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山》,想到了小吕 石予民
读刘军《守望黑土地》一书中的《小山》,看到小山惨然离世的结局,心情很沉重。刘军写的是真人真事,小山姓吕,叫吕振峰,天津人。在12团小有名气,是因为他和同是天津知青的小毕,足球功夫了得。据天津青年说,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们肯定会成为长于左树声、陈金刚一辈的天津队主力,弄不好,还是国脚呢。由此我想起前几天去良乡看望30年未见的小胡子——史孟臣,他是哈尔滨知青,冰球打得好。那天我提起国家冰球队姓姚的主教练,小胡子接茬说道:“嗨!那是姚乃刚,我们的板凳队员。”又一个“要不是文化大革命……”。 与小山见过几面,不是很熟,没出事截肢之前,确实如刘军所说“好贫嘴,遇事好嘚吧”,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见到他,总是乐乐呵呵,笑脸相迎,主动打招呼,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和他的老乡相比,小山的天津味儿似乎更浓一些。他健全的时候踢球什么样子我记不起来了,倒是他残疾后的一次随意玩耍,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是在汽车连车库前的广场上,几个小伙子正在踢球,小山站在一边看着。皮球三传两传,滚到了小山的面前。到底是钟爱足球,见了球脚就痒痒。小山稍稍迎上几步,把球停下,轻轻地用脚尖一钩,把球挑了起来,当球下落到膝盖高时,只见他侧过身子,抬腿劲射,将挑起的球踢向远处。这一脚,动作看着不大,但干脆利落,急促有力,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做这些动作时,他的右手始终插在兜里,左手空空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飘逸起来。一招一式,显出正规训练的范儿。这么好的一个足球苗子,又被那个令人诅咒的年代耽误了。
最想不到的是,小山人生的最后一程竟然走得如此凄惨:结发妻子离他而去,又草草地与一寡妇结婚。带着媳妇儿子回城,没有一块栖身之地,小山只得带着媳妇儿子钻进了路旁的地震棚。不足四平米的棚子,中间还长着棵大树,一家三口一住十来年。小山病倒了,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就这样,他还拦着媳妇,不让她去找儿子要钱。天天练气功的媳妇一气之下,离他而去。小山贫病交加,最终倒毙于这间棚子里,身上盖的还是下乡时发的黄棉被。等儿子发现时,小山已经去世几天了。看到这里,让人伤感至极。同样让人伤感至极的是,小山的儿子参加工作,住进单位的集体宿舍,面对从未享受过的极其普通的居住条件,大小伙子竟然失声痛哭,可见他们一家十多年来在繁华的津门故里住的是什么窝棚,过的是什么日子。
荒友们爱聚会,一聚,连吃带喝,连聊带侃,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有时,我冷不丁地想起刘军笔下的小山。小山是我们的荒友,怀念他,与开国老前辈缅怀战死疆场的战友,兵团知青缅怀献身于黑土地的荒友,完全不是一码事。同样是死,革命烈士是壮烈牺牲,长眠于北大荒的战友可能是殉职,获烈士称号的也不在少数。小山呢?他死于返回天津十多年后的贫病交加。同样是知青,我在这里灯红酒绿,一醉方休,小山却穷愁潦倒,倒卧街头的地震棚。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让我想起诗圣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两者极其协调地叠印在一起,久久萦绕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小山病殁数日无人知晓的路边棚屋就在门外。“克隆”一句文革时期的时髦用语:“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还有三分之二的平民知青处于社会底层之中。三分之二,恐怕是保守的。本月20日,在《北京晚报》第二版《今日聚焦》上看到了一则消息:北京市副市长陈刚表示,下一步限价房将考虑满足公务员等夹心层的住房需求,并逐步扩大限价房的覆盖面。从中学到了一个新名词:夹心层。公务员都这么谦虚地甘居于夹心层,大多数知青怎么能和公务员平起平坐,可不就在底层吗。
2008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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