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唱(131) 《大荒印痕》序之一 窦忠强
赏读颜逸卿的新编文集《大荒印痕》,我的目光常停留在那个微光闪烁的知青角落,有见识,也有思索。 颜兄在北大荒生活了十年,那时候大家都是同睡一铺炕、同喝一锅汤的小青年,而今他修炼成了一位无忧衣食、以笔谋生的编辑、作家。本来尽可轻轻松松地写些应景应时小文、漫笔游山玩水、甚或诌媚权贵名流炮制些捧脚帮闲文字,聊以自慰又能换些喝酒的小钱。但他却把笔触延展到了旁人惯熟的街头巷口、饭馆桌旁、旅途车上、或与好友通话里,敏感地捕捉着一个个知青小人物的故事,以此作为他创作的原材料,织绘出他们挺拔鲜活的形象,剖白出他们淡淡的生存心迹。 那场“知识青年上山下山运动”过去几十年,早已是风流云散,也早已不是当今的社会性话题;再过几十年,“知识青年”和“上山下乡”可能真的会成为鲜为人知的词汇,只能收藏在图书馆里了。 我们这些即将老去的知青朋友或结伴回访下乡故地、或聚会把酒放歌自娱自乐、或出书回首往事自说自话、或网络口水论争有悔无悔、或国家级剧院里讴歌“兵团战友胸有朝阳”的当口,几乎看不到一些人的身影、更听不到他们声音,那些个事似乎与他们无关,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去告诉他们正在发生着的那些事,岁月早已经把他们的理想抹去了光彩,生活的扁担压的他们变得很实际。因为明天早晨他们还要出摊、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没凑齐、身上正插着几根管子躺在监护室……这些人早已经是这个社会中“沉默的人”。 颜兄笔下点染的那些开饭馆的知青、卖油饼的知青、扫大街的知青、与死神较量的知青、纽约唐人街上的制衣知青、留下来的知青、修车的知青……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看看这群人的独白吧:
“我们这些人啊,现在就只有孩子了!”(《扫街大嫂的欣慰》) “妻子有病,家靠她支撑,日子过得不轻松。不过,再熬几年,孩子大学毕业,我家就出头了。”(《修车师傅的资本》) “咋不苦呢?热天太阳晒,冷天寒风吹,落雨下雪也要出来做,没办法,要吃饭呀!”(《卖油饼的大姐》) “反正也习惯了,当年的垦荒队员、转业军人不也这么过了了。”(《留下来的知青》) “人活世上,谁没个难处?我腿不好,也常得人照顾,凡事往好里想想就开心,往坏处寻思就悲哀。钱是身外之物,丢了可以再赚,开心丢了就难找。”(《残疾无碍》) “像我这样的人,想找到一份工作也不容易!要文化没文化,一句英文也不会说,张口一个洞……”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洋插队的知青》) 作家和媒体等文字工作者自然要写东西,他们关心的是新闻价值、历史的厚重度和社会的关注度,他们也和普通百姓们一样,审读意识都在随着社会的急剧转型而急剧的改变着。面对这样一群生命渐渐走进秋天的知青小人物,还指望他们再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壮举吗?还能闪耀出什么样的精神之光呢? 可颜兄就把这群人作为文学创作的重要坐标点,扫描他们,记录他们。他把自己完全融进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物的情感之中,甘愿与之同呼吸共命运,最终视为自己的同类。他在文中写道“我与他们并没有啥两样,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耕耘而已”。作家的这般真切的悲悯情怀是极其难得的,相信读者会感受到它的温度。 颜兄写这群人的文字,平实质朴,却很受感染,尤其喜欢他那种不一下子就打动人心,而是引人慢悠悠细细品味。他的文字没有太多修饰,也不刻意夸张渲染,总是带着理性去叙述,不着痕迹地对人物一点一滴进行解剖,从而让人在回味过程中思索。 记得头一回读《丁香许秀钢》时,便有此感受。颜兄借人们熟悉的丁香,提炼一种不死的精神,喻人寄情于知青小人物,赞美他们奉献自己甚至粉身碎骨以度众生,是生命的张扬和极致。自然使人联想到这群人先下乡后下岗,一生中两次作出的牺牲。这不仅是同情,更多的是理解和敬佩。 颜兄在《留下来的知青》一文结尾的话,展示了他心灵上的自我拷问,也是如山一样深厚的理解和尊重。 “当我们这些‘过来人’,每每还在为往事‘不堪回首’、且有‘切肤之痛’时,而她们却始终没离开那片黑土地,如果说我们有时还觉得失落得太多,活得太累,而她们在生活中又企求着什么呢? 即使支撑她们的只是一种纯伦理和道义的力量,即使有人会对此不为然,可是,她们这种敢于正视现实、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不正是一种境界和美意吗?舍此,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走近知青的那个微光闪烁的角落,体味一个个知青小人物的遭遇,感受一种独到的眼光,还是来读读颜兄的文集吧。
2011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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