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留痕(32) 永远的风景
我的女儿在我椅背后玩着那把吱吱嘎嘎的小琴,音符从脑后尽来,给人一种跌跌撞撞的感觉,但我听得出来,这种还欠火候的琴声,依然在表现着一股生命的朝气,那是最真实最自然的音乐。 而在我的眼前,在这种远非流水之音的背景上,我总能看到一幅永远的风景,无论我闭上或大睁双眼,那种要让人从心底涌出深秋之箫声的图景就会出现,那就是我的奶奶和她那永远灰蓝的衣襟。 对于奶奶,在我心中已经是陌生的一种存在,我已经弄不清当年的奶奶是怎样拉扯着一代人走过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的鬓发的变化。记得儿时的奶奶,长长的黑头发盘在脑后。由我离家去东北务农前去看望她时花白鬓角,到我十年后归家时的华发漫生,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年,我再踏进家门,见到奶奶满头银丝时,我的那颗在外飘流了许久的心,感到了一种难以言传的伤痛。可奶奶却是用一种略带几分客气的热情接待了我和我的妻女。 临来的那几日,我就在心里暗自鼓励自己在临别的一瞬间,像小时候那样去拥抱一次我的奶奶。启程前的那个夜晚,我坐在灯下看书,奶奶在一旁洗濯着头发,边洗边对我说:“这头发已经全白了。”我急忙放下书,手忙脚乱地为奶奶倒水、拿毛巾,看着那缕缕白发在水波中游动,似乎所有的生命旅程都在炙烤着我,令我羞愧难当。而奶奶,用毛巾包裹着头发,抬眼看着伫立在她面前的我,眼睛里闪烁出一丝灼灼的光芒。我知道奶奶的心里一定比我此时想得更多,但奶奶只轻轻说了一句:“睡吧,明早要出门的。”那个晚上我梦见我的四周一片雪白,白雪已严严实实覆盖大地和那刀削斧凿的条条河床。 黎明时分,送我们去车站的拖拉机已至门口,爷爷奶奶站在晨曦中,我去和爷爷握手告别,因为我没有勇气去抱别我的奶奶,可就在两手相触的一瞬,有了新感觉:在她眼里,我已经是一个长大的男人;在她的心里,我不仅仅是远归的孙子,还是一个久别的客人。
(原载于《山东老年》200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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