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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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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0 17:47: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宋宝安 于 2013-12-10 17:49 编辑

         心中的山              
                                         宋宝安
               我寻觅他的浓荫,坐于其下,
                品尝他的果实,满口香甜。——圣经
       父亲五十岁才有的我这个“老疙瘩”。他说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君向潇湘我向秦,和他“盯蹦”来的。——当然这是气话。父亲赶上大清朝的尾巴,童年胡乱读了几年私塾,十几岁做工,在大沽造船所(洋务运动中国早期船厂之一)船面学徒。父亲兢业,经年茹苦,总算熬了个轮机长(大车)的职务。他开的小火轮儿拖过小鬼子的铁甲炮舰;拽过美国人的巡洋舰;拉过国府军的兵船;新中国,还豪迈地迎送过万吨客货轮(大型船舶起停码头需要拖轮辅助)。做船面儿工作的人干净,初识父亲,仅记得他是个又白又胖干净利索的老头子。依稀的记忆里,父亲在家过年的时候不多,他的拖轮拖着驳船经常出海。旅大,烟台,营口,葫芦岛,青岛,上海,到处地瞎转。外地回来的父亲总要带回些土特产,葫芦岛的苹果,烟台的梨,上海的奶糖;特别是青岛捎来的大荣果(花生),那是只有过年才有资格享受的稀罕物。即便父亲的船不出门时,逢年,他也很少在家过年,他要值班看船,紧着外地船工回家团圆,行乎不得不行,又能多捞些“资补”。航务一处的行政和他的大徒弟——同院住的三哥大年初一先后来家拜过年时,父亲仍在班上。父亲回家时,能带回二手的扑克和象棋,这可是我的心怡之物,就此,原谅了他的“爱船胜过爱家”。
    上初中时,父亲已退休赋闲。那一年,母亲因病去世,我和父亲鳏孤相依。生活的夹板突然套在父亲的肩上,让他一时难以承从。父亲人胖且苯,又有血压高和心脏病的毛病,自理尚是勉强,很难它顾。疾恙缠身,脾气见长,忧郁于衷,常发之于外。父亲常发脾气,象变了一个人,已经不是常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挂在嘴边的父亲了。父亲对“先后天”的诠释是,他那辈人,忧患元元,吃尽苦头;我这辈人呢,乐不思蜀,却家忘国地乐不够。一厢情愿地附会,与教学大纲的标准解释相距甚远。有个头疼脑热,那年月算小病小灾,买点“小药”顶顶,不去医院。赶上我生病的时候,父亲对我的态度会魔术般地改变,回到他本该慈祥的本位,屈尊俯就,和蔼,体贴,熔化了我心中时常泛起的酸楚。父亲会哄着我强量着起床,帮我穿好衣服,到街上溜达。父亲不能快走,我走不快,拉着他的手“磨磨着”,像没有动力的驳船被老迈的拖轮拽曳。父亲带我到新华路"红星池澡堂"洗澡。用热毛巾给我搓身,让我发汗。洗完,就在堂馆小憩,要壶茶,和一个洗净切好的青水萝卜。澡堂出来,爷俩打道回府。知我爱吃肉,路过酱货店父亲总要给我买个酱猪蹄。那时的酱制品好吃,别说吃,就是站在店门口思索吟味儿就可送二两酒下腹。长街之上,我肆无忌惮地啃着猪蹄,父亲看着,仿佛比吃着的还香。猪蹄啃完了,到家了,我的病好了。父亲的慈祥也渐行渐消,是这样地来去匆匆。真巴不得生成慢性病,让他老人家的慈眉善目多维持些时辰。
     初中将近一学年,一场全国性的风暴开始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三家村”扫完了,开始扫人,而且是普通人。大院里阿彬的妈妈是四川蛮子,讲普通话时“小辫儿”不带儿化韵。她就问了一句,“怎么,运动还要剪小辫?(小便)”,被激进的人利用,罪过是诬蔑文化大革命。剃头,游街,批斗。天正热,阿彬妈妈的背心裤衩全都湿透,汗滑得像泥鳅,没了头发,批斗者掐都掐不住……。父亲的大徒弟同院住的三哥也险遭挨整。三哥家门口墙上突然贴出大字报,说他的小火轮在大沽口协助过国民党军逃亡。不知是谁捅咕的多年的陈糠烂谷子,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十几个戴袖标的学生与三哥辩论,学生没敢妄动正值壮年的三哥,双方僵持着。在外场向来懦弱的父亲,在此关键时刻,仗义执言,“学生们,回家问问你们的爷爷和爸爸,给没给过国民党干过活?干过,让他们也来陪陪榜!”掷地有声,把戴袖标的学生们问傻了。初期的学生大多还没被教唆得太过猖狂,自知理缺,卖个破绽,“以后再找你算账!”匆匆收场。三哥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激动地说不出别的话,抖了两下,叫了一声,“大车”……。这件事对我的触动极大,乃至影响到我的将来,在纷乱扰攘的社会之中父亲可堪榜样,他犹定位的坐标,教我正直,善良,仗义执言,敢讲直理。有了这一点,余之,乃自郐以下了。
    父亲的健康每下愈况,而我面临着分配,去北大荒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父亲不理解,辛勤培养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第一代学生,还需要老农教育教育,是老师不行,还是学生出了问题?父亲走脑子,其实就是舍不得我离开。父亲的身体是经不起当时那种敲锣打鼓家中泡式的“家庭动员”了,没办法,让我去了北大荒,我也愿意去。
     到东北没多长时间,父亲又住院了。这次,比以往都重。父亲在医院恢复得还算不错。后来听大姐说,那天,父亲精神很好,还下地溜达了。他问我的照片,大姐说,我的照片带走了。大姐想起家中表罩子里有我的<学生证>,就抽个空儿匆匆忙忙回了一趟家,把<学生证>上我的一寸照片抠下来,拿给父亲看。父亲举着相片凝神地看着,很满意。晚上突然间不行了,不能说话,处于半昏迷状态.,看来白天的情景是逥光返照。大夫进行抢救时,父亲的脸一直扭向病房的门口,眼睛一翻一翻的。他是念我回来,想临终见见他的老疙瘩一面······。大姐拿着我的那张一寸照片,在他耳边大声地喊着,“爸,爸,小宝(我的小名)路远,他回不来了。他在外边很好,爸您就放心吧!”……。
    回家探亲,时时想起父亲。哪麽,能有一次机会,让父亲看着我从北大荒扑面而来,该是何等地高兴!我探亲又是何等地硬气,威风!……山的原型过早地崩溃了,崩溃得太早,每想到这些,总不免有人琴俱亡之痛,但存留于我心中的那座山,永远是那样地伟岸!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悼念,就以这一点点迂阔的文字来悼念他吧。
                2013/12/10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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