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3-12-14 22:59 编辑
黑土印痕(1)
雪·树·人
近半个月来,申城飘了好几回雪,虽说交通受到很大影响,但对我这半个东北人来说,心情影响也很大,几年冬天只见雪珠不见雪花,今年倒觉得老天挺随人意的。 今儿适逢周六,一大清早就见落雪,纷纷扬扬的雪,一直到傍晚,依旧。我倚窗而立,久久凝望,屋顶和树叶被雪盖上了一层莹白,给人睱思的空间,宁静的感觉,依旧。风起了,雪飘摇着,漫天飞舞着,犹如喧闹的柳絮,犹如密密的心事,依旧。 我心里一阵激动,想江南也能踏雪,该是啥心情?出门下楼,我踏在雪地上,没听到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地邋遢,拖泥带水,嗒然若失。心里顿生一些惆怅,青春不在,那如花的笑容已经隐入岁月的风景,低头站立的姿势,总在岁月的尽头抖落一地怀想。 往事悠悠,怀想幽幽,每次回望都没有尽头,目光噙着对岁月的感叹,披一身萦萦点点的雪花,回头再望一眼留下的一行浅浅的脚痕,虽然柔弱,却也坚定执着。雪,缠绕在黑褐色的树上,而地上的雪已化了。于是,我想到生命对于这个世界的留恋,雪也是如此,既诞生了,便舍不得匆匆离去。 不禁想起了黑土地,在这样的冬日,大雪纷飞,突兀着的山脉连绵起伏;雪,越积越厚,不一会儿,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层乌白的夹缝了……黑土地的雪树,在冬春更替的时候呈现,白茫茫的雪树,让你的心万般无奈地察觉着高亢猛烈的冬季快结束的韵味。我不能不感谢黑土地的冬季,以及那里的冬春交替的难度与悲壮。它使我身心的承受力得到了磨练。 在那种氛围中,天地注入给你情感许多,那注入的形式内容都早已生命化了。当你离去后,更深地体味到一种氛围的重要,那儿的黑土和山水,青春和朋友……这一切的失去,和你的一个生命、情感阶段的结束一样。我难过、失落,怕那被其震撼、纠缠等感觉去而不返。 江南的冬天,出门不必戴口罩,眉毛也不会沾霜花,眼镜上再也糊不上薄冰,树上的叶子落不光。刮风的天气,许多树叶死死地吊在树枝上,在风中翻卷。执拗的不落的树叶,让你并不喜欢。我曾伫立在它的面前,猜测着,这不去的残骸怎样迎接绿叶的滋生呢?申城终于落雪了,雪飘舞着,落地便化,天空下没有雪堆的坠落感。楼群遮挡住地平线和太阳的升落,楼与楼中间偶尔探出一小截空白,那深灰色的横亘在蓝天和土地之中的色彩,就是都市的地平线了。 雪静静地飘落,都市与其背景都变得湿黑起来,白雪在视野或记忆里飘荡片刻便无踪影了。只有树上的雪,白花花的,像无数白色的羽毛,我想象一只大鸟神秘地飞走了,把翅膀的感觉赋予了树,树永久的凝固就在这个时分拥有了飞翔的意义。树干黑着,光秃秃地不附着一片雪花,这粗壮的干裂的手臂,托举起一团白色梦幻。 我与一位当年下乡绥滨的同学小酌。他说要到东北去出差,打算回到故土看雪。我望着他的眼睛,真想和他一起去。可我没有说。我整天在一堆忙于应付的破烂事里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空闲一点,自己成为自己的累赘,实在是一件比什么都悲哀的事。 我说,这树多好。白色的树就屹立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出我们说话的声音和喘息,震落着那树上纤弱的晶体,凄清而温柔的凉意绕在我面前。他说,太阳出来了,雪树就消逝了。我想,他走七千里路就是去寻找阳光与雪同在的那一份从容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大片森林与雪地,雪地上有爬犁滑出的悠长的痕迹和野兽的脚印,在风雪中招摇。我抬起头望树,雪原消失了,依旧是身边的树,孤独、单薄;黑色树枝上,细密地排列着晶莹的队伍。 我走向树,我惊讶这雪白保持这么久,它把都市的半空,连同我的心都给妩媚了,丰盈了。不可移动的树,承受着大自然赐予或袭击,它生长在那里,便是追求了。我希望自己今后是一棵都市的树。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5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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