行了吗。”我又加了一句,“地不平可以用水平尺修正。”
    “那两根柱子间架上梁,没有水平尺怎么整?”
    “……”。
    “上来。”
    我乖乖地顺着架子爬上去。
    “看到没,我们身前的这根柱是标高。前面那根柱子不知多高。你顺着身前柱子往前看,看到什么没?”
    “没看到什么,只看到前面天地一片。”
    “哈哈,天地一片,中间有一根线,看到没?看到没?那叫地平线!水平尺水平尺!地平线知道不?跟前柱子和前面柱子在地平线上连成的点就是横梁的水平。”
    “……!”
    新房建成了,大家坐在炕上喝酒。亮堂堂地比地窨子强多了。窗户是横放的。下面一排是固定的。上面的一排是推出去,朝上翻的,用搭扣固定住。
    “咿?窗户怎么是往外翻的而不是直推的。”
    “窗户这样既可以通风又可以挡雨。”老孔说。
    这时杨大爷说话了:“如果是推的,那潘金莲开窗时撑杆也不会打到西门庆,武大也不会死呀?”
    “……?”
    这样我和杨大爷认识了,也熟了起来。有一次,我和杨大爷送东西回来的路上我问杨大爷:“杨大爷,你怎么天天住在莲花泡,晚上怎么也不回家?”
    “这鱼啊,它鬼着哪,白天它就猫在草中,芦苇缝中。只有在清晨时它才出来找食。所以我每天傍晚下网,早晨起网就顾不得回家喽!”
    “哦。”
                                               洪自强      2006-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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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1 19:53: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杨大爷内向、爱静,身材高大结实。         
    他耐得住寂寞,一个人住在莲花泡几个星期不回来都行。有人来了,说声“来啦?”,就继续低头织他的网。
我跟他儿子清福挺不错,常到他家去玩。杨大爷也不拿我当外人。我呢,从杨大爷那里也了解到不少的东西。
    有次问杨大爷:“东北三件宝,乌拉草怎么就算宝呢?”
    “洪啊。”大爷叫我时,姓的前面不加小。我怎么听都像在叫“洪儿啊。”他是大爷嘛。
    “东北天冷,鞋在冰天雪地里走,加上出脚汗,脚扛不了。鞋里絮上乌拉草,又暖和又吸汗。晚上把草一扔,第二天絮上新的。你想莲花泡里草甸子里一蓬蓬的乌拉草用得完吗?”
    “是啊,我们的知青宿舍一到晚上,炉桐子上放满了鞋垫,中间有时还有馒头片。酸酸的气味弥漫空间。但谁不烤鞋垫,第二天他的脚准玩完。”
    杨大爷告诉我,泡子里大着哪,有熊、狼、狍子、狐狸。夏天大雁、野鸭、天鹅繁殖生崽,秋天一到都拉家带口的,今天这几家,明天那几家都飞走了。只剩杨大爷家的两只大雁没飞走,有良心。把杨大爷、杨大娘认做亲爹亲妈。

(四)
    莲花泡它远离了外界的喧闹。进了莲花泡真像是到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有时在莲花泡我躺在小船上任风吹拂我的脸。船在轻轻地荡,寂静无声。眼睛朝上翻是天,朝下看也是天,朝左朝右都是天。我想,杨大爷这么乐不思蜀,原来是有这么好的地方啊。
    他的屋檐下挂着很多水耗子的皮。杨大爷说那要卖五块钱一张啊。夏天蚊子很多,可杨大爷自有办法。他把艾草堆起来,点上火,冒出的烟,蚊子就熏跑了。
    有次,征得杨大爷同意,我和姜文成划船进莲花泡去玩。
    小姜说:“游泳吗?”“是旱鸭子还是水鸭子?”“水鸭子。”“游!”
    我在脱衣服时,小姜正准备往水里跳。我只听见“咕咚”一声。我裤袋子里的手表掉进了水泡子。
    “小姜,不好,我手表掉水里了。”我哭丧地说。
    小姜一听忙从船头跨过来对我说:“别急别急。刻舟求剑!刻舟求剑!”
    “怎么刻法?”我说。
    “哪里掉下去的啊?”
    “这里。我还看见冒出两个气泡。”
    “行,我下去帮你摸。”说完就要往泡子里跳。
    这时我一激动,大喊一声:“摸上来,一半就是你的啦。”
    只见小姜的身子在半空中停下来,慢慢地半转身子。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看坏了,当真了,忙说:“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
    “这还差不多。”
    表是没摸上来,我们在水面上记住了方位。周边有冒出水面的几株水草。回去跟杨大爷一说。杨大爷说:“记住地方了吗?”
    “记得。”
    “别急,只要记准地方,我保准把它捞上来,还跑了你。”
    第二天,杨大爷用粗铁丝做个圈,扎上网兜,划船进了泡子。
    回想起来,其实第一兜表就进了网里。杨大爷挖了整整一船黑泥。回来慢慢地缕。最后在舱角落,露出了闪闪的光亮。
    “我说嘛,还跑了你。”
    我买了十瓶“北大荒”犒劳杨大爷,杨大爷就请我们吃饭。我们几个就去了。杨大爷端了几个菜,都是用大盘子装的(不似萝北饭店的六寸平盆,看上去堆得像小山,吃上几筷子就没有了。)鱼是没得说了,有蘑菇炖鸡,白菜萝卜丝是凉菜。还有一大盘大雁肉。
    吃完了,我们嘴上都是油,杨大爷说:“大雁肉好吃吗?”,“好吃。”“哈哈,那不是大雁肉,是水耗子肉。”
  “啊?!”
  “还吃吗?”
  “吃。”
   初夏,莲花泡边、田边,开满了一大片一大片金恍恍的黄花菜。没有开花的花蕾南方人叫金针菜,采回去用开水一泡,用针线串起来一泡,是正宗的干货。这时你去问张文楹他能讲出好多种吃的方法。
    秋天,妇女孩子到莲花泡边干地上采榛子。又好吃又好卖。有一年秋天大家都去采蕨菜。(就是现在超市里买的野山菜,)说是出口日本,小日本想它了。我心里恨恨地说,过去是抢,现在拿银子来换吧。
    冬天最开心了。八金子开着“55”,拉着拖挂,开进莲花炮,每家砍两车柴禾,那可是真正的柴火,莲花泡结着冰,“55”一刹车,后面的拖挂,就“呜”的一下横甩过来。一片欢声笑语,反正又没有交警,又不扣分,又不罚款,甩就甩吧。
    团部的那些现役军人都愿意住到我们四连来。
    到了春天时,几个老兵在一起炫耀。都夸自家的狗好。去冬抓着了狐狸,头上的狗皮帽子换成了狐狸皮帽。
(五)
风云突变。莲花泡,你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电闪雷鸣。你都天地合一,和谐地过来了。
    这次的风暴。你扛得住吗?你消受得了吗!
    70年代末。平静的莲花泡起了波澜。
    发生了两件事。
    消息传来,萝北县泡子里的一个老头被害了。那人先是跟打渔老头混熟了,把自己认做干儿子,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卷了老头一生的钱财跑了。
    没多久,我们四连也来了一伙“强盗”,他们打着“蛋糕是天下人的蛋糕”,“资源共享”,开进了莲花泡。
这是一群河北人,他们进莲花泡根本不用船,全副武装,本事高强。身着连体的胶皮衣裤,手持长长的鱼叉。专攻黑鱼,分工明确,一伙打渔一伙卖。
    卖的那伙,天天到连队叫卖。
    “一黑换十白啦。”一斤黑鱼换十斤白面。
    黑鱼是很补的。孕妇生产了,用黑鱼熬汤可以催奶。黑鱼汤还可以疗伤。身上受了机械伤啦,划开口子啦,喝了它伤口愈合的快。
    这时的北大荒经过了一代人的努力,建设地很好了。已经成为全国的产粮基地。白面、豆油。在全国还很紧缺时,在我们黑龙江农场已经不希奇了。家家有存粮,“北大仓”这个词也出现了。
    十天半月后,这伙“强盗”,肩扛车推。载着装得满满的白面袋子,满足地离开了。
    这正是:“拿了你的枪,戳了你的马,还要换了你的白花花的银子。”
    这时的杨大爷肯定是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无奈。
    莲花泡,对你来说这是不祥的征兆。
    联想起,在武装连队刚组建时的一个半夜。文书王双才把我和哈尔滨青年谭福星叫到连部,指导员许景鸿给我们的枪里压下了五发子弹(训练弹)。下达命令“保密,不许声张。”和早先已到的团里的一个副团长,一个作战参谋,还有一个干事,开车进了莲花泡。
    杨大爷早就在那里等我们。六个人两条船,趁着夜色进入了神秘的莲花泡。进行了三天的勘察。杨大爷的船上带了两袋东西,一麻袋萝卜,一麻袋带馅的烙饼,还有他的渔网。晚上我和谭轮流站岗。白天和谭把杨大爷打来的鱼洗净煮好。萝卜既可以做蔬菜,挖空了还可以做一个碗,可以盛鱼汤。树上掰两根树枝就当筷子。这三天对我们城市青年来说真是快乐的日子。不但谭福星让我知道了生鱼的滋味。杨大爷还让我知道了猴头菇的奥秘。猴头菇是有雌雄的,这棵树上已经找到了那个雄的猴头菇,周围不足十米就可以在另外一棵树上找到一只雌的。喉头菇从树上掰下来,靠树的一面光光的,就像猴子的面孔,所以就叫喉头菇。
    这次勘察,意图非常明确,就是打莲花泡的主意,要在莲花泡继续开发建点。
    后来,杨大爷走了,带着他的无奈。
    再后来,莲花泡没了。
    莲花泡过去叫沼泽地,当地人叫泡子,现代人叫湿地。这是人类的绿肺,候鸟的天堂,大自然的遗产。
    想念您杨大爷。
    别了莲花泡。

在莲化花泡-1_副本.jpg

(尾声)
    小时候,常玩家里的一杆称。称杆和称盘,小得只有巴掌大。母亲看到了就说:“这不是玩的,啥地方拿的,放到啥地方去。”
    母亲给我们几个孩子裁衣服时,就占据着八仙桌。我做作业,只能站在凳子上,在五斗橱上完成。每学期开学时要交学费了,邻里的赵家姆妈就来了,母亲要拿出点家底子来卖掉。五斗橱上有镜子,可以看到她们正在交易的背影。我妈说“这是二钱八。”“给你三十四,比国家牌价高多了。”这些东西我们统称它为老货。
    现在条件好了,很多人家里盆满钵满。但要是谁家没有点家底子或老货,心里难道不是感到空落落吗?
    据传,现在的莲花泡,它沿岸早已经没有了一棵树,它已由美丽纯洁的少女,变成了奄奄一息的黄脸婆。
    一个人自己好,幸福,有什么用?要儿子好!但儿子好还不行,要孙子强。这时老人才能安详地闭上眼。这是一个人的责任。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也是如此。
                                                                2006-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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