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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笺墨痕之二十三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写的是陆游自己的爱情悲剧。陆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氏士族的一个大家闺秀。结缡以后,他们“伉俪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对情意相投的恩爱夫妻。不料,作为婚姻包办人之一的陆母却对儿媳产生了恶感,逼令陆游休弃唐氏。在陆游百般劝谏、哀求无效的情势下,二人终于被迫仳离,唐氏改适“同郡宗子”赵士程,彼此音息也就隔绝无闻了。几年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在家乡山阴(今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与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表达了他们眷恋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发了词人怨恨愁苦难以言状的凄楚心情。 词的上片通过追忆往昔美满的爱情生活,感叹被迫离异的痛苦,分两层。起首三句为上片第一层,回忆往昔与唐氏游沈园的美好情景:“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虽说回忆,但因为是填词,而不是写散文或回忆录之类,不可能全写,所以只选取了一个场面来写,而这个场面,又只能选取了一两个最富代表性和特征性的情事细节。“红酥手”,不仅写出了唐氏为词人殷勤把盏时的美丽姿致,同时还有概括唐氏全人之美(包括她内心美)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具体而形象地表现出这对恩爱夫妻之间柔情蜜意以及他们婚后生活的美满和幸福。第三句又为这幅春园夫妻把酒图勾勒出一个广阔而深远的背景,点明了他们是在共赏春色。而唐氏手臂的红润、酒的黄封以及柳色的碧绿,又使这幅图画有了明丽而和谐的色彩感。 “东风恶”数句为第二层,写词人被迫与唐氏离异后的痛苦,上一层写春景春情,无限美好,至此突然一转,激愤的感情潮水突地冲破词人心灵的闸门,无可遏止地渲泄下来。“东风恶”三字,一语双关,含蕴很丰富,是全词的关键所在,也是造成词人爱情悲剧的症结所在。本来,东风可以使大地复苏,给万物带了勃勃生机,但是,如果它狂吹乱扫,也会破坏春容春态,下片所云“桃花落,闲池阁”,就正是它狂吹乱扫所带来的一种严重后果,故说它“恶”。然而,它主要是一种象喻,象喻造成词人爱情悲剧的“恶”势力。至于陆母是否也在其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只是由于不便明言,而又不能不言,才不得不以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出之。下面一连三句,又进一步把词人怨恨“东风”的心理抒写出来,并补足一个“恶”字:“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美满姻缘被拆散,恩爱夫妻被迫分离,使他们感情上蒙受巨大折磨,几年来的生活带给他们的只是满怀愁怨。这不正如烂漫的春花被无情的东风所摧残,而凋谢飘零吗?接下来,“错,错,错”,一连三个错字,奔迸而出,感情极为沉痛。但是,到底谁错了?词人没明说,这也不便于明说,留给了我们读者来噙,来品味。这一层虽是直抒胸臆,激愤的感情如江河奔泻,一气贯注,但又不是一泻无余,其中“东风恶”和“错,错,错”云云,就很有味外之味。 词的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现实,进一步抒写夫妻被迫离异的深哀巨痛,也分两层。换头三句为第一层,写沈园重逢时唐氏的表现。“春如旧”承上片“满城春色”句而来,这又是此番相逢的背景。依然是从前那样的春日,但是,人却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唐氏,肌肤是那样的红润,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如今,经过“东风”的无情摧残,她憔悴了,消瘦了。“人空瘦”句,虽说写的只是唐氏容颜方面的变化,但分明表现出“几年离索”给带来的巨大痛苦。像词人一样,她也为“一怀愁绪”折磨着,像词人一样,她也是旧情不断,相思不舍啊!不然,何至于瘦呢?写容颜形貌的变化以表现内心世界的变化,原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常用手法,但瘦则瘦矣,句间何以著一“空”字?从婚姻关系说,两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不是白白为相思而折磨自己吗?著此一字,就把词人那种怜惜之情、抚慰之意,痛伤之感等等,全都表现出来。“泪痕”句通过刻画唐氏的表情动作,进一步表现出此次相逢时她的心情状态。旧园重逢,念及往事,她能不哭,能不泪流满面吗?但词人没直接写泪流满面,而是用白描的手法,写她“泪痕红浥鲛绡透”,显得更委婉,更沉着,也更形象可感。而一个“透”字,不仅见其流泪之多,亦且见她伤心之甚。上片第二层写词人自己,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这里写唐氏却改变了手法,只写了她容颜体态的变化和她的痛苦情状。由于这一层所写都从词人眼里看出,所以又具有了“一时双情俱至”的艺术效果。可见词人不仅深于情,亦且深于言情。 词的最后几句是下片第二层,写词人与唐氏相遇以后的痛苦心情。“桃花落”两句与上片“东风恶”句遥相照应,又突入景语,虽系景语,但也是一笔管二的词句。不是么,桃花凋谢,园林零落,这只是物事的变化,而人事的变化却更甚于斯。像桃花一样美丽姣好的唐氏,不是也被无情的“东风”摧残折磨得憔悴消瘦了么,从词人自己的心境来说,不也像“闲池阁”一样凄寂冷落么?一笔而兼有二意,却又不着痕迹,很巧妙,也很自然。下面又转入直接赋情:“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两句虽只瘳廖八字,却实从千回万转中来。虽说自己情如山石,永永如斯,但是,这样一片赤诚的心意,又如何表达呢?明明在爱,却又不能去爱;明明不能去爱,却又割不断这爱缕情丝。刹那间,有爱,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颜悲戚情状所产生的怜惜之情,抚慰之意,真是百感交集,万箭簇心,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再一次冲胸破喉而出:“莫,莫,莫!”事已至此,再也无可补救,难以挽回了,这万千感慨还想它做什么?于是快刀斩乱麻:罢了,罢了,罢了!明明言犹未尽,意犹未了,情犹未终,却偏偏这么不了了之,而全词也在这极其沉痛的喟叹声中结束了。 这首词始终围绕着沈园这个特定的空间来安排自己笔墨,把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事情和场景历历如绘地“叠映”出来,在鲜明的形象对比中,充分地展示出“几年离索”给唐氏带来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词节奏急促,声情凄紧,再加上“错,错,错”和“莫,莫,莫”先后两次感叹,荡气回肠,大有恸不忍言,痛不能言的情致。总之,这首词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是一首别开生面、催人泪下的作品。(杨钟贤,张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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