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煤炭和煤炭行业

韩荣杰

聊聊煤炭和煤炭行业

   前段时间，路过一位朋友所在单位，正好他在，就进去与他闲聊起来。正聊着，他的一位年轻属下进来找他办事，他便要这年轻人加入我们的闲聊。
  当时的话题是战争与和平，由俄乌战争引起的。
  年轻人说，战争不可避免。
  我问何故？
  他说因为资源有限，特别是能源有限，所以早晚会因为争夺资源打起来。
  我说这不可能，二战以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已经明白，虽然资源有限，但可以通过和平的方式——贸易获取，完全没有必要通过战争来掠夺。能源，譬如说煤炭，确实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但以中国为例，已经探明的煤炭储量够中国使用300-400年。
  那年轻人一怔，显然他不了解这些情况，但兀自嘴硬道：那四百年以后--“也不可能”我索性打断了他：“因为以太阳能、风能、核能为代表的洁净新能源在  今后几十年内必将取代煤炭成为主要能源，目前已经探明的煤炭储量中，大部分不会被开采出来。”

  八十年代，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煤炭仅够开采三、四十年等等。但后来这种说法逐渐消失，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煤田被勘探出来，开采年限在不断增加，终于，它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关于煤炭探明储量，有很多不同数据，一个规律是，越晚的数据越大。有的数据说，全国有7000多亿吨，而内蒙古则说它就超过8000亿吨，为全国第一。而事实上，新疆很可能更多一些，只是由于目前没有必要开采，所以在勘探方面投入不足，很多地方没有开展勘探工作。

韩荣杰

  大约在2009年，我在天涯社区的经济论坛上，看到这样一个说法：
  日本从中国进口煤炭，在下关沉入海底，储存起来，以备将来与中国打仗时使用。看到这个说法，不禁笑出声来，于是回了一段，指出这个谣言的荒谬之处。煤炭又不是中国独有，日本能够轻易从澳大利亚、印尼买到动力煤，动力煤价格最低的时候，只有16美元/吨，完全没有必要储存起来。如果真的把煤炭沉入海底，将来再取出来，其成本比直接购买煤炭高很多，不划算。且动力煤一旦开采出来，不易长期保存，譬如神化煤，不能出口欧洲，理由就是因为船期场，煤炭有可能在途中出现自燃现象。
  其现代战争，人家都是核动力，您还用煤炭做动力？这是甲午海战时候的动力，跑跑不了，追追不上，做靶船都嫌你慢。
  结果引起很多人回帖，其中一位朋友说道：你要想好，你这可是要挑战一个几乎写进教科书的说法。
  我说，不管是否会写进教科书，这就是一个谣言。因为每条船上装的煤，在哪里卸货，在日本可以很容易查到。
  （后来在中国也能查到，只不过需要花点费用，查询需要通过海关的一个三产公司去查）

韩荣杰

   以前中国是煤炭净出口国，现在是净进口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无他，国内外市场价格比较而已。
  以前出口是因为国际市场价格高于国内价格，所以煤炭生产企业当然愿意出口。现在是国内市场价格高于国际价格，所以用煤企业当然愿意选用进口煤炭。
  但这里有个问题，既然中国有这么丰富的煤炭资源，价格为什么会高于国际市场？难道是生产能力不足吗？
  这是因为有人需要国内煤炭市场在高价位水平上运行。
  在2012年之前，是煤炭行业的黄金十年，但2012年之后，由于各地不断上马新的产能，待大家都建成后，逐渐形成了供过于求的局面。到2016年为止，超过85%的煤炭企业都在亏损，而其中国企亏损得更为厉害。
  山西五大煤炭国企，贷款超过1万亿，而且他们不仅没有能力还贷，甚至连贷款利息都还不起。
  怎么办？如何破局？让这些企业生存下去？
  只有将煤炭价格维持在高水平上，才能扭转这些国企的亏损状况。
  如何维持高价？减少供给，压缩产能。

颜逸卿

    我国的能源资源的基本国情为“富煤缺油少气”，煤炭仍将是能源供应的“压舱石”吧。

韩荣杰

  九十年代煤炭行业曾经出现过全行业亏损，有人出主意道：既然全行业亏损，这样吧，咱就管大头，小的让它们自生自灭算了。
  史称：抓大放小
  结果，小企业大多开始赚钱，大型国企亏得一塌糊涂。
  1995年，大同矿务局局长写了一篇文章，他说，我们把一吨煤从井下提到地面的成本是90元，地方政府的企业是50元，民企是25元，我们如何与之竞争？
  大型国企的问题是历史遗留，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办社会，企业里有医院、学校等等，所以不赚钱不是我们无能，是体制原因。
  于是，开始分离非生产单位，将学校和医院推向社会。

  当时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在想，当国企完成减人增效后，轻装上阵，便可以与民企竞争了。

  民企是什么情况？有一次我去山西出差，去一家国企参观，回太原的路上，带我们去参观的当地出口企业工作人员对我说：“韩先生，我得去前面的一家民企办点事情，您在办公室里等我一下。”
  我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出去转转。
  看到有个卷扬机房，有人在操作卷扬机，便走了过去。开卷扬机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士，我便问她，你们的工资是如何结算的？她说，你看，这不是上来一台车吗？这里面就有我0.21元。
  这就是民企的结算方式，工作量与工资严格挂钩。

  等那位朋友办完事情，和民企的矿长一起回到办公室，我拿着一张红头文件问矿长：  “这是要钱的吧。”那文件上是当地政府的某个部门，要收取卫生费等等。

  “是，是要钱的。”矿长接过来，忽然对我说：“您猜猜，一年我能收到多少这样的红头文件？”
  我想了想，大张口道：“我估计得有几十张吧？”
  矿长笑了，他说：“您太善良了，告诉您吧，超过一千张。”

韩荣杰

颜逸卿 发表于 2022-8-24 12:18
我国的能源资源的基本国情为“富煤缺油少气”，煤炭仍将是能源供应的“压舱石”吧。

是的，未来几十年内，仍然是，但比重会逐渐减少。

韩荣杰

儿童心理学里有这样一句话：无论你多有想象力，孩子永远会远超你的想象。

在这里借用这句话，那就是，无论你多有想象力，权力的贪婪和任性都会远超你的想象。

我是1993年底进入外企的，到外企服务公司办理手续时，才知道，工资中有45%要上交外企服务公司。
凭什么？凭它是国家安全部的三产，凭只有它才能办理这样的手续。

等我进入公司，与其他职员聊起这事时，有位老员工问我道：“你知道这个比例最初是多少吗？你猜，你使劲猜！”
无论我如何使劲，都没能猜出权力的贪婪，这个比例最初是95%。也就是说，外企发给员工的工资，须上交外企服务公司95%。

韩荣杰

国企的减人增效，进行得非常艰难，他们的效率，始终不能与民企相比。但到了2003年以后，煤炭行业迎来了黄金十年，国企停止了减人增效，开始了增人减效。当然，没有这个说法，但实际上，确实是这样做的。

这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煤炭和钢铁行业赚钱，其他行业亏损严重，职工生活难以为继时，便去找大领导，大领导带着煤企领导去该企业现场办公，了解到确实属于行业困难，便对煤企领导说：你们把他们收购了吧。
于是，煤企就这样将一个与自己行业风马牛不相及行业的困难企业，收购了。
另外一层意思是，如果你想进国企当个工人，给国企的低层领导，有的甚至就是班组长送点礼，几千元至几万元不等，即可进入该国企。
史称：全民腐败。

这样一来，煤炭国企的规模越来越大，职工越来越多，黄金十年，煤炭行业一直是春天，还看不出问题，2012年后，煤炭开始供过于求，问题一下显现出来。
国企不得不开始又一轮减人增效，据说有个煤矿刚刚宣布即将裁人多少多少人，第二天该企业就有上千人去省委大门外静坐，于是，这轮减人增效便只好偃旗息鼓。

韩荣杰

2012年到2017年之间这几年煤炭国企的日子确实非常难过，2017年12月，全国煤炭订货会在秦皇岛召开，我们去秦皇岛见一些以前出口过的企业，了解当时国内的煤炭行业状况。
见了一家安徽的煤炭国企，以前向日本出口过，聊起这几年的日子来，销售副处长感慨道：“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减工资，减到一部分人不得不走的地步。”他举了一个例子，煤矿管理仓库的人员，原本工资就不高，1200元，减一半，只剩下600元，这就导致一部分人不得不主动提出离开。

另外一家山东煤企，说起他们的困难：“我们周边有四家小煤矿，老比我们卖得低，不管我们怎么降价，他们都能出更低的价格。没办法，只好把他们都买下来了。”
“他们肯卖吗？”我提出疑问。
“有两家是民企，不肯卖，我们就找地方政府，想方设法不让他们开工，最后只好卖给我们了。”（这里想方设法的意思是说，政府会说你的矿不安全，没有安全许可证等等，总之，有办法不让你开工）
“另外两家是国有企业，其实是监狱开的，我们也买下来了。”他叹了口气：“买下来发现一个问题，原本他们是犯人在下面采煤，买下来以后我们不敢让我们的人与犯人一起在井下工作，只好让犯人在地面工作。结果又有人说了，凭什么犯人可以在地面，我们反倒要下井？最后，只好不再用犯人了。”

韩荣杰

煤炭民企从它诞生时候开始，便有了原罪，因为它的低成本，使得无论是大型国企，还是地方国企都难以与之争锋。
所以，抓大放小之后没多久，就发现这个问题。
但鉴于政策的延续性，又不好直接说，我们后悔了，你还是别开了吧。只好另辟蹊径，找了好多理由，譬如小煤窑不安全，这个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人无法反驳。譬如煤老板都没素质，一夜暴富，乱花钱，这是利用人们的仇富心理。
先说说小煤窑的安全性，最初的小煤窑，安全性确实差一些，因为他们还处于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没钱在这方面投入，后来随着企业做大做强，开始在安全性方面加大投入，安全形势逐渐好转。
至于煤老板是否有素质，是否乱花钱，我认为这与我们无关，我只知道，当没有民企存在时，价格就由垄断企业和政府说了算，就如今天的油价。
最初民企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很多地方政府的保护，因为当地政府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有个煤矿能交点税，政府人员才有工资发，所以尽管上面一再要求关闭小煤窑，但地方政府还是在想方设法保护他们。直到几年后，上面想出一个办法，即不关闭小煤窑，我就撤当地政府的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