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煤炭和煤炭行业

韩荣杰

  关闭小煤窑的理由是它不够安全，造成资源浪费——这指的是小煤矿遇到难采的煤层区域，就会跳过去，去开采容易开采的地方。
  政府说，我们不是要关闭民企，而只是要关闭不合格的民企，不够规模的民企。
  于是，小煤窑为了生存下来，开始升级为小煤矿，再升级为中等规模的煤矿。
  但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始终解决不了，那就是民企的效率总是比国企高很多，在一个竞争行业，效率高就意味着利润高，即使在行情不好的时期，生存能力也远高于低效率的国企。
  所以，国企总有冲动，最好将民企全部关闭。

韩荣杰

  大家应该还记得2008年年初，南方的那几场大雪。
  2007年年底的煤炭订货会上基本上没有签订多少合同，煤矿方面期望价格为580元/吨，发电厂方面期望价格为540元/吨，双方为了这40元/吨的差距僵持在那里。
  由于没有签订合同，电厂采购就非常谨慎，库存始终保持在十几天的水平。
  谁也没想到，到了2008年年初南方连降大雪，造成了运输上的困难。而电厂方面由于库存不多，发电形势告急。
  国家的大领导亲赴大同，将各大煤矿领导，包括民企煤矿，召集到一起，号召大家救急，说国家有危难，这时不要计较个人得失，企业得失，先将煤炭运到南方，交给发电企业。
  领导走后，国企立刻执行领导指示，但民企就没敢动作。
为什么民企不听话呢？
  因为双方还没有签订合同，你若是在商定价格前先把煤炭运过去，到了电厂用掉了，再来和电厂谈价格，基本上只能是电厂说多少就是多少，因为煤已经用掉了，如果你不同意电厂的价格，电厂会说，那好，等咱们谈好后，再付款。
  其实，领导当时应该多说一句：以国家信誉做担保，如果电厂不付款，由政府支付煤款。
  这样的话，民企就会放心发货了。

韩荣杰

  2008年除了南方大雪外，还发生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山西开始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煤炭资源整合。
  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次煤炭资源整合与民企的集体不听话有关，但山西显然得到了上级的谅解，因为受此影响，2009年山西的GDP增速为全国倒数第一。
  也许还有人记得，从浙江去山西投资的企业家们，集体回到浙江，要求浙江官员去山西为他们发声，就是那时发生的事情。之前是山西的招商官员去江浙一带招商，请江浙一带的投资人去山西投资建煤矿，有的村子是全村集资去山西投资的，投资后，山西方面要求缴纳资源价款，据说当时的说法是，你交了资源价款，就相当于把地下的资源买下来了，什么时候开采都由你决定。投资人只好再回去找钱，交了资源价款。
  但转眼就开始了煤炭资源整合，资源整合力度非常大，对民企来说，甚至可称惨烈。
大致是这样，民企需要挂靠在一家国企下面才能允许你生产，大国企可以出较少的资金，拿到民企的大量股份。听说过的一家民企，先是被国企以很低的价格买走51%的股份，按照双方的约定，这样就可以生产了。但过了一段时间，仍然不让生产，问之，则曰，你还需拿出30%的股份，而这部分国企已经不准备拿钱来买，而是允许生产，用出售产出煤炭的钱来购买这部分股份。
  这就是那些浙江投资人回乡找浙江官员去山西讲理的背景。当然，这种讲理注定是不了了之。
  当2016年煤企再度出现困难时，山西官员再去江浙招商时，出现一片骂声。
  当然，也有极个别的民企由于不可知的原因，保留了下来，几家这样的民企组成了一家较大的民企，据说符合了政府的要求。

韩荣杰

  2008年的煤炭资源整合，有效地减少了煤炭供给，使得煤炭行业的黄金年代持续到了十年，即所谓黄金十年。
  但，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这样的黄金时代，使得国企的员工人数持续上升，有家主打炼焦煤的大型国企，员工人数甚至达到了不可思议的22.5万人。
而在澳洲，生产规模相差不大的一家企业，员工最多的时候，大约有1万人，长期保持在7千人左右。
  其实煤炭的直接生产成本一直都不算高，如前面提到即使是大型国企，九十年代中期也只有90元/吨，2003年我在山东一家国企看到大约是155元/吨，即使到了2017年，也只有200元左右。
  但前面提到的山西五大煤炭国企贷款超过1万亿，这意味着，贷款利息折合到生产成本中，大约相当于200元/吨。
  山东的那家国企挺有意思，他们的销售处副处长告诉我，他们没有贷款。
  我有点吃惊，对比山西煤企200元/吨的利息成本，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我和同行业的其他朋友聊起此事，说如果他们真的没有贷款的话，至少意味着他们成本比山西煤企低200元/吨。那位同行说了一句话：他们是没贷款，那是因为没有银行敢贷款给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最艰难时刻的，但没有背上巨额贷款，总归是好事吧。

韩荣杰

  中国煤炭的供需平衡形势是这样的，像中国这样地域辽阔的国家，如果供需完全平衡的话，会表现出局部地区紧张、供不应求局面。一般而言，供给方多出10-15%，则会表现出供需大体平衡。
  另一方面，鉴于中国的特殊情况，譬如每年开两会期间，都会有很多煤矿被叫停，春节、国庆、年底等各个时期都有可能随时被叫停，因为这些日子里绝对不能出席大事故，那么停产就是最安全的。
  这就进一步加剧了供需平衡的难度。譬如2008年北京奥运会，为了奥运蓝，山西向天津的汽运煤炭从四月初开始停运，一直到奥运结束，直接导致了煤炭价格暴涨。
黄金十年间，煤炭行业整体上是盈利的，所以资本便流向这个行业，到2017年，有个数据，当时在建和已经建好的煤炭产能大约是56-57亿吨/年，而年需求在40亿吨左右。亦即煤炭行业处于严重的供过于求状态。
  前面说过，山西国企都有巨额贷款，不但没有能力还贷款，甚至连利息也还不起，而且很多到了年龄该退休的职工发现无法领到退休金，因为单位没有钱为员工交社保。
  这时，政府推出的第一个减产能措施叫 276个工作日，即无论是国企还是民企，一年工作日不能超出276天，且不是到年底结算，而是立刻开始计算。
煤矿的设计工作时间大约330天，每年有一个月的设备检修时间，但因为煤矿大多是两班生产，绝大多数煤矿利用平时的第三班时间进行检修，所以只要不是政治任务，一般是不会停产的。
  276工作日法出台后，几乎立刻减少产能24%左右。

韩荣杰

  2017年减产能的方法，除了276工作日外，还有当某地出事故后，立刻令周边所有煤矿停产，先自己检查，然后由有关部门验收后才允许生产，但同时却又有意识拖延验收时间，常常是事故发生后，一两个月都不进行验收。
  这就使得全社会的供给有所下降，几个月后，煤炭价格终于通过人为操作，回升到了历史高位，
  虽然这个行业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真实供求关系的反映，但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政策会持续多久。
  直到2017年煤炭订货会在秦皇岛召开，我去那里见一些朋友，其中一位在河南国企工作的企业中高层人员告诉我，他刚刚去北京开会，明确说了，给国企五年时间，让国企在这几年内把银行的贷款还了，经营情况要有明显好转。
  闻言，我有些无语，我问他：“这就是说，煤炭价格要一直维持在历史高位？那样的话，岂不是让全国百姓为国企的低效买单吗？”
  他笑了笑，问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有一个问题，中国煤炭价格高，有可能带动世界煤炭价格上涨，你又不能随便加关税，最终的结果岂不是便宜了外国煤炭企业？”我又问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关税手段吧。当然，完全不进口做不到，但会控制进口数量的。”
  煤炭从用途上分，主要分为炼焦煤和动力煤两种，2017年发改委做了一件令业界内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他们直接定了一个炼焦煤年度价格。
  当时炼焦煤已经到了按月或者季度定价的阶段，现在忽然要回到年度定价，且是由政府部门直接定一个价格，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都认为此事不可行，如果一定要行的话，过几个月也会变，毕竟市场有它自动调节功能。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2018年真的按照政府定的价格运行。
  那段时间，我常常去参加煤焦行业会议，有一次，中午用餐时，电视上播送欧洲某个国家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有人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说，咱们这是市场经济吗？”众人都笑了。

老土豆

   “大社会，小政府”的口号，在中国民国时期曾实行过几十年，结果是民族工业大发展、市场繁荣、百花齐放。
   前些年，老朱主政时，喊过这样的口号，也努力实践了几把，例如精简政府机构、缩小各级审批权力、简化办事程序等。结果反弹很厉害，老朱很苦恼。


   八十年代开始，大讲社会主义初阶段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虽然不好意思丢掉前面四个字，可也比较符合中国的现实，承认“计划经济”落后了就好，那就按价值规律办事，让“看不见的手”调节市场，分配资源。对内搞活，对外开放，百姓兜里钱多了，个人买房卖房、出国旅游都不是新鲜事了，多好啊。
   可近些年，好像中国已经走出了初级阶段，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词也不提了，市场和市场经济成了敏感词。中国开要开始引领世界经济发展、指引和领导人类命运了。
    这是咋回事呢？把明明白白的事整糊涂了。

韩荣杰

老土豆 发表于 2022-8-31 08:48
“大社会，小政府”的口号，在中国民国时期曾实行过几十年，结果是民族工业大发展、市场繁荣、百花齐放 ...

窦老师说的是，把市场的还给市场，这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写了一些煤炭行业的真实情况，是因为我观察到，现在政府还在用计划经济的手段管理，试图达到市场经济的效果。
2016年底时，中国在生产中及再建煤矿生产能力达到了57亿吨之多，而消费在40亿吨左右。从那时起，便以去产能为口号，考核各级政府，官员。
这种思维已经形成习惯，到去年，终于真的产能不够了，价格飞涨，再也控制不住。
为了掩饰错误，便找原因，说煤矿屯煤待涨等等。一方面开始要煤矿抓紧生产。
这不禁让我想起计划生育，二十年前就有人一直呼吁停止该政策，但傲慢的官方一直置之不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直接呼吁人们生二孩、三孩。
人们在生活中对煤炭价格居高不下感受不深，主要是前几年一直是电厂在扛着。
从2012年到2016年间，煤炭价格一直处于低谷，那段时间里，电厂赚了不少钱。但在后来几年，为国企能够生存下去，能够还贷，持续维持高价时，电厂一直在扛，直到他们也扛不动了。
因为民用电一般都是最后才会调整，所以民生感受不深，但试想一下，哪个行业不用电？工业用电、商业用电价格上涨后，早晚会转嫁到消费者（也就是普罗大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