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11）送 穷

颜逸卿

阅读札记（11）

送 穷

    故乡丹阳的正月初五，村里时骤时缓的鞭炮声，几乎从清晨响到黄昏，这是人们在“送穷”呢。城里人则换个说法，叫“迎财神”。

    那还是儿时的记忆。都说丹阳人是吃粥的命，缺衣少食的农家只有过年喝的粥才是白米的，上面飘着几个诱人的糯米团子，破五以后的粥便换成大麦粥了，咬一口自家腌的萝卜条，喝一气黄褐色的大麦粥。大麦粥，其实是薄粥汤加大麦粉熬成的糊糊，虽易饱肚，却不顶饿。但孩子们似乎不管这些，仍欢蹦乱跳燃放送穷的鞭炮。他们哪里知晓，刚过完年的大人们，已开始为青黄不接的三春之季而忧心忡忡了。

    尽管如此，送穷的鞭炮声却从未停过，一代接着一代人地燃放，不管贫穷困厄如何代代相袭，但送穷的民俗不变，大概也代表了一个民族送穷迎富的决心，以及不悔不移的毅力。

    送穷之说，所由何时，没有尽力去仔细考证，至少是唐朝已经盛行，而且是大江南北、黄河上下都有送穷的民俗。只是那时送穷并不在正月初五，而是在“晦日”——正月二十九。读韩愈《送穷文》时，见有这样的记载：“颛顼高辛时，宫中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称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相谓曰：‘今日送穷子’，自尔相承送之。”这段话道出了送穷之俗的起始和由来。

    后世则逐渐由晦日送穷演变为正月初五送穷。《夷坚志·补》卷十一载：“正月五日剪纸为妇人，弃路衢，曰：‘送穷’，行者拾归供奉，曰：‘娶富媳妇归’。”这里记述了送穷的时间和方式，尽管有些滑稽迂腐，但也说明在人们的意识中朦胧地体验到，穷是可以转化为富的，包容着古老的辩证法，也道出了一种治穷致富的愿望。

    但是，在那个时候的老百姓送穷迎富的愿望，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梦幻。逐渐实现送穷的梦想，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

    故乡的送穷大概是在80年代末吧，父老乡亲最后和大麦粥告别了，鸡鸭鱼肉也已进入寻常百姓家。我回故乡探亲访友，只见昔日的土坯房已荡然无存，贴着瓷砖、亮着玻璃的二层小楼鳞次栉比，楼顶上电视天线如云，街巷里拖拉机、摩托车往来奔驰，好一幅新农村图。

    不过，正月初五这天的鞭炮声依然震耳欲聋。这鞭炮声是送穷，还是迎富呢？不送自找之穷，不迎不义之富，倘若父母官都有此境界，便是社稷之福了。

                                        （原载于《家庭教育报》1994年4月7日）

颜逸卿

韩愈《送穷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结柳(用柳枝编制)作车，缚草为船，载糗(干粮)舆粻(米粮)；牛系轭下，引帆上樯。三揖穷鬼而告之曰：“闻子行有日矣(听说你即将起程)，鄙人(自谦之辞)不敢问所涂(你的去路)，窃具船与车，备载糗粻，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子啜(吃、喝)一觞，携朋挈俦，去故就新，驾尘扩风，与电争光，子无底滞之尤(抱怨)，我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

   屏息潜听(偷偷地听)，如闻音声，若啸若啼，砉(皮骨相离的声音)欻(突然)嘎嘎，毛发尽竖，竦肩缩颈，疑有而无，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与子居，四十年余；子在孩提，吾不子愚(你小时候，我不认为你愚钝)，子学子耕，求官与名，惟子是从，不变于初(我一直跟随你，没有改变心意)；门神户灵，我叱我呵，包羞诡随(门神屋灵对我叱呵，我也容忍羞辱而紧紧追随您)，志不在他。子迁南荒，热烁(炎热)湿蒸，我非其乡，百鬼欺陵。太学四年(你在太学任职四年)，朝霁暮盐，惟我保汝，人皆嫌汝。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于何听闻，云我当去(你从哪里听闻，说我将离您而去)，是必夫子信谗，有间(离间)于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车船，鼻嗅臭香，糗粻可捐(放弃；没有用处)。单独一身，谁为朋俦(我单独一身，哪有什么伴伴)，子苟备知，可数已不(说说看我有哪些伙伴)？子能尽言，可谓圣智，情状既露，敢不回避。”

   主人应之曰：“子以吾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俦，非六非四(指五个穷鬼，五穷：“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以下意思皆同)，在十去五，满七除二，各有主张(主管的事务)，私立名字，捩(扭转)手覆羹(扭转人手，打翻羹汤：比喻惹祸)，转喉触讳(开口说话，就触及忌讳：比喻说话不讨人喜)，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言语无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穷：矫矫(勇武的样子)亢亢(高傲)，恶圆喜方，羞为奸欺，不忍害伤；其次名曰学穷：傲数与名(轻视技艺与声名制度)，摘抉(摘取)杳微(深奥的道理)，高挹(辞让)群言(辞让诸子百家之言：表示韩愈独尊儒家道统)，执神之机(掌握关键的道理)；又其次曰文穷：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文章不能施行于当世)，祇以自嬉(自己取乐而已)；又其次曰命穷：影与形殊(影子是否斜，身体是正直的)，面丑心妍(美好)，利居众后，责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穷：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置(安置、放置)我雠冤(把我当做是仇人)。凡此五鬼，为吾五患，饥我寒我，兴讹造讪，能使我迷，人莫能间，朝悔其行，暮已复然，蝇营狗狗(像狗一样到处钻营)，驱去复还。”

   言未毕，五鬼相与张眼吐舌，跳踉(跳动、跳起)偃仆(倒下)，抵掌顿脚，失笑相顾。徐谓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为，驱我令去，小黠大痴(只是小聪名，却是大愚笨)。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于时，乃与天通。携持琬琰(琬圭及琰圭，泛指美玉：比喻君子的德性。)，易一羊皮，饫(饱食)于肥甘，慕彼糠糜(用谷糠中的坚硬粒子煮成的粥：比喻粗恶的食物。)。天下知子，谁过于予？虽遭斥逐，不忍子疏。谓予不信(若我说的话不确实)，请质《诗》、《书》。” 主人于是垂头丧气，上手(举手)称谢，烧车与船，延之上座。

   注：括号内文字为前一个字或句子的注解。

颜逸卿

    破五送穷迎财神

黄成兴

    读罢颜老师(送穷)一文，颇多感想。人穷志短人微言轻，一个穷字把人憋死，所以会有穷则思变。古来送穷想来就是一个梦想，有梦想才有改变，有了送穷希冀发财，送穷鬼迎财神，谁都寄望新一年五谷丰登，财源源不断。破五送穷迎财神，为幸福祈福。
韩愈的许多散文篇赋很有思想与哲理，送穷文就是其中之一:影与行殊，而丑心妍，利居众后，责在人先。朝悔其行，暮巳复然，蝇营狗苟，驱去复还。，，，，人生一世，其久几何？这些名几为后人千百年褒奖。
    颜老师散文言简意赅，大年初五迎财神，千里广宇滿园春。

毛佩莲

读颜老师的文章长知识，原来“送穷”亦有日。
“不送自找之穷，不迎不义之富。”发人深思。

老土豆

毛佩莲 发表于 2019-2-8 16:09
读颜老师的文章长知识，原来“送穷”亦有日。
“不送自找之穷，不迎不义之富。”发人深思。

颜逸卿

黄成兴 发表于 2019-2-8 14:46
读罢颜老师(送穷)一文，颇多感想。人穷志短人微言轻，一个穷字把人憋死，所以会有穷则思变。古来送穷 ...

    黄兄说得真好，在下深以为然。

颜逸卿

毛佩莲 发表于 2019-2-8 16:09
读颜老师的文章长知识，原来“送穷”亦有日。
“不送自找之穷，不迎不义之富。”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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