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25）靠实的感觉

颜逸卿

青春岁月（25）

靠实的感觉

    上世纪60年代末，我从上海下乡到北大荒萝北山区的一个连队，在山里呆过10年。如今虽离开了，可总觉得自己有着与山里人相关的心理，姑且称之为山里人心理吧。

    我生活的那个地方位于小兴安岭余脉，人们管它叫四方山。原以为既是山区，定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去了以后方知不然，不过是些高高低低的丘陵。别说看不到那峭拔的气势，连登高的念头也撩逗不起——马车、拖拉机在山头上转来转去，你再往哪儿登？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山模子，那一号沟荡、二号沟荡等深沟大壑，若像铸铁翻砂那样翻一下，准能倒出许多俊秀的山岭来。让人疑心是上苍造世时，先制作了许多山的模具，将翻成的山堆置在江南，而将这些山的模具随手弃置在我们这儿，便成小兴安岭了。

    然而，也不是没有例外，我所在的那个地方出远门，就得沿公路往南走30来里到场部，再上鹤岗、佳木斯。而往南走四、五里路，就有座山，当地人叫冤枉山，因山呈东西走向数里，且两头高中间略凹酷似元宝，故也称元宝山。物以稀为贵，就因为高了那么点儿，海拔才200多米，当地人尊崇得不得了。初来乍到，我埋怨看不到高山，一位90高龄的蒋大爷就指指元宝山说，那还不高嘛。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这元宝山不光是当地的一座山，还是他们心理上的一个依赖。这儿的人出门，回头看看，一不见了元宝山，心里就发慌。这是为什么呢？起初我不明白，觉得成人出门，不该有这样的心理，又不是离不开娘的孩子。后来也就想通了，或许这山，给他们以靠实的感觉，一旦看不见了，心里就空落落的。

    不仅如此，那高高低低的地势，还使人产生一种高低难平的心理。一旦得志，如同登临山巅，傲视群雄，觉得自己就是天上的神仙。一旦落魄，如同坠入幽谷，自渐形秽，一下子成了上帝的弃民。

    山里呆久了，我也成了这个样子。10年后出山区进都市，遇事仍总是思前想后，生怕吃亏。每新到一个单位，先要打听这儿的领导品行如何，爱不爱整人。初和某人共事，先得揣摸一番，看这个人诚实不诚实，会不会打小报告。这当然也怪自家不是个能与时进退的人。

    此刻再回过头想山里人，觉得他们那种对“元宝山”的依恋，实在是不无道理。人总得有个依凭，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现实中，有了，你就能得到一种靠实的感觉。

（原载于《北方时报》1994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