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4-2-15 20:58 编辑
黑土印痕(12)
大荒不了情
我曾下乡北大荒,有过十年知青生涯,我的家里便有了一些黑土地的印记,抑或“烙印”。 返城后,我曾搬过两次家,小女房里换上款式新颖的家具,我的屋里一直用着那套式样陈旧的老家具,它是用北大荒返城时带回来的柞木亲手打成的,瞅着实在。即便添了沙发,房间里要留出两张水曲柳椅子的位置,椅子的漆已磨掉或成褐色,却不变形,它是连队安徽籍老垦荒叶化丛送给我的礼物。床底下收藏一对箱子,都是哈市知青的杰作,一只是专业木匠尹镇伟做的水曲柳箱子,另一只是业余木匠高树桐做的松木箱子。墙上永远有两个木镜框,用料来自鸭蛋河畔的水曲柳,里面是北京知青杨准当年的摄影作品,一幅是“雪夜”,另一幅是“夏锄”。一看到它们就闻到了大荒的土香和自己的汗味,感受着好友的温情。
如果说,刚刚从上山下乡的经历中抽身而出之际,我更多的是抱怨命运不公的话;那么,时光流逝已渐渐分离这种抱怨,我渐渐学会有区别地看待这一切。于是,我终于领悟,下乡运动不堪回首,黑土往事可堪回首。黑土地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磨难的伤痕,同时还给了我们宝贵的财富。有不少老知青如是评价十年的黑土地生活:“有得有失,有苦有乐。”
磨难也是一所学校。或许这些年来风雨人生,使我们愈来愈感到那段岁月的分量。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关爱,生活上的勤俭质朴,工作中的吃苦耐劳……那段岁月,留给我们的竟是支撑人生信念的东西。
黑兄黑妹聚在一起时,说起高兴的事儿,有人便会感叹:“当年在农场,哪里想到过今天!”谁碰到不快的事情,于是有人便鼓励说:“想想在北大荒的日子,好多了!”子女常常成了我们“回忆对比”的对象,一有“风吹草动”,会教训道:“你算什么苦,我们当年……”
或许这些年来念旧怀旧,使我们愈来愈感到此生此世与那片黑土地无法割舍。思念北大荒,感恩老乡亲,光用用家具坐坐椅子看看照片是不够的。常想回去看看,特别是接到父老乡亲的信和电话时,但回城后的十七年里,总没机会实现。于是,梦便常来扰我们,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年里有好多次是梦里不知身在何处,因毕竟在那地方生活了十年。直到1996年夏,初次回访农场连队后,这梦扰才好些。
我常常出门走访,于不意中时会遇到不相识的老知青。有一回,在天津火车站附近,见到一家“老知青饭店”,午饭和晚饭便都在那里吃了。回来后跟同连的黑兄黑妹说起这事儿,他们问吃了些什么,说面茶、煎饼果子、炸酱面和饺子。他们笑道:“当年老知青吃的哪里是这个。”我说想必店主是老知青,墙上挂着当年在农村用过的小镰刀、草帽、挎包之类的纪念品。
为家人烧过一次“东北菜”,拨丝土豆,费了好大劲,糖熬出了一股糊味,也没挂上浆,白白搭了油和糖。猪肉炖粉条,如今上哪里买蚯蚓般的土豆粉条,便改用麻线般的绿豆粉丝,肉自然也切得小些。上桌后,女儿惊奇地问道:“你们那时候也吃广东菜呀?这不就是‘肉丁粉丝煲’嘛!”不过,让人欣慰的是申城菜场近年来出现了酸白菜、西葫芦、油豆角的身影。
那日,与几位黑兄在申城北部的一家“北大荒不了情”饭店小聚。一位黑妹打来电话:有酸菜粉条吗?有蘑菇炖小鸡吗?我说有。又问:有小碴子粥吗?有大饼子吗?又说有。她说:这才算正宗。不过,她又说:当年在北大荒,常吃的是咸菜疙瘩冻菜汤。荤菜一年能有几回?不管咋的,永远吃不到当年的饭菜了。我想也是。
其实,回想只是一种梦。大概这梦还会一直做下去。做到老头老太,做到出不了门走不动路。
(原载于《农民日报》1996年12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