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武侯祠

冯绪杰

     唐朝诗人杜甫《蜀相》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从小就熟读这首诗，深切感到：从三国时代的风烟里，越过千年的时空，历史向我们向一路走来。冲着这诗，凭着对诸葛亮传奇的一生赞叹，我带着期许向柏树森森的武侯祠走去。站在武侯祠前，心中却想起一件民间轶闻：传文革间，上将张国华被任命四川军政一把手，离京前向伟大领袖讨教治蜀之策，领袖教导：成都武侯祠有一副清代赵藩的对联，你可以照着对联的话去做！此轶闻真假不得而知。

   武侯祠门前的匾额题写着《汉昭烈庙》，纵我等孤陋寡闻之人也知道“昭烈”是刘备死后的谥号，武侯在汉昭烈庙与君王同列岂不有僭越之心？昭烈殿《业绍高光》匾额下，游人莫不仰视，在刘备塑像前默念曹孟德青梅煮酒论英雄时“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恭维。这个曾经寄人篱下的“皇叔”终于靠着他“知人善任”及“三顾之请”，凭“高祖之风”的“信大于天下”之举，直至三分天下。昭烈殿两侧供奉关羽和张飞，张飞尽享“诚贯金石”匾，而关羽更是“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我从来都认为他两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两位尽享祭祀，也许“桃园结义”的三人手足之情给后人的影响太深刻了，但在维护社稷江山的作为中实在当不得人师。殿内两侧一众文武排列整齐，殿尽头壁上镶嵌诸葛武侯的《后出师表》，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人唏嘘不已。   

   穿过层层殿宇步入诸葛武侯殿，眼前这殿宇不像一般佛堂那样青烟缭绕，它殿柱矗立，殿门宽敞，殿外松柏森森，有正气凛然之感。诸葛武侯端坐在正中的台上，头戴纶巾，手持羽扇，凝神沉思。往事越千年，历史的风尘不能遮掩他聪慧的目光，祠堂外车马的喧嚣也未能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左右供奉着其子诸葛瞻，其孙诸葛尚，子孙均战死沙场可谓“鞠躬尽瘁”，得享庙宇香火。殿后有铜鼓三面，为武侯治军之用，虽已锈迹斑驳，却余威尚存，我默对良久，隐隐如闻金戈铁马声。殿的左右两壁书写着他的两篇名文，《隆中对》条缕清晰，预知数十年后天下事，《出师表》慷慨陈词，一颗忧国忧民心。透过他深沉的目光，努力想从中发现这位一千七百年前的“战略家”的过去，看到他在国乱邦家之时，自比“管、乐”，布衣粗茶，耕读南阳。看到他初出茅庐，羽扇轻摇，火烧新野第一功，舌战群儒，赤壁鏖兵，曹兵灰飞烟灭的壮举，看到他六出祁山时，在五丈原大营七星灯下难言无奈中的浑浊泪水。诸葛亮不是完人，街亭之战完全是他错误用人的结果。马谡是战略家而不是战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将令埋葬了理应得到的胜利。马参军曾献计“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为平定南方奠定胜利之策。对大将魏延莫须有的“脑后反骨”的先入为主也给诸葛武侯留下了灰色的背影。

   小时候读《三国演义》总希望蜀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实不是为了刘备，而是为了诸葛亮。罗贯中在《演义》里刻画的汉丞相比陈寿的《三国志》描述更加才高八斗，光彩照人，德昭庙宇。可惜最后他还是壮志未酬，天命不可违，令人悲戚。试想诸葛亮若生于“周”生于“唐”，他会是姜子牙、魏征吗？试想他若按刘备“遗言”，取刘禅而代之是个什么样的景象？试想一出祁山时采用魏延“兵出斜谷”之计，会是什么结果？其实这些“试想”都不成立，抬头一看，诸葛武侯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明净，手中的羽扇仿佛在轻轻挥动，他在嘲笑我的胡思乱想。他的继承人们最后丢掉了天府之国，但诸葛亮却赢得了后人的赞许和顶礼膜拜。

   武侯祠中最值得品味的是那些历史名流所留下笔迹，从中可以感受很多哲理。众多楹联中被世人所称道，也被“伟大领袖”推崇备至的第一楹联是清光绪年间，号称石禅老人赵藩所题“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的“攻心联”。此联内涵深得诸葛武侯之法，上联：攻伐当攻其心，按现代说法就是“以德服人”，“七擒孟获”就是注脚。下联：治国严宽皆是手段，对症下药。秦皇残暴，萧何的药方是“宽”，刘璋羸弱，蜀中豪强林立，诸葛武侯的药方是“严”。此楹联是对诸葛一生的总结，其境界比历史上一味拍诸葛马屁“颂歌”高出不止一筹。赵藩的弟子“蔡锷将军”在讨袁护国中的表现是深谙老师的思想。

    《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与历史记载有很大的差距，有时在想，罗贯中老先生描述的演义超越了现实的存在。古往今来有两种人，一种人为现实而活，拼命享受，死而后己。一种人为理想而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历史上流传推崇的人或神，最终还要还原于人，高官厚禄，布衣小人，甭管寿命多长，最终别梦依稀。只有少数人被史书筛选、被历史擢拔而为神和圣人，享四时之祀。其实我认为：诸葛武侯也是历史造神的产物，传说中“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有些言过其实，实在不足为凭。不过，诸葛武侯的《隆中对》《出师表》还是个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他留下的至理名言即便对现实社会也有现实意义，“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说的真好！我向这位人神基于一身的武侯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