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冯绪杰 于 2013-7-8 21:57 编辑
回 眸 黑 土 地 (三) 卡车从团部的北面一条小道驶进了我们的目的地,没有出现想象中敲锣打鼓的欢迎的场面,没有热情的欢迎人群。脏兮兮且泥泞的土道边一排排低矮的泥坯草房,房前堆积着很七竖八的柴火垛,与一般乡间村落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散发着刺鼻的异味,几条柴狗冲着我们尖声狂吠。连队有两栋标志性的建筑—集体食堂和连部。从食堂稀稀拉拉的走出一些用过餐的男女青年人,这些人着装都油渍麻花,没有见到一个人穿有不戴领章帽徽的、曾经许诺的所谓军装!经介绍他们是几个月前先期到达的上海、哈尔滨的知青,我们的到来,他们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在议论:“又来了一批”。围观的老职工与腰间扎着草绳的普通农民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孩子们倒是像看西洋景似的仔细端详着新来的城里人。从家属区走来了身材魁梧,个头不高,长着一双丹凤眼,穿着一身旧军服目无表情的杨连长。他对新来的部下们上下打量,只是淡淡地说:“先去吃饭吧”。冰凉的馒头和清水煮白菜就是我到达反修前哨的第一顿饭。给知青住的宿舍还没有上顶子,安排我们这些新人们暂时住在场院的粮库内,垛满麻袋的粮库缝隙中,用草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自带的行李,躺在上面。黑土地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寒风习习,望着高高的、四处漏风的顶棚,我久久不能入睡,睁眼到天明。没有人关照必要的注意事项,没人介绍连队概况,没有人带我们浏览这个连队的全景,还不错!连部文书通知:新来的知青先调整调整,熟悉熟悉。那就自我调整吧!猪马牛羊、草屋窝棚、拖拉机、康拜因收割机、铁牛55以及潮湿的菜窖反正看什麽都新鲜,就是没有见到枪械库。遗憾!
终于住进新宿舍,这是到连队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连队的第三幢砖房,其他两幢是连部和食堂。虽然十几个人一屋,但有火炕火墙,知足了!弟兄们高唱:“新盖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看见您好像看见红太阳,看见了毛主席的像,好像看见了亲爹娘。我们欢呼我们歌唱.....”。这首歌是当年到学校宣讲学“毛选”心得体会且红极一时、没文化的顾阿桃老太太讲用时的专利品,被弟兄们信手拈来,苦中作乐的半大孩子们的幽默无时不在。半个月后第一次发饷,还什么都没干呢,居然给了两个月的工资,扣除一个月的伙食费还有五十多块,活到十五岁,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可以让自己支配!给母亲寄去三十元,也寄去了儿子的孝心。冬天渐近、瑟瑟寒风比起当时中苏边境政治冷空气还要冷。据当地人说寒冷比往年来得早。承诺的棉鞋棉帽没有下文,没人疼自己,自己疼自己,掏钱买吧,二十多块真肉疼。狗皮帽子棉兀拉鞋,穿带起来自己看得都滑稽,整个是个闯关东的盲流呀!与想象中的兵团战士的光辉形象千差万别。 也许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知青们体验旧社会的苦、新社会的甜,食堂司务长奉命搞来些发了霉的玉米面,蒸成丝糕,其颜色发灰且口感酸苦,较之比忆苦饭还难吃!本来就缺少高蛋白的我,胃里总是流着酸水,其他的弟兄姐妹们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无奈之下,只能偷偷得到团部的商店里买上一瓶鱼罐头或四鲜烤麸打牙祭。可能司务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找来几个山东籍的大嫂来摊煎饼,煎饼的酥脆抵消了不少丝糕的酸苦。幸运的是这种伙食只延续了一个多月, 后来虽然恢复了馒头供应,但动物脂肪摄入量的太少,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少男少女们 不管吃多少,饥饿感时常出现!食堂偶尔也蒸回包子,弟兄们总是穿着棉大衣去,餐后在怀里踹上几个带回宿舍晚上慢慢享用,被司务长发现了,此位老兄站在食堂门口让出门的人敞开大衣检查!为了吃,大家在相互斗法。滑稽! 也许是为了考验和提高知青们对敌斗争的观念,经常在半夜的睡梦中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男女知青列队完毕,指导员宣称:某地出现信号弹,全体跑步去抓特务,于是呼拉拉的一群睡眼朦松的知青们到野地里跑一圈,累的气喘吁吁后,宣布解散,特务没抓着,明天的工作还得继续干。而这种紧急集合仅限于知青,从没有老职工的参与,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可能这就是接受再教育的一课!在以后的几年,我从没有听到在什么具体的地方抓到了苏修特务。歇后语说:画鬼脸照镜子——自己吓唬自己!多年后想想,是那么回事。 我当时所在的是个小连队,知青并不多,我们到来不久后成立了武装排(说是武装排,可从没有发过枪),绝大部分们的男女知青都是成员,而我却分配在老职工占多数的二排,是因为年龄小?还是出身问题?找那个武装排长央求,看着他那张踌躇满志的脸,他不屑回答我,找到连长询问,甚至流泪恳求,均无果!指导员一句话让我心如雷击,“你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是啊,多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咱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哪来那么多要求?后来实践证明,与老职工在一起也不错,他们从不问你的出身来历,总能对你嘘长问短,手把手的教你那些活计。而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课就是体力劳动,挑两个半桶水都身体打晃的我无奈的接受这现实。我们班的工作是脱砖坯,一个班负责三个坯场子,一个坯场子三个人,每天定额人均四百块。两个老职工加上我在一起,推土、和泥、脱坯、立直晾晒、砖坯上架码放,装窑、烧窑、出窑一条龙的工作,他们不但教会我脱坯技巧,还教会了我抽烟喝酒!他们的理论挺有趣儿:“解馋解懒解腰酸,解麻木解伤寒稍稍带着解心烦“。晚上拖着似乎已经散了架的身躯躺在炕上真想哭。有个体会:脱惯了砖坯的人到哪干活儿都不觉得累!在这个连队我没有干过农活儿。零九年回访军川,我特地到十九连怀旧!曾经住过的场院仓库早已杳无踪迹,水泥场院的地面支离破碎,端详着那栋破旧不堪的知青宿舍,仿佛看到墙身上那些是我脱出的砖坯烧成的红砖依旧支撑着这栋房子。 七零年冬天,团部的警通排到莲花泡维修电话线路,我们连出一个班的壮工,我是其中一员。第一次冬季乘坐卡车进入传说的莲花泡。第一次住进野外的帐篷,第一次用板斧砍树,剁成一截截做围杆。第一次抡锤打炮眼。第一次填炸药、点火炸冻土。第一次用草袋子装冻土围在电话杆周围。第一次在冰面上的鱼哈边捞鱼。第一次认识了柞木、黄菠萝、水曲柳、榛子棵。第一次胆战心惊的看到野狼绿幽幽的眼睛和听到它带有回声的嚎叫。第一次把玩警通排弟兄们的自动歩枪。第一次开怀大笑,因为生活在野外的群体都在相互扶持,相互没有戒备,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第一次在莲花泡的杂木林里体验“大烟泡”,看那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弥漫的雪片扑天而降,能见度只有几米,巨大风声在杂木林上空就像数十辆救火车的鸣响声呼高呼低、呼远呼近。帐篷里的炉火通红暖暖的,帐篷外的气温却早已达到零下三十几度。若有哪个胆大的站在外面几分钟,眉毛会挂满了白霜,鼻子和脸瞬间会冻白、冻伤。夸张的说,若站在外面撒泡尿,没等尿液落地已经成冰。天亮时已经风停雪住,帐篷被大雪封盖了半截,厚厚的积雪让棚顶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棉门被雪堵住,整个帐篷被埋起了一半!兄弟们只能跳窗而出铲通门口的雪。帐篷外的杂木林四周干冷干冷的。放眼望去,银装素裹,雪的世界!树上挂满了令人无法形容的美丽树挂,地上雪深过膝,泡子面上盖着厚厚雪被,眺望远方,天地相连,美不胜收。短短一个月的野外生活工作,让我有了那么多人生的第一次! 在十九连生活了一年后,我离开了!调到了团电业所,临走时许多同学和战友不解?你小子有何德何能?其内在的关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得知,电业所有一位曾经在十九连号称军川“一只鹰”的哈尔滨知青,我与他很说得来,而他也同情我的家庭遭遇,此兄与团军务股长相熟,故替我美言方调入)俗话说:紧车工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电工与托砖坯不能同日而语。心中增生了一丝得意,仅此而已。电业所没人教你电工的理论知识,只能自学,操作上靠师傅手把手教,回想起来真的挺感谢我的电工老师傅巩胜权!其实,电业所的工作有许多无关业务,时常需要给团领导们进林子砍柴、劈绊子,给团礼堂看大门收票,一半是电工,一半是勤务兵,并且要三缄其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