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轶事之：运动与大批判

冯绪杰

黑土轶事之：

运动与大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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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延续十年，各项运动如火如荼肆虐如潮，你方唱罢我登场，仿佛中华大地到处都是敌人，有敌人要批，没有敌人制造出敌人也要批。语录有“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之说，整人像吸毒一样，是可以上瘾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吴王好击剑，百姓多疮疤”。辽阔的黑土地虽然没有大都市那样剑拔弩张，但也不是避风港。大批判的浪潮如影随形，触动着每个人的神经，而批判内容花样翻新，令人应接不暇。接踵而来的“运动”年代，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层出不穷。曾聆听团部一位现役军人股长的高论“我就是上级派来搞阶级斗争的，不听毛主席话的，一律按阶级敌人论处”，连队有个指导员也宣称“谁要是不听话，我让他背三辈子黑锅不带裂纹儿的”恐怖吗？这就是当年真实的写照。曾经读过夏衍老先生仿照清代《剃头歌》改编的《整人歌》“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须整，不整不成人。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请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看来老先生深受其苦。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人，没听说要弄死传道之人，这话也许有趣，也许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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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风淳朴的黑土地在那个年代也不乏大批判的战场，批刘，批林，批陈，一打三反，批唯生产力论，批投降派，批邓，批资产阶级法权等等，人云亦云，人整我整，想脱离潮流做陶渊明何等艰难。大批判也是一个连队生产生活中一个重要程式化的组成部分。五花八门的批判稿充斥着假话空话废话，上纲上线，云山雾罩，张冠李戴，歪曲事实，胡说八道是主题，“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是范本，资产阶级是敌人，修正主义是敌人，帝国主义更是敌人，而最大的敌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阶级斗争是主调的当年没有净土！既然搞阶级斗争就得有靶子，得有现实的目标和现实的人！连队若都一团和气肯定被上级指责为“阶级斗争熄灭论”的典型，哪个连领导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批判总要搞！批老干部吧？让人提不起精神，批资产阶级？大伙都挺穷的，你批谁？不是说：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不长眼的！这话延续至今也还适用。无人审查批判稿的内容优劣，总之能写出来就挺好，能充分展现出对敌人的痛恨。连队有几个戴帽或已经摘帽的“坏分子”，其实他们到底为什么是另类？是有与无产阶级专政格格不入的反动思潮？结党结社？破坏生产？月黑杀人？风高放火？都不是，只是有点“寡人有疾”，对男欢女爱情有独钟，说他们委屈也算不上，搞女人的代价太大，同时也成了运动中的倒霉蛋。批判会上没有参照物太空泛，有他们就给批判增加了佐料。批判会主持人大喝“把某某某押上来”保卫组的壮汉们抹双肩拢二背将“坏分子”押至前台，躬身站立聆听斥责还要喃喃细语“我有罪”，其实批判会内容与他没大关系，会后其人与相熟人勾肩搭背的嬉笑出场，既讽刺又滑稽。后来按政策给“坏分子”摘帽，曾听到如此论调“给你戴帽是你应得，给你摘帽是党的政策，帽子在群众手里拿着，你若不老实群众再给你戴上”灰色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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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打三反”运动时，有的连队“揪出”若干领导，批判之余，将其“贪污受贿”物品进行展览，把人批倒批臭估计是件挺过瘾的事。其实那些物品我也曾参观过，只是一些人情交往时一点礼尚往来，无伤大雅的物品。我们的老连长曾在连队大会上一句当众口误，看到众人惊诧的眼光，登时“屁滚尿流”的给团政治部打电话“请罪”，即可悲也可叹。家属房老职工饲养的鸡鸭场院觅食也被批为“资产阶级法权”的具体表现，业余时间在地里捡些玉米棒子似乎是连队“阶级斗争新动向”，地里粮食浪费的再多也在浪费在公家的地里，私取就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斗争。有时在想，从辛亥革命到新中国建立，资产阶级就没成过气候，批判没成过气候的阶级似乎有点意思。那个年代出身不好的要谨慎小心，防止祸从口出，因言获罪比“文字狱”更令人痛恨。人与人的交往中的“信任“两字好像成了奢侈品。下乡初期的“紧急集合抓特务”仅限于知青，却从没见过“特务”的踪迹，是画鬼脸照镜子？田间地头的批判会更像应景的活报剧，一群衣衫褴褛的老职工新战士口诛笔伐自己都不太懂的各种思潮。“唯生产力论”与“农业学大寨”怎样比较？一边批判“唯论”一边“早上三点半，地里三顿饭，晚上看不见”，一边“小镰刀战胜机械化”一边力争“上纲要，过黄河”，一边高呼“扎根边疆干革命”一边动用各种门路返城回家，口不对心，心有旁骛是十年上山下乡运动领导者和参与者的心里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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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五年连队食堂前建了个大批判专栏，制作得挺精致，这是连队大批判组在连领导布置下的杰作。一位四川老转业兵，一位哈市女知青，还有在下，前者两位书画俱佳，而我小有歪才。按照布置，拽文，漫画，漂亮的字体相得益彰，此专栏在当时颇具风采，曾让团政治部召开全团现场会，以示褒奖。如今思之，有得有失。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能得此殊荣，也是在连领导庇护下有“鸦占鸾巢”的侥幸。某副师长率领的工作队进驻连队蹲点，我经常与一位非现役军人的参谋私下聊天，也许是咱口无遮拦，也许是对方“阶级斗争观念”不强，均对国内、国外、古代、现代、戏剧、文学等等开阔天空的神侃感兴趣。他曾对我说“你不是撸锄杠的，你会有所作为”一言之恩，没齿难忘，他的话激励了我几十年。我在黑土地曾对各种“工作队”颇有微词，内心称他们是“整人工作队”而有些参加过“工作队”的老知青几十年后谈起此经历还是觉得风光无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位参谋让我改变了某种偏见，第一次感到人心是可以交换的，“性本善”还是埋藏在许多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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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批判”一词已经是过去时，“文革”已经五十年，上山下乡运动结束三十多年，尽管“十年浩劫”已有定论，但它的余音还在中华大地萦绕。“有悔无悔”是伪命题，我们老了，看看所走的路，把我们的经历讲给孩子们听，也许他们不会理解，如果他们能听进去就不枉此说。

老土豆

黄成兴

那个年代越艰苦越革命，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产阶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