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醉酒

牧者

第一次醉酒

       姜副团长又上山来了，代表团党委向我们伐木队的“全体指战员”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慰问”，由于“反帝反修”和“屯垦戍边”的需要，伐木队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继续革命，连续作战，在山上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姜副团长的演讲非常动人，不失幽默和调侃，甚至还有些仗义，唬得我们这些知青小伙子一愣一愣的，大伙在连长、排长的带领下，高举手臂，扯着喉咙高喊革命口号，那声音震天响，似要将帐篷顶掀掉。首长不会空手来，带来了猪肉、豆油、白面和酒。晚上，自然是打牙祭，有肉有菜，白面馒头管够。最喜人的是来了65度的红牌“北大荒”酒。
       上山以来，每天出工时，都会发一瓶蓝牌的“北大荒”60度烧酒，一天下来，大多人都能喝完了，因为天冷，在野外要干一天的活，没有白酒顶着，还真不行。我们上海知青酒量不行，几个人才能喝一瓶，但是架不住天天喝，时间一长，也有些酒量，人冻得不行的时候，仰脖灌下几口，一阵热浪从体内涌起，尽管有些头晕，但是浑身舒坦，勇气顿生，体力倍增，酒与我们朝夕相伴。男人的本质与酒很相象，看似平淡无色，其实很暴烈，性格中蕴藏着野性，高度烈酒能够释放这种野性而不至于在生活常态中张扬。在这冰天雪地，莽莽苍苍的山林里，在这除夕年夜，在这欲哭无泪的时候，只有烈酒才是最好的陪伴。

       帐篷里炉火熊熊，炉筒子都烧红了，小伙子们脱去了沉重的棉装，有几位来劲的哥们脱得只剩背心裤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海阔天空神侃的，骂骂咧咧宣泄的，还有山呼海啸划拳的：一棵树呀，哥俩好呀，三结义呀，四--喜呀，五福来呀，六六顺呀，七星照呀，八匹马呀，九月九呀，全来到呀，喝！喝！喝！今夜的油灯仿佛亮了一些，今夜的豪情仿佛更浓烈一些，今夜内心深处更柔软一些。生平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年，这一离就是千里万里，这一离就到了深山老林！父母不在身边，兄弟姐妹不在身边，城里的一切都已成梦境，那平坦整洁的马路，那闪着霓虹灯的影剧院，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那琳琅满目的商店，那父母塞在枕下的压岁钱……，

       来，为了父母的健康干一杯！一提父母，众小伙潸然泪下。不知谁吹起了口琴，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伙子们哼着歌，踉跄着脚步，举着搪瓷茶缸互相敬酒，互道衷肠。二胡的声音又响起，曲调有些悲凉，与大家的心情非常熨合，不知谁和着音乐哼了起来：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大伙唱着，嚎叫着，流下了眼泪。席中自有清醒者，赶紧打岔，捅了捅拉琴的：你不要命啦？那哥们恍然大悟，弓弦一抖，雄壮的乐曲响起，大伙抹了抹脸，红着眼珠又嚎了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我举着茶缸，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床上，一会儿张罗倒酒，一会儿带头起哄，忙得不亦乐乎，笑着、哭着、喝着、唱着，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脸皮有些发麻，心口有些发闷。我感到有些不舒服，赶紧站起，晃晃悠悠地穿好衣服，操起自己的“反修棒”（进山后开展军训，每人“装备”一根齐眉高一握粗的木棍，名曰：反修棒）坚持走出了帐篷。帐篷外面朗月繁星，天穹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四周一片洁白。我扛着木棒，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恰似武松在景阳冈下醉酒上山，又如林冲火烧草料场后向梁山奔去。

       呀--呀--呸！我操起反修棒，拉开架子，做了个京剧亮相的动作，还好，人还能站稳，头脑也算清醒。一时兴起，便在月光下跳起了“拼刺刀”舞蹈，好久没跳了，动作生疏了，但范儿还在，功夫还在，我挥舞着木棒，上下翻飞，左右腾挪，舞得晕晕乎乎，飘飘然然。恍惚中自己又登上舞台，带着红袖章，穿着军装，扎着宽宽的皮带：拼刺刀——杀！拼呀拼刺刀——杀！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夜深了，山林里万籁寂静，帐篷星星点点地落在山坳里，帐篷里正酒酣人醉，我一个人坐在雪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穿的棉裤、棉袄脏得不堪入目，被树枝撕刮得棉絮都翻在外面，破处贴着横七竖八的膏药胶布。我突然非常想家，想爸爸和妈妈，我哭了，起初是呜咽，暗暗地叫了声：妈妈——，便哭出声来了，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忽然一阵喧哗，帐篷里又有人奔出来，耳边隐隐传来划拳声和唱样板戏的声音，我挣扎着站立起来，抹去眼泪，想大声唱几句，刚张开嘴，一阵冷风袭来，呛得我一趔趄，猛的一阵反胃，“哇——”翻江倒海，喷涌而出！一时间眼泪与鼻涕俱下，荤素共酒饭同出，好好的“牙祭”全吐了。哇塞，来得这么狂烈，像有一只手伸进你的五脏六肺一阵倒腾，想要从你的胃里掏出什么物件来！吐到后来，干呕、干嚎、出冷汗，胃里一个劲地泛酸，觉得头也有些疼，浑身松软，阵阵发冷。过了一会儿，打了几个响嗝、放了一个响屁，浑身一激灵，眼睛清亮了，胃里觉得热乎乎的，除了头还有些晕，没事人似的。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酒醉，喝的是65度的红牌“北大荒”，倒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地里，醉在黑龙江小兴安岭一个叫“鬼见愁”的山坳里。

老土豆

老土豆

到北大荒的男人，都有自己的第一次醉酒，米天的这“第一次”够热闹壮烈。土豆的第一次是在大年初一，我和上海知青张文楹，会计鲍志林三人到663老兵家喝酒，白酒、色酒一通造，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酒量，晃晃悠悠回宿舍，走到雪地里，扬天躺成一个“大字”，再醒来已经在宿舍大炕上了。

颜逸卿

    山林过年儿想娘，酒酣壮胆声悲凉，天穹清冷舞梢棒，醉卧雪野又何妨。

黄成兴

醉倒鬼见愁，青春何所求。兴安林海里，酒酣展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