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唱(155)
和老朋友唠唠唠唠《知青》
阿蕨老妹:
前面信中您提到的《知青》里的哈市知青能轻松的翻译苏联老人的信笺并写回信,这件事是否可能发生呢?
这让我想起我的二哥。他学俄语用功,初中起就和苏联小朋友互通明信片,六几年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家里就是不让上,上班挣钱养家,被母校找去任俄语代课老师。高中毕业生,外语学得好,译、写一般的信件是没问题的。你家先生的分析合理,判断有依据。顺便说说,本土豆还当过初中俄语课代表呢,还记得俄语中的土豆的发音是“古古陆祖”,背一段《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听听?
这里可能涉及到一个问题--文学和现实及历史的关系。说到历史就复杂了,尤其是中国近现代史,现在看来,伪历史、颠来倒去的历史太多,不说它也罢。就说说文学和现实和生活的关系,这也是我迷惑的问题,尤其是看了《知青》,更想整明白一点。
多年前,看到一句话:“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令人开窍,使我明白了不少事。
最近读到一篇文章,作者引用了一位英国小说家在谈到小说和现实的关系时说的一句话,他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历史事件,而“国王死了,王后因悲伤而死”则是故事。他形象生动又具体的理清了历史现实和文学的关联。比那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更说理、更明了。
国王和王后都死了,是被载入历史的现实,不能把他们二人写活了,就是作家创作的底线,尤其是历史或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
在“国王和王后都死了”的基础上,作家们就可以演绎故事了:皇子弑父而死,王后令御厨下砒霜慢性毒死了国王,国王日理万机没等万岁就累死了;王后被朝臣们编个罪名依律砍头或由新国王赐毒酒……只要故事情节编排合情又合理,细节不失常规,人物形象丰满、语言生动,间隔着整出点章回悬疑,就会有人喜欢读,愿意看。
如果想象的翅膀展开得再大胆热烈浪漫些:王后祭拜亡夫,悲伤至极,雷惊墓裂,王后纵身入坟,双双化作蝴蝶,飞到月球上喝桂花酒去了,编神话传说式的小说,作家们更不乏能耐。
本土豆尝试着按“死去”和“悲痛的死去”英式判别法再读《知青》书、回味《知青》剧片段,就有了些新的觉悟。
知青中很多人学习过俄语,这和“国王死了”都是历史事件,而“知青中有‘能读会写’俄文的人”就可以被视为和“王后因悲伤而死”一样是可能发生的故事。按此创作法,作家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小魏翻译俄文信并回信”的情节编进他的小说。
同样,在“知青是集体坐火车到北大荒去的”这样钢钢事实基础上,编、导需要带给观众一种开场时的“震撼力”,就制造出了闷罐车车门一拉开,三地知青群体同时亮相的画面,继而出现欢呼、打架,不坐马车步行走等一系列可能发生的故事。这样演绎出的开场白,说失之穿凿还真有点附会的意思。(上海知青到哈后,和走同一条线的哈市知青重新编组再上同一趟短途闷罐车,一本知青文集里讲过这样的事。)
七连的连长指导员八年不挪窝,食堂里坐着吃还是站着吃,马车老板子是知青还老职工,小路两旁是白桦林还是柞树棵,等等细节,那就要看作家的小说里咋需要了。
前几天参加了“中华窦氏文化研究会”活动,会长窦学田是原公安大学的退休教授,80岁的老人竟也看《知青》。我说剧中某些细节显粗糙甚至失真,看上去“假”。他却说,你们都是当事人,在那里生活过,容易发现毛病,可电视剧不仅仅是演给你们知青看的。你看,这位老人说的是不是也有点道理?换个说法就是,没有知青经历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细节的,他们就是看故事。
长征是真事,《长征》里的长征就不一定真,导演金某制造了这样的结尾:当红军将士千难万难走出草地那一刻,老天爷赏了一场大暴雨,毛、朱、周、张、博等全体首长还有邓颖超,挎起胳膊高唱国际歌齐步走,一点不累,可没听说有几个当代人说它不真实,相信很多人为此还流泪了呢。金大导太能编,编造出这样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十几年后还浑然不觉。前年,我参加过一次知青题材电视剧座谈会,金导说这是革命+浪漫的需要,17团的耿明志当场反驳他。若金导来导演《知青》,欲把知青比红军,那当然就不是粗糙、失真的问题了。
真替贯写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梁作家惋惜,为啥不学学同是一师知青出身的剧作家邹静之,写康熙写老纪写白蛇写赤壁写古玩,电视台为争演他的戏都打破了头,有几个观众能挑出康熙戏里的毛病?
当然,细节很重要,至少它影响看戏者的情绪。有一部电视剧,说的是民国初期的事,主人家竟然摆着红色塑料脸盆,打斗时落在地上还蹦了几个高,为此膈应了好一会。《知青》里,不论是在北大荒还是陕北农村,竟然没发现一个剧中人的衣服上打着补丁,没有一个知青抽烟;下雨天,康拜因还在收麦子…… 如果没有这些,就更完美了。
《知青》剧太现实了,几千万知青和相关的人群都是剧中人。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自己的《知青》。
又一篇边走瞎唱,是一个人的观感,与你交流。
老土豆
201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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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兄:
打开邮箱时,嘴里还没有停止早餐的咀嚼。
说到文学作品与现实和历史的关系,我觉得当然首先是尊重历史。不能为我所用,为某种势力所用,为除了人民以外的什么什么服务。真的挺难,不怪老舍曹禺们也留下败笔留下遗憾,浩然金敬迈们也不得不屈就把原本完整的作品修改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还记得冉莹《走过……》中的老钱吗?他最后的选择让我钦佩不已:他知道要有所不为并坚持了。然而这恰恰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从众易,脱俗难呵。甭说作家了— 不得不屈就的作品才有可能被采用,你想作品面世,就得有挨骂的准备。公安破案法院判案都挨骂,也都有迫不得已的被动原因,你说这活儿怎么干呐。我是会计,退休后的感觉就是一个爽字,好像重获自由,特同情还在岗位上的同事们。我就不信天宫一号中的三位英雄以及下潜7000米的蛟龙们没尝过这种被迫的滋味,没有过丧失原则的妥协。
还有就是文学作品的典型和概括。它如果照搬生活不就和咱发的纪实帖子一样了,怎么出书怎么拍电视剧?简爱感动了好几代人,总有人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却又发觉有更多的不同,我觉得这就是文学和生活的区别。《知青》作者敢给作品起这么大的名字,自然是想尽可能反映这个群体遭遇的方方面面。但是一千七百万人长达十余年的空间,再筛选提炼也还只能是挂一漏万,小说用买羊和买马的情节触摸到了新疆兵团和内蒙兵团的皮毛,总算说得过去,要是再去云南兵团买橡胶就成笑话了。我就有个发小去了云南水利兵团,曾在帖子中记录过那段书信来往的趣事和奇遇,所以其实可以用知青与同学的书信以及聊天反映覆盖全国的上山下乡角落。
说到结尾的突兀和草率,估计是作者实在是修改烦了,有点儿快刀斩乱麻,爱谁谁啦。都说作品是自己的孩子,连给自己的孩子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帽子甚至让孩子说什么话唱什么歌都得听别人的安排,就是没文化的母亲也不情愿,何况那么有学问的作家呢。肯定有情绪,又碍于协议之类的约束,“杀青”这个词儿挺准确哈。这是我瞎猜的,不作数啊。
阿蕨 2012.6.27晨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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