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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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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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21:39: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 眸 黑 土 地
(一)
    又见纪念六一八指示现象,网络间欢呼者、纪念者不乏其人!同期央视播出的电视剧《知青》观后,两者又挑起我那根常绷起的神经,如果说一九六六年关于开展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对我的家庭是第一道催命符的话,那么一九六八年《六一八指示》不啻是第二道!我从心底痛恨那场动人心魄、触人灵魂、祸国殃民的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痛恨它所衍生出的其它运动及上山下乡运动。(明确的说是“上山下乡运动”,与其它不是运动形式的上山下乡方式无关)
   上世纪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爆发时我还不满十二岁,那时侯我有个温暖的家,父亲是文学艺术界某外联部负责人,母亲在文化部下属单位任职,两个哥哥,一个是高中生,一个是初中生,而我也就读于北京一所著名的学校。文化革命到底是什么?当年我无从知晓!小学五年级时的某一天,学校通知停课,复课要等通知。终于不用背英语单词了,不用交作业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儿了!与小伙伴们闲逛,滋事打架,围观红卫兵抄家的场面,回学校参加批斗校长的大会,具体到被抄家者、被批斗者到底为什么?咱茫然不知,好像就是伟大领袖说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如饥似渴的看闲书是我逍遥生活的一部分。哥哥们炫耀性的带起了红袖章,山南海北的串联似乎很忙。血统论喧嚣一时时,我也曾被人问及出身,骄傲的回答:“革干”,但内容是什么?懵懂!父母依旧很忙,但笑容少了,我曾问及,他们报以苦笑。在那个令人不可预料的年代,厄运总是时常眷顾我们这些平淡而善良的人家,昨天还在看西洋镜似的对别人被抄家、批斗感到有趣时,今天就轮到自己家!叔叔被隔离审查了,伯父进牛棚了,中学教师的姨被剃了阴阳头,父亲紧缩的眉头更加紧缩,从不酗酒的父亲那时似乎对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父亲被停发工资了,原本衣食无忧的家庭,生活突然拮据起来,母亲的工资不及父亲的一半,那也得活呀!
    六七年底中小学复课了,小升初、就近入学。刚过十三岁的我由于曾就读于那所被称之为:培养资产阶级贵族的学校!鬼使神差的进入一所中学的初中二年级。老师不认真的讲,学生不认真地听是当时中学混乱的真实写照。终于有一天,家门口那朱漆的大门上贴上了有“勒令”字样的大字报!暴跳如雷的哥哥当着造反派和呆若木鸡的我的面,撕扯下并撕碎了“勒令”,有所忌惮的造反派们撤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抄家如期而至!文化界的造反派似乎比学生、工人造反派文雅些,当哥哥再次上前阻止时,那个头头对哥哥说:“你父亲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是暗藏的国民党特务、用窃取主持外事工作之便里通外国”,这一连串的罪名让我们兄弟姐妹目瞪口呆!而父亲在造反派的淫威下是怎样蒙受冤屈至今也是个谜!六八年五月那个令人记忆犹新的晚上,一群号称文化界革委会的人再次涌入我的家,带走了我的母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入心头!后半夜,母亲回来了,木讷的坐在客厅,我们都惊诧的看着母亲,母亲缓缓的说:“你们的父亲死了,他们对他的结论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他留有一纸遗书,他们没让我看!他们不让我处理后事!他们让我转告你们,要同他划清界限!”。说完,母亲泪如雨下!在视法律如粪土的年代,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家庭承受了“以革命名义”的肢解?那时,我离十四岁还差两个月。(十年后文化界为父亲平反时我终于看到了那纸遗书,内容只有寥寥数语“我无法忍受他们的诬陷,无法忍受让我诬陷其他的同志。某某绝笔”)我们的家终于塌了,我们从出身“革干”“红五类“变成“黑某类”。在那以后。老师异样的目光,某些同学、邻居的调侃都如芒刺般直戳我的心窝!与几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窗结为死党,一同游离于班集体外,即便是庆祝伟大领袖最高指示发表的游行,也绝不在队伍中起哄架秧子般的高呼口号。因为文化大革命给我家庭创造出的“最大成果”是:父亲成了党和人民的“敌人”。我们兄弟姐们从革命接班人变成了狗崽子!其实,假若父亲真是党和人民的敌人,咱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十年后的悼词上说:父亲是受“林彪四人帮的迫害”。而父亲死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四人帮!上有好着下必甚焉才说的过去。
    大规模的“打倒砸烂”景象稍稍消停,宣扬六一八指示的重要性开始如火如荼了,校园内、街头巷尾充斥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大幅标语!那些积极或消极参加政治运动的学生们无奈的、也必须接受的命运挑战—广阔天地去练就一颗红心,抛却家庭,被轰出本应在的课堂,去所谓的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据说这就是反修防修的伟大战略部署。而红卫兵中造反中最激烈的,破坏性最大的、最无法无天的大学红卫兵们却与上山下乡无涉!历史总是给人开个大玩笑,假若文革中的上山下乡运动是对奉旨造反学生的惩罚的话,他们才更应该接受“去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待遇!当年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初、高中学生被后期媒体称之为老三届中大部分人却稀里胡涂的成了替罪羊,而与老三届相比六九届才是上山下乡的主力,他们年龄最小、受的教育最少。由于年龄所限,在文革中造反、大批判与其无涉,他们只处于停课和迷茫中。一大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又是最高指示下,最无奈的实践者!等待他们是什么?我有幸是他们中的一员!
    校革委会的领导们热情近乎于虚伪的鼓动,街道积极分子们地式的轰炸,积极宣扬上山下乡的种种好处,似乎革命接班人非此莫属。六一八指示后,大哥和二哥已经分别去了吉林和陕西插队。在上山下乡运动的同时,我的母亲也逃脱不了被发配的命运,她的前途—文化部湖北五七干校也向她招手。当时母亲可以带我同去,考虑到与我和姐姐去黑龙江能有个相互照应,姐弟只能结伴同赴生产建设兵团。当时我去边疆基于两点,家庭所处背景以及从小受作家林予小说《雁飞塞北》和电影《老兵新传》的影响极深,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关东山三件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驾驶东方红拖拉机驰骋在茫茫的麦海中,持枪守卫在祖国的反修前哨何等荣耀,并且还有可能改变自身命运,当时有句时髦语:出身不由自,道路可选择!内蒙兵团招募的条件比黑龙江兵团严格,出身不好的不能去!再加上东北兵团来京招募的现役军人的鼓动:“我们那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除了没有天安门和北京一样”“我们那嘎发军装发枪除了没有领章帽徽和解放军一样”“我们那嘎不象北京还吃粗粮,吃的一水儿白面,猪肉蔬菜自给自足可劲儿造”“我们那嘎军事化管理以外还有工资,一去就三十五块二”“我们那嘎每年有探亲假。假期工资照发报销来回路费”。听听,多诱人!社会主义的天堂也不过如此吧。即便去,我也必须到父亲的原单位开具证明,革委会一纸结论:“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其子女是可以教育好的”,就是这个身份,我整整背负了十年。
    母亲不愿意让我们寒酸的离开家,她把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送进了委托店,并举债为我们置办行囊,新被褥、新蚊帐、新衣服、洗涮用具,就连墨镜都准备停当,因为她怕黑土地的白雪刺坏我的眼睛。不管怎样,我们享受了插队的大哥二哥没有的待遇,新发的建设兵团标志性的土黄色的棉衣棉裤、棉大衣!快离开北京了,母亲的话愈来愈少,总是变这样的给我们弄些好吃了。我体会不出母亲当时的心情,只是把家里的一个鱼缸清洗干净,墩好了水,水底铺上细沙,向发小们要来几颗水草,几条热带鱼,告诉母亲:家里需要活物,想我了就看看它们,母亲无语的点着头!
    离六九年国庆节还有十二天的那个早上,是我离开北京的日子。学校离家不远,行李已经运到托运处,母亲照例做好早饭,看着我吃完,还是默默无语的注视着我,没有告别语,眼中似乎含有一行泪,就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了!我那时没有生离死别般的异样,与中学下乡劳动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仿佛下个星期就可以回家!我的好朋友来送我。永定门火车站人声鼎沸,泪雨翩翩!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北京,告别了我十五岁的生日,告别了我儿时的玩伴,告别了即将踏上“五七”干校道路的母亲,坐在拥挤的车厢里,我背负着“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身份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自己人生第一个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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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1: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眸 黑 土 地
(二)
    隆隆的列车满载各怀满腹复杂心事、戴着知识青年桂冠的北京学生们向东急驰!车厢里的喧闹替代了与亲人们临别时的悲戚,青少年们的心情的转换像秋天的云一样变化莫测。大多没有出过远门的这群孩子眺望车窗外飞速掠过树木、建筑、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队列开过的列车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铁轨摩擦声响不禁让人捂住耳朵。出了北京城一切都让人感到那么新奇。同班的同学大多坐在一起,没有陌生感,兄弟姐妹们都在憧憬着和想象即将到来的屯垦戍边生活的是否壮丽?整列车厢里的少男少女们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七岁、最小的也只有十五岁!我坐在他们当中默默无语,列车行走几个小时了,脑子里一直是一片空白,某种恐惧时而涌上心头:我是不是从此再也不能回到我的家?心中瞬间涌显出荆柯刺秦王时的悲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等待我们的是什么?雪皑皑野茫茫,风吹寒夜断粮?可惜我们不是当年长征的红军!对黑土地的想象也仅存在小说与电影中的情景。屯垦戍边只停留在纸面上。
    列车近四十个小时的行进后缓缓的停靠在边陲煤城--鹤岗。清晨的天气雾蒙蒙,阴暗而潮湿,路基下的土道黑乎乎而泥泞。不远处停放着一排排的解放卡车,那是否迎接我们的到来?旅途的颠簸使我这个少年早已筋疲力尽,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四处眺望着,脑海里出现了去修铁路的保尔柯察金,身边却少了冬妮亚的身影!同伴们都在低声嘟囔着,三三两两不成队形,与其说是出征的战士,却更像一群刚刚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不是说军人管理吗?怎未见一个现役军人出现?。经过长途跋涉的这群孩子似乎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懒散的在路基下的道旁等待领队宣布最终分配的目的地。人性化的分配还不错,以学校为单位分到一个团、以班为单位分到一个连,同班的同学基本都是同街道的邻居,相熟相知是最大的好处。我们十几个同班或同校的男女同学分配到位于萝北县的二师十一团十九连。行囊装载在卡车上,驾驶室的副座坐着十九连那位身材有些臃肿,表情严肃女副连长,另一位身材赢瘦的男青年却脸上堆满笑容!他带领大家爬上满载行李的卡车上,身心疲惫的我们横七竖八的或躺或卧。卡车迎着晨雾,碾压这颠簸不平的土道,我的感觉不像是坐车,晕晕乎乎的更像乘船。那位男领队随着颠簸的车身晃动亲切地与我们每一位打着招呼,并告诉我们:他姓李,以后大家可以叫他三李子(他们兄弟间他排行老三,他的二哥与他同在一个连队),他与那位崔副连长都是六五年的北京支边青年。我瞟了他一眼,思忖:老资格了!。三李子继续他的介绍:整个二师坐落在小兴安岭余脉三江平原的腹地,其前身是宝泉岭农场管理局所属,十一团原为军川农场,军川农场比较富饶,当地人有句顺口溜形容:穷延兴、富军川、不穷不富是名山!我们的连队与团部只有一箭之遥,农场时期我们连队是场部的良种站,耕地只有两百晌,连队人员的构成有当年开发北大荒的十万转业兵、山东、四川闯关东者以及最高指示发表后陆续到来的各地知青,农业生产基本实现机械化,但由于气候条件的制约(整年无霜期不到百天)地多人少、农作物种植单一,小麦、玉米、大豆是主要作物,广种薄收、基本上靠天吃饭。冬天寒冷,“大烟泡”时而有之,雪深过尺,居住条件相对简陋,土坯草房、火墙火炕,不过会给你们新来的知青盖砖房的。蔬菜一年四季只有土豆萝卜白菜,炊事班的孩子们能饭菜做熟了就不错了,节假日连队能杀头猪改善改善。春天风沙大,当地人对风沙的调侃:抓一把豆子洒向天空不等豆子落地豆子已经在空中发芽了。我问:棒打狍子瓢舀鱼是真的吗?答:没有水哪来鱼?至于棒打狍子那也是古老的传说了,不过,军川的西面有一大片莲花泡,那里有水也有鱼,只是离咱的连队远了些。田间的小动物还是有一些的,野兔、狼、貉子、春天秋天过往的大雁等。颠簸的卡车在土道公路上疾驰,许多辆满载小麦、大豆的卡车与我们错身而过,一辆一辆,数不胜数!公路两旁有这一望无边的黑土地,大片大片的玉米郁郁葱葱,许多已经收获过的土地上行驶着拖拉机拖带机械在翻耕。望着远方机车在田间的耕作,真的眼馋那些拖拉机的驾驶员们,我以后是否也能像他们那样一展身手?
    途径边境检查站停车受检,三李子告诉我们:咱们这儿离“苏修”太近,没有边境证的坏人是进不来的。我心中暗叹:没有边境证的我,是不是连出都出不来了?过了宝泉岭,过了青年农场,一路之上所见到的都是些低矮的草房,偶尔一两栋砖房,从萝北县穿城而过,它的建筑规模好像远不及北京边远区县城的规模。三李子突然指着不远的一座小山对我们说:看,那是名山,她就在黑龙江边上,名山周围驻扎着解放军边防五团,山上有瞭望所,江对岸就是“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名山也是咱们兵团二师十二团的所在地。而我目睹名山的规模好像与北京景山差不多,这丁点大的小山丘居然在中国地图上有所标注,可见她地理位置的重要!一路上的观景与我想象的建设兵团大相径庭,想象的兵团连队的所在地应该更像兵营,不该是村庄!我不禁暗自感叹:这就是传说中屯垦戍边的反修前哨吗?。兴奋与茫然在我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心中油然而生,这就是他们说的除了没有天安门和北京一样的建设兵团吗?我们的想象与现实的不匹配预示些什么?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别人的想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心中早已惶惶!前面等待着我们是些什么?起码当时我没有答案!记得上小学时,老师让每个同学写一篇《长大后的理想》的作文,有的写长大要当工程师,有的写长大要当解放军,有的写要当科学家、有的写要当作家、有的写要当运动员等等不一而足,而女同学小周燕与众不同,写的是《长大要当社会主义新农民》,她通篇描述了遐想的、现代化的、电气化的、共产主义化的新农村,而她自己就是建设者!她描述说:她作为新农村的主人,邀请已经当上工程师、解放军、科学家、作家、运动员的同学们共同参观她的建设成果,并得到同学们的赞赏和羡慕!其实,我们当年都有梦想,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受到当年的科普读物《科学家幻想二十一世纪》的感染更准确。如今的现实,想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我们都即将要做“屯垦戍边”的农业工作者。我的同学小周燕,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已经坐在某辆开往北大荒某驻地的卡车上?你是否还能像你的作文中表述的那样痴情不改吗?衷心的祝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好运!
    记得曾经读过生活战斗在这片黑土地的作 家徐先国先生的文章《向地球开战》,他在文中描述:“在肥的留油的黑土地上种下多少代人的梦想,荒原变成米粮仓,向荒原开展、向地球开战”。这多激励人心呀!,现实的我却没有这种感觉。徐先国先生是北大荒的才子,几年后我曾经过作家林予先生的介绍,特地到徐先生的工作地—十四团探望他并相谈甚欢(此是后话)。三李子告诉我们:当年的农场就不乏才子,有个叫周治的职工谱写了赞美黑土地的《军川农场之歌》,这首歌曲调优美,在农场传唱并脍炙人口!“我爱着兴安岭,我爱着松花江,我爱着岭上的红松,我爱着江边的军川农场,哎.....哎,这里有毛主席赞美的雨露,这里有共产党和煦的阳光,这里有军川人勤劳的双手,这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是啊!对比这歌曲的内容,军川的宝藏在等待着我们挖掘,黑土地在等待着我们去耕耘。相比较这首歌与电影《老兵新传》中赶马车的老人所唱:“北大荒呀真荒凉,又有兔子又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有截然的不同。伴随着歌声我充满期待的走进了传说与现实不同的、军川这块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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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1:5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冯绪杰 于 2013-7-8 21:57 编辑

回 眸 黑 土 地
(三)
   卡车从团部的北面一条小道驶进了我们的目的地,没有出现想象中敲锣打鼓的欢迎的场面,没有热情的欢迎人群。脏兮兮且泥泞的土道边一排排低矮的泥坯草房,房前堆积着很七竖八的柴火垛,与一般乡间村落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散发着刺鼻的异味,几条柴狗冲着我们尖声狂吠。连队有两栋标志性的建筑—集体食堂和连部。从食堂稀稀拉拉的走出一些用过餐的男女青年人,这些人着装都油渍麻花,没有见到一个人穿有不戴领章帽徽的、曾经许诺的所谓军装!经介绍他们是几个月前先期到达的上海、哈尔滨的知青,我们的到来,他们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在议论:“又来了一批”。围观的老职工与腰间扎着草绳的普通农民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孩子们倒是像看西洋景似的仔细端详着新来的城里人。从家属区走来了身材魁梧,个头不高,长着一双丹凤眼,穿着一身旧军服目无表情的杨连长。他对新来的部下们上下打量,只是淡淡地说:“先去吃饭吧”。冰凉的馒头和清水煮白菜就是我到达反修前哨的第一顿饭。给知青住的宿舍还没有上顶子,安排我们这些新人们暂时住在场院的粮库内,垛满麻袋的粮库缝隙中,用草席子铺在地上,打开自带的行李,躺在上面。黑土地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寒风习习,望着高高的、四处漏风的顶棚,我久久不能入睡,睁眼到天明。没有人关照必要的注意事项,没人介绍连队概况,没有人带我们浏览这个连队的全景,还不错!连部文书通知:新来的知青先调整调整,熟悉熟悉。那就自我调整吧!猪马牛羊、草屋窝棚、拖拉机、康拜因收割机、铁牛55以及潮湿的菜窖反正看什麽都新鲜,就是没有见到枪械库。遗憾!
    终于住进新宿舍,这是到连队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连队的第三幢砖房,其他两幢是连部和食堂。虽然十几个人一屋,但有火炕火墙,知足了!弟兄们高唱:“新盖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看见您好像看见红太阳,看见了毛主席的像,好像看见了亲爹娘。我们欢呼我们歌唱.....”。这首歌是当年到学校宣讲学“毛选”心得体会且红极一时、没文化的顾阿桃老太太讲用时的专利品,被弟兄们信手拈来,苦中作乐的半大孩子们的幽默无时不在。半个月后第一次发饷,还什么都没干呢,居然给了两个月的工资,扣除一个月的伙食费还有五十多块,活到十五岁,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可以让自己支配!给母亲寄去三十元,也寄去了儿子的孝心。冬天渐近、瑟瑟寒风比起当时中苏边境政治冷空气还要冷。据当地人说寒冷比往年来得早。承诺的棉鞋棉帽没有下文,没人疼自己,自己疼自己,掏钱买吧,二十多块真肉疼。狗皮帽子棉兀拉鞋,穿带起来自己看得都滑稽,整个是个闯关东的盲流呀!与想象中的兵团战士的光辉形象千差万别。
    也许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知青们体验旧社会的苦、新社会的甜,食堂司务长奉命搞来些发了霉的玉米面,蒸成丝糕,其颜色发灰且口感酸苦,较之比忆苦饭还难吃!本来就缺少高蛋白的我,胃里总是流着酸水,其他的弟兄姐妹们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无奈之下,只能偷偷得到团部的商店里买上一瓶鱼罐头或四鲜烤麸打牙祭。可能司务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找来几个山东籍的大嫂来摊煎饼,煎饼的酥脆抵消了不少丝糕的酸苦。幸运的是这种伙食只延续了一个多月, 后来虽然恢复了馒头供应,但动物脂肪摄入量的太少,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少男少女们 不管吃多少,饥饿感时常出现!食堂偶尔也蒸回包子,弟兄们总是穿着棉大衣去,餐后在怀里踹上几个带回宿舍晚上慢慢享用,被司务长发现了,此位老兄站在食堂门口让出门的人敞开大衣检查!为了吃,大家在相互斗法。滑稽!
    也许是为了考验和提高知青们对敌斗争的观念,经常在半夜的睡梦中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男女知青列队完毕,指导员宣称:某地出现信号弹,全体跑步去抓特务,于是呼拉拉的一群睡眼朦松的知青们到野地里跑一圈,累的气喘吁吁后,宣布解散,特务没抓着,明天的工作还得继续干。而这种紧急集合仅限于知青,从没有老职工的参与,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可能这就是接受再教育的一课!在以后的几年,我从没有听到在什么具体的地方抓到了苏修特务。歇后语说:画鬼脸照镜子——自己吓唬自己!多年后想想,是那么回事。
    我当时所在的是个小连队,知青并不多,我们到来不久后成立了武装排(说是武装排,可从没有发过枪),绝大部分们的男女知青都是成员,而我却分配在老职工占多数的二排,是因为年龄小?还是出身问题?找那个武装排长央求,看着他那张踌躇满志的脸,他不屑回答我,找到连长询问,甚至流泪恳求,均无果!指导员一句话让我心如雷击,“你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是啊,多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咱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哪来那么多要求?后来实践证明,与老职工在一起也不错,他们从不问你的出身来历,总能对你嘘长问短,手把手的教你那些活计。而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课就是体力劳动,挑两个半桶水都身体打晃的我无奈的接受这现实。我们班的工作是脱砖坯,一个班负责三个坯场子,一个坯场子三个人,每天定额人均四百块。两个老职工加上我在一起,推土、和泥、脱坯、立直晾晒、砖坯上架码放,装窑、烧窑、出窑一条龙的工作,他们不但教会我脱坯技巧,还教会了我抽烟喝酒!他们的理论挺有趣儿:“解馋解懒解腰酸,解麻木解伤寒稍稍带着解心烦“。晚上拖着似乎已经散了架的身躯躺在炕上真想哭。有个体会:脱惯了砖坯的人到哪干活儿都不觉得累!在这个连队我没有干过农活儿。零九年回访军川,我特地到十九连怀旧!曾经住过的场院仓库早已杳无踪迹,水泥场院的地面支离破碎,端详着那栋破旧不堪的知青宿舍,仿佛看到墙身上那些是我脱出的砖坯烧成的红砖依旧支撑着这栋房子。
   七零年冬天,团部的警通排到莲花泡维修电话线路,我们连出一个班的壮工,我是其中一员。第一次冬季乘坐卡车进入传说的莲花泡。第一次住进野外的帐篷,第一次用板斧砍树,剁成一截截做围杆。第一次抡锤打炮眼。第一次填炸药、点火炸冻土。第一次用草袋子装冻土围在电话杆周围。第一次在冰面上的鱼哈边捞鱼。第一次认识了柞木、黄菠萝、水曲柳、榛子棵。第一次胆战心惊的看到野狼绿幽幽的眼睛和听到它带有回声的嚎叫。第一次把玩警通排弟兄们的自动歩枪。第一次开怀大笑,因为生活在野外的群体都在相互扶持,相互没有戒备,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第一次在莲花泡的杂木林里体验“大烟泡”,看那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弥漫的雪片扑天而降,能见度只有几米,巨大风声在杂木林上空就像数十辆救火车的鸣响声呼高呼低、呼远呼近。帐篷里的炉火通红暖暖的,帐篷外的气温却早已达到零下三十几度。若有哪个胆大的站在外面几分钟,眉毛会挂满了白霜,鼻子和脸瞬间会冻白、冻伤。夸张的说,若站在外面撒泡尿,没等尿液落地已经成冰。天亮时已经风停雪住,帐篷被大雪封盖了半截,厚厚的积雪让棚顶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棉门被雪堵住,整个帐篷被埋起了一半!兄弟们只能跳窗而出铲通门口的雪。帐篷外的杂木林四周干冷干冷的。放眼望去,银装素裹,雪的世界!树上挂满了令人无法形容的美丽树挂,地上雪深过膝,泡子面上盖着厚厚雪被,眺望远方,天地相连,美不胜收。短短一个月的野外生活工作,让我有了那么多人生的第一次!
    在十九连生活了一年后,我离开了!调到了团电业所,临走时许多同学和战友不解?你小子有何德何能?其内在的关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得知,电业所有一位曾经在十九连号称军川“一只鹰”的哈尔滨知青,我与他很说得来,而他也同情我的家庭遭遇,此兄与团军务股长相熟,故替我美言方调入)俗话说:紧车工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电工与托砖坯不能同日而语。心中增生了一丝得意,仅此而已。电业所没人教你电工的理论知识,只能自学,操作上靠师傅手把手教,回想起来真的挺感谢我的电工老师傅巩胜权!其实,电业所的工作有许多无关业务,时常需要给团领导们进林子砍柴、劈绊子,给团礼堂看大门收票,一半是电工,一半是勤务兵,并且要三缄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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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1:5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冯绪杰 于 2013-7-8 22:04 编辑

回 眸 黑 土 地
(四)
    电业所的工作似乎比连队悠闲的许多,平时腰间系着电工工具,穿梭于新盖的服务连、家属房架安灯布线,给团机关的办公室换个灯泡、按个开关,换来了身边不相识的知青们羡慕的眼光。大礼堂放电影时与警通排的弟兄们一起把大门收票维持治安,如此种种似乎换来了一丝安慰。所长姓陆,好像是个老转业兵,个头不高,长得敦敦实实,大伙称呼其:老陆头!他轻声细语温文尔雅。他曾经问我:你为什么不写入团申请书?我答道:行吗?他说:怎么不可以?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鼓励之下,第一次写了入团申请书,却泥牛入海。而后再也没人提起和过问。七零年十一团曾经召开过有干部子弟身份的知青大会,与会者父母级别要在行政十七级以上,有几个同学参加了,其它同学问及我为什么不去?我苦笑道:没人通知我!因为我知道:咱在知青中属于政治上的另类。政治上没人找你麻烦已经是幸运的,千万别自寻烦恼。电业所的年轻人都是团员,每当他们团组织开会学习时,我都要默默的离开!如果这也是“无怨无悔”的一部份,我只能认命!曾经聆听过团政治部一位股长高论:“我就是上级派来搞阶级斗争的!”。离开政治空气浓厚的喧嚣都市一年多了,本以为融入广阔天地从此可以:海阔从鱼跃、天高任鸟飞。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哪里有世外桃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想从其中脱身那是天方夜谭,人为的划分阶级阵线,宁左勿右是当时媒体宣传的主题,比的就是谁比谁更革命。言多语失!同样一句牢骚话,出身好的说了,是思想认识问题,出身不好的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严格的说,我在黑土地九年,在别人的眼里是个小不点儿,也没人计较你的言行举止,加之总能遇到好人,运气也不坏!虽然经受过小的政治歧视,但并没有受到大的政治要挟,这是黑土地纯朴的民风所致,当时虽然有些政工干部左得出奇,也与当年政治气候有关,那些人其实也是文革运动的受害者。非红即黑的年代,思想压抑一直贯穿着我在黑土地的生活。
    七一年春,师部成立电力工程指挥部,要架设一条从鹤岗到军川的十一万伏高压线,从各团电业所抽调人员,我与巩胜全权傅奉命前往。师部汽车连的两间车库就成了我们的下榻。十四团的张景荣、九团的李庆龙、十六团的索青、以及后来的独立二团的朱志高、十五团的任本奇、卢景东等人成了朋友,萝北县电业所的老钱是我们的负责人(七三年离开电力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真的很想念那段友谊)。当年四月,由老钱带队一行二十余人赴鸡西供电局学习架设高压线。离京以来第一次进入城市工作,第一次与电业企业为伍,第一次看到了书上曾经描述的密山北大营,第一次见识了高压线的架设过程的壮观,第一次爬上了线路铁塔操作,有了一种腿脚紧张和登高远望时的心旷神怡的感觉!六个月的学习转瞬而过,自认为能够在架设咱二师的高压线路上一显身手!这时我刚满十七岁!挑起两满桶水已经游刃有余。
    师部的生活要比连队丰富许多,宝泉岭道旁成荫的丁香树的幽香让我几十年后念念不忘。亲手与战友们立起一根根水泥杆,心中总有一丝成就感。可惜,七二年底电力工程指挥部的一群弟兄们因为看电影与十五团警通排在俱乐部发生的剧烈的冲突,领导们勃然大怒的结果:所有参与打架斗殴者均发配回各团,而且不得再从事电工工作!我发配回军川十一连以示薄惩!这是我到黑土地后的第四个工作单位。年轻时的冲动换取的代价改变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这是自找的,与他人无涉!关键的是有些得意忘形,教训深刻。
    军川的地理位置不错,位于三江平原的腹地,北面不远是黑龙江,南面几十公里外是松花江,松花江边有个江叉子,名曰:蒲鸭河,军川的副业二连坐落此地,全团的燃煤都经过江上的拖轮运至此。很多战友们回忆的卸煤经历就在此地。西面就是传说中的莲花泡。当地历来有:“穷延兴、富军川、不穷不富是名山”只说。十一连是个纯正的农业连队,位于军川的西南方向,紧靠莲花泡的东面。平心而论,此时我已经在黑土地生活了四年,但了解黑土民风,体会所谓的屯垦戍边、战天斗地和“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这些感受,与老职工的接触、参与农业劳动、农业机械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十一连的连长是一位曾经给某位共和国上将当过秘书的老转业兵,文化底蕴颇深,因为某些无法说清原因来到黑土地(有发配的味道)。我到来后,他与我曾有一席谈,对我的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深表同情,对祖父的一些译著颇有研究。在以后的五年间对我的放荡形骸多少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思来,还挺感激他的。(九八年底返城时老连长让我给他搞一套祖父当年翻译的《马可波罗行纪》,家里有一套四几年出版,寄给他,而后几十年在没有和他联系过。零八年与几个战友去衡水看望他,那时他已经八十岁高龄了,老连长精神炯烁,还提起此事!可敬的老人!祝他长寿!)
    农业连队是建设兵团的最底层,其特点是:人员构成复杂,地广人稀,机械化作业,广种薄收,靠天吃饭!既有军事化管理影子,又有农业化大生产雏形,即不同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纯手工操作的农民,又不同于工业管理的模式!三江平原的无霜期又短,种植单一,种植品种听从上级指令!具体到亩产有多少?似乎总停留在纸面上。“上纲要,过黄河,过长江”的口号挺激动人心!可据我在连队的那几年,粮食平均亩产好像没有超过四百斤(上纲要的标准)。在国家大环境下,左风呼呼的吹,吹到哪儿,令人心酸、无奈且荒唐故事就会发生在哪儿!某年麦收,某团一处麦田因为地势恶劣,收割机无法下地收割,于是动员部分兵团战士进行人工收割。此事被兵团战士报的某位“左爷”发现。写了一篇题为:<小镰刀战胜机械化>的报道,于是上级命令各部效仿。团里的采购人员突击采购大量的镰刀,连队干部战士、老人妇女、在校学生人手一把无一幸免。联合收割机停用,办公室停止办公、学校停课,全体人员下地收麦。三江平原气候使然麦收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天,过后就会阴雨绵绵,在这十天内小麦若未收割完毕,未收割完的就会烂在地里,更谈不到晒麦、扬场、上囤了。在靠天吃饭的黑土地上产量本来亩产就三百来斤,地多人少广种薄收靠的就是机械化。当年伟大领袖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革命的当权者怎麽不听了?,混账逻辑的小镰刀战胜机械化,就如同当敌人冲上阵地的时候,战士放下手中抢冲上去用嘴咬对方,后果可想而知!。
     各色人等的决心书、请战书、火线入团、入党申请书如雪片般向上级组织飞去,田间地头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大喇叭广播震人心魄:“出大力流大汗。一年上“纲要”三年过“黄河”五年过“长江”誓为人类做出大贡献。同志们埋葬帝修反的时候到了!”多麽革命的口号!只有收割机呆在不该呆的地方。本该早结束的麦收刚到三分之二雨来了,身心疲惫的弟兄们眼睁睁的看着泡在水中的庄稼谁也没辙,称之为:“麦收大会战”铩羽而归。“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帐”没人为荒唐的决定承担责任。“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起码违背了“广积粮”的最高指示。
    运动总是接踵而来,今天“一打三反”明天“清理阶级队伍”后天“批儒”反正不整出点腰蛾子来左爷们就不舒服。辛苦劳作的老职工、新战士们疲于奔命田间和大批判战场,反正不批判别人就被别人批,尤其家庭出身有问题的一定要谨防祸从口出。那日在田间某位地主出身老兄抬头看见远方的乌云说道:“要变天了”。边上别有用心者马上怒到:“你太反动了!妄图变社会主义的天,实行资本主义复辟,何其毒也”。抓住一点不及其余,批判检查那是少不了的。有敌人要批,没有敌人制造出敌人也要批。整人是可以上瘾的。
    我们这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们比根正苗红者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也难以入党入团。当然与大环境有关。都说“龙生龙、风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可我们这些从龙凤变成老鼠的呢?。建设兵团生活战斗了九年的我最终没有加入党团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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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2: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眸 黑 土 地
(五)
    在农业连队首先要逐渐适应繁杂的体力劳动,大城市的知青们地域的情感沟通并不困难,只是困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理论学说!马克思的理论是: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而伟大领袖却说:中国的最大问题是教育农民。反过来又说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到底他们谁说的对?黑土地的人员构成不同于内地的农民,既有当年闯关东的盲流,又有十万转业官兵,而当地也有不少劳改农场,那些被管制的人员脱离管制后变成了农场职工。当知青们蜂拥而至后,群体的构成更加复杂。知青既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教育者是谁?建设兵团的现役军人?他们不懂生产,搞阶级斗争有一套!老农场的管理者们?他么大多靠边站了!其它生活在农场最底层的农工们?知青们除了不会种地,其它方面好像比基层的“教育者们”懂得多!不管他们的过去的背景有多复杂,作为已经把根扎在黑土地的人们来说,已经成为了朴实的农场职工。说到连队,其实与内地的农村村落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的草房、一样炊烟袅袅、一样的挑水砍柴、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的鸡飞狗跳、一样的家长里短、一样的成群着装简陋的孩子、一样贫穷的生活,所不同的是,他们有工资(虽然仅供糊口),来了一大群与他们为伍城市学生,新盖的集体大食堂,集体宿舍成了旧式村落的标志性建筑物!知青们与连队老职工的交流逐渐融洽,异样的眼光换成了嘘寒问暖,离家千里之外的半大的孩子们逐步得到了朴实老职工们的农业基本常识的教授和生活上的关怀。初来时的思乡情渐淡。虽然政治冷空气还有些寒气袭人,但相比大都市而言没有那样咄咄逼人。每日的“天天读”、“早请示、晚汇报”和背诵“老三篇”是必不可少的,乏味、冗长的官样文章无非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粱效”(当时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两校大批判组的简称)。晚间连部广播室的大喇叭反复播放着已经被人们倒背如流的八个样板戏,装门面的图书室里只有作家浩然的几部小说。小时候我喜欢看杂书,涉猎较广,不喜欢循规蹈矩,久而久之形成了跳跃性思维。每当连队进行程式化的大批判时就有了用武之地,替那些文化程度较低的老职工们写大批判稿,什么上纲上线,什么云山雾罩,总之能交卷就行,没人审查内容!替人写得越多老职工对你就越产生好感,偶尔还替他们写写家信,有人时不时的请你去家里小酌一番或偷偷塞给你两枚煮熟的鸡蛋作为褒奖。时常暗暗思忖:多亏小时候尚能用功多识了几个字。
     连队驻地向西几里路有曾经在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描写土匪出没的地方,一片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湿地--莲花泡。连绵的湿地中星罗密布点缀着上百片杂木林,水曲柳、黄菠萝、柞树、白桦以及密密麻麻灌木丛。狍子、野兔、貉子、黑熊、野狼时不时地出现。泡子里长满芦苇的水面上繁衍生息着各种水鸟、野鸭。闲暇时不少老职工去此地捡鸟蛋、采黄花、木耳,秋天采榛子,运气好时还能采上几个猴头蘑,当然是背着人的,否则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整个莲花泡范围之大在三江平原也是屈指可数。这美丽的湿地却被垦荒者觊觎了多年,总想把它变成粮田,几年不到的时间连队周围,莲花泡附近的杂木林作为冬日烧柴基本被伐光了!我曾经在连队赶牛车!冬天连队马号的牛、马车一起出动,替老职工们砍伐杂木林烧柴用,每户一车!(我与老职工陈国宝一组,天一亮我俩套车进林子,两把板斧抡圆了砍倒了一片,装车后由我赶车回连队,老陈继续砍伐,卸车、食堂吃早饭,怀里再揣上几个馒头赶车回林子,那时老陈已经把下一车的树木砍完,把几个馒头奉上,老陈绰号:陈大肚子!饭量无限大,我只能用几个馒头帮他!那年回连队时听说他早几年己经逝去,只见到了他的遗孀!他的儿子曾经是大川兄的学生,我们返城时刚上初中,如今时过境迁他都已经做了爷爷!陈国宝要活着已经四世同堂)每当一片林子伐光后便要刨树根开荒。就这样年复一年,连队周围遮风的杂林子在我们滥砍滥伐下逐步消失,莲花泡内外引以为骄傲的杂木也被砍伐的支离破碎,许多珍贵的硬杂木被烧成木炭,用于机务排冬天发动机车时烤油底用。造成水面逐步减少、退缩。虽然莲花泡用她特有的恶劣地势和水源环境顽强的阻止着砍伐者们一厢情愿,但,“人定胜天”的豪言在莲花泡前面不是句空话!生态环境在当年没人在意!被称之:地球之肺的湿地在我们手中千疮百孔!值得讽刺的是,我曾经在七五年被连队派去参加了一次护林表彰会!如今思之:汗如雨下!零九年重返军川时,连队边的湿地一眼望去,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无限的回忆!
     黑土地的无霜期只有百日,军川的春天来得晚。知青刚到连队时想进入机务排挺难的,后期你不想进机务排也挺难的。土地面积大,机械能力高,靠天吃饭是黑土地的特点。春翻地不分昼夜。坐在拖拉机牵引的大犁上,身上裹着破旧的棉大衣蜷缩成一团抵御着春寒的侵袭,夜幕随着机车的前行,闻着新翻后泥土特有的芳香!在机车后大灯的照耀下,翻犁后的垄沟中钻出不少田鼠,引来林中野狼的追逐和果腹。每当清晨,坐在机车向东看,远方的地平线上逐渐涌起一团暗红太阳,一点一点的向上升,一个火红火红的大红球慢慢的升起来,快要离地面时仿佛被大地拼命地拽住,她也拼命的挣扎,向上跳跃,突然一下离开了大地,红红的大圆球逐渐发亮,再发亮,当她腾空时也就在不能用眼睛直视了!这景象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 春天大片大片平整后的土地被播下种子,真正的农忙开始了!当小麦郁郁葱葱时,大豆的种子也洒了向田间,苞米一尺高了也就到了小麦收获的季节。几千亩小麦七、八天收割、扬场、上囤。给大豆中耕时,在临边的苞米地中掰上几个青苞米,用粗铁丝穿住,铁丝前端蝸个勾,把苞米插在机车的排气管子里,无所顾忌二氧化碳是否有毒!时间不大苞米烤熟了,真香呀!返城几十年了再也没有吃到如此的美味。平心而论,知青下乡的年代里黑龙江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们基本没有挨过饿,除了肉、蛋、油相对少些、青菜单一些,粮食还是管够的。清淡食品造成了弟兄们对任何肉类都垂涎三尺,唉!馋那!
    田间给玉米除草,垄堑长一千三四百米,每人每天定额除六垄,早上三点半,地里三顿饭,晚上看不见!真是做到了磨一手老茧。盖房是个累人的活儿,“叉大墙脱大坯”是当地俚语“四大累”中的两项,可还真让人长见识了。遵循“水利是农业的根本命脉”的最高指示去参加花架子式的水利工程,其实没有水源你修它有什麽用。平整的田间被挖出一条条沟壑,春天再被风沙填满,冬季再挖,年复一年。上报的兴修水利成绩是显著的,劳动是重复的,效果是见不到的。
冬天曾经到小兴安岭伐木,踏着厚厚的白雪,两人一组用大锯筏八十公分粗的松树,随着:“顺山倒”的呼喝声体味着伐木工的艰辛,也听他们讲述不能坐的,给山神爷预备的大树墩以及各种这样的传说!曾经到莲花泡冰天雪地里架设战备通讯线路,学到了抡大锤,把钢钎、打炮眼、放炮。在所谓水利会战中听到临近连队的战友牺牲在土炸药的事故中,噩耗前弟兄们泪流满面。擦干泪水接着干,人困马乏、丢盔弃甲也不曾言败。松花江边卸煤,船舷离岸二十几米,窄窄的跳板下翻滚着滔滔江水,背着上百斤的煤炭往复穿梭。马号刨肥,两立方没完甭下工,泡子里打冻网,斤把重的野生鲫鱼架设柴锅,用冰块融化煮开,再加些野花椒枝子。美味呀!
    生活中学会了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枯燥的生活中学会抽烟喝酒。被夫人指责为恶习的抽烟至今没有戒掉,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憾事吧!。最盼望的是家中来信。母亲远在湖北五七干校,每次接到来信都如同节日,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家书抵万金。说到底,我在黑土地的那块沃土中学会了生存技能,见识了“战天斗地学大寨”的艰辛,体验着四不像的屯垦戍边,也学会了痛恨与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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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2: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眸 黑 土 地
(六)
  三江平原似乎没有春天,南飞的大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棉衣刚刚脱掉,夏天随之而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接受再教育的先决条件。在所谓的反修前哨军事化管理的屯垦戍边中,从山南海北集聚在一起的弟兄姐妹们从事着最普通农民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田间耕作,所不同的是机械化程度很高,一个连队有一千多公顷的土地,近两万亩。广种薄收是当时最大的特点。小麦、大豆、玉米,种植单一,土地轮流耕作,靠天吃饭不是现象,而是现实。在基层连对生活的我们最起码懂得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谛。蚊子、瞎蠓、小咬这人类天敌一直在挑战着知青们适应神经。早晨天刚蒙蒙亮,墙角、树丛、草垛上下黑压压聚集着上下翻飞、遮人眼目的小咬,当你走过拍打时。这群可恶的小飞虫迎面扑来,转瞬让你鼻脸红肿。烈日当头的中午是瞎蠓的天下,耕牛被它叮上一口也会见血,何况人?所幸这类飞虫不太多,躲着就是了。天幕降临蚊子开始肆虐,艾蒿的薰烤制服不了蚊子的顽强,睡眠中蚊帐是抵御叮咬的唯一方法。
连队两大排男女宿舍是知青们自己脱坯、烧的砖,自己盖的房,每两间宿舍中间有个门洞,砌有炉子,炉子直通两间宿舍中间的火墙和火炕,冬天连队安排人专门给集体宿舍烧火取暖。宿舍里最多居住十几个人,火炕上再搭一层上铺。男宿舍大都拥挤,脏乱,每人的被褥卷在一起,被人戏称:跑腿儿的行李!各地知青口音各异,不久这各异的口音就被同化成黑土地特有的口音,后期分不清你到底是哪来的。知青们的年龄差距不大,上海、哈尔滨、天津人年龄稍长,北京知青稍小些。所有知青谈不上团结,也并不敌对,每个人都在无可选择的生活环境中施展着自己谋生的技法,形式迥异!都在为谋到好一点的工作而各显神通。家庭出身似乎不能合并同类相,红五类受到的信任是里所以应当的,出身有问题的就要夹尾巴做人,稍有不慎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降临(当然这是知青运动的前期现象)。知青群体挺复杂,每个人在文化革命中经历不同 ,家庭、文化背景不同,年龄不同,怎样生存的态度也就不同,话语权更加不同!或者你孔武有力能折服一批人,或者八面玲珑大家都喜欢,或者有幸当了班排长大家不敢惹你,或者你有份不用风吹雨打而令人羡慕的工作 令人有所求,或者真正的极左人士,出口上纲上线别人敬而远之!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地域之间的谩骂打架时有发生,搞点小汇报,损人不利己也司空见惯。随着时间的流逝,上述现象逐渐淡薄,剩下的只有适应生活了,适者生存是人类不二的法则,谁都不例外。   
  数年间,许多知青都成了机务人员!其实学会农机具的操作起码也能有一技傍身,搞到几本机械常识的书籍去读懂弄通也不会有人指责你走白专道路。知青们虽然知识不多,但掌握操作机械的适应能力似乎比当地农机手稍强,作为师傅的他们很短的时间就被徒弟们难倒,而反过来要向徒弟们请教机械理论也就不奇怪了。短短的几年,连队的拖拉机及附属机械操作员、联合收割机等车长、驾驶员、电工、机械修理工、连队文书、卫生员,马车驭手、小学校教师大都被知青们所取代,成为农业连队的中坚力量,知青不经意间改变了黑土地农垦人的知识结构,而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缩小了农垦人二代的发展空间,有稍许对不住他们的感觉!在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生活,学习农业机械,掌握农业常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在极左的年代生活精神文化的匮乏却是弟兄们心中的痛。半导体收音机是奢侈品,当时前苏联、日本等对华中文广播比中央广播电台还听得清楚。有一次,对华广播中介绍中国京剧,梅兰芳大师的《贵妃醉酒》,对从小就喜欢传统京剧的我实在是精神食粮,愈发的不解把这些列为所谓的封资修的荒唐!这种话只有今天敢说!当时没人爱看充斥着“高、大、全”的文艺作品,样板戏听多了也反胃,优美的抒情歌曲和文学名著已经绝迹,取而代之的是电台反复播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的所谓革命歌曲,连队图书室书架上码放着当时唯一的革命作家的作品《艳阳天》“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哥们都会背了!。来回几十里地到团部看上一场《列宁在十月》或《打击侵列者》能兴奋好几天,为男主角是谁而争论不休,不惜用一瓶白酒两瓶罐头为赌注!当没有大会战、大批判的闲暇时,离家久远的年轻人们无所事事,谈论女人似乎是很羞怯的事,连队一百多个情窦初开的男女知青总会有男欢女爱。枯燥生活的爱恋是生活的调味剂,谈不上有多高尚也绝不丑陋,更是像对压抑生活的一种抗争。保尔与冬妮娅的爱情只停留在纸面上,看看而已!连队中的大多恋爱的过程在秘密进行,绝不像后来某些老知青们所诉说的那样纯洁无暇,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知青群体有些恋爱中的出轨现象也不是那样耸人听闻,大家都理解,不存在酸葡萄心理!记得在十九连工作时,某一位女知青未婚生子,当时没有批判、没有闲言碎语,连长扛起猎枪拉着哪位男知青去打猎,说是给产妇用猎物补身体!挺感人!不幸的是,那个孩子却丧身一次意外的大火中!我当时在救火的现场亲眼所见,是我的一位校友跳窗把已经烧死的孩子抱出火场!那时的景象一直深深地刻在我心里!爱情有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代价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好在后期知青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谈婚论嫁了,以我们连为例:二十几对儿在黑土地结下的婚姻,返城后几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真不容易!
穷欢乐是一种自我调节的方式!在下乡的中后期,以各种原因和借口返城渐成趋势时,政治学习已经不是首要任务,只要没有大的批判浪潮,每当阴天下雨时不用劳作,弟兄们便懒散的依靠在各自土炕上卷起的行李,用劣质香烟作为赌注的“三扣一”扑克变如火如荼,四位主角聚精会神,一群看客嘻嘻哈哈,每当曲终人散,赌注散尽,最后谁赢了?看客们!猫冬时节,屋外大雪飘飘,冷风呼啸,每个男宿舍门外都堆冻起废水的冰丘,暖烘烘的屋里充斥着男人们特有的,劣质香烟和臭鞋臭袜臭脚丫子的混合异味。无聊的我们中各自找乐,抬杠拌嘴、云山雾罩,高谈阔论着奇闻轶事、所见所闻,回忆过去的美食美味(精神会餐也是对食欲的一种折磨),对曾读过的文学名著品头论足,好像对被批判的封、资、修作品大家都情有独钟,(看来思想改造不成功)。逐渐闲谈演变成故事会,你讲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空屋》,我讲《三侠五义》中的五鼠闹东京,你讲赫鲁晓夫苏共二十大的秘密报告,我讲古巴格瓦拉的英雄事迹,你讲欧也妮葛朗台的吝啬,我讲水手星巴德的财宝和复仇,只要在这个时候弟兄们就沉溺在漂浮心态里,劳累、思乡情、革命理想统统忘在脑后了。那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从山东等地来的投亲靠友的老职工的亲友们,他们大都也住在集体宿舍,他们似乎是忠实的听众,而部分老职工也成了故事会的拥趸,讲故事的眉飞色舞,听故事的聚精会神,讲故事的充满成就感,听故事的如醉如痴!这成了连队的一景,全然没有了刚到黑土地时的左风。那时我的一个同窗演奏手风琴独奏曲《花儿与少年》被人痛斥宣扬封资修,时过境迁,如今偶有“左爷”加以指责却也无人去听那陈词滥调了。
基层连队的知青们,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没有在团机关工作知青的一板正经,没有当了各级干部知青的优越,但也绝不自惭形秽,他们用自己特有的生活方式承载着屯垦戍边的磨练!十年的黑土地生活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使他们产生了思想裂变,而这种思想裂变的逐步演化,形成了思乡归的爆发点。
    听!谁的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麽好令我心神往,多麽幽静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月色落水面银晃晃,夜色多美好令我心神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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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2: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眸 黑 土 地
(七)
   转眼来到黑土地已经六个年头了,这六个年头辗转了四个工作单位,既有运气的成分,也有自己的不检点造成的失误,不管怎样,自己已经从十五岁的少年成长成二十一岁的青年!常想:假若没有所谓的、令人切齿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应该大学毕业了!如今知识结构还停留在挺寒酸的水平,会几句歪词儿糊弄大批判稿而已,内容连自己都不相信,鬼使神差的命运造化弄人。那几年中苏边界紧张对峙的空气似乎有所松动,知青们屯垦戍边的热情在逐步减退,风雨、寒冷、劳累依旧。空洞的扎根边疆的口号逐步在变成现实,学校带来的革命热情转化成了迷茫,迷茫迅速的吞噬着兄弟们脆弱的心灵。再教育是否有结业?谁也看不到希望。儿时的梦想被广阔天地那战天斗地残酷现状蚕食破灭,思乡之情与日俱增。枯燥生活中的知青们都在为看不见的前途惶惶不可终日!枯燥的批判稿怎么写也出不了报纸的范围,鹦鹉学舌般没有自己一点东西,永远在为他人作嫁衣裳,从内心深处的反感与日剧曾。不管怎样出大力流大汗由于家庭背景的制约最多换来一句:“还不错”的评语,与同龄工农子弟差距在哪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血统论顽固的扎根在某些政治工作者的心中。作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青们比的是什么?比的是家庭出身!比的是谁比谁更革命,比的是谁更加靠近“组织”,比的是谁更会“反潮流”(这是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是我如今用人:不看学历看能力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文化部湖北五七干校的母亲时常来信告诫我要多读书,多学本事,一定要有一技傍身。我那深受苦难的母亲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承受着比一般职业妇女更多更重的政治压力、精神压力、经济压力。几十年后,当子欲孝而亲不在时,我才深刻的体会了母亲这一生的的不易。
    三十年过后有人说:知青的年代是浪漫而且轰轰烈烈的、并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很多当事人们只要谈到那个年代会说:“我们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自愿扎根边疆、建设边疆、屯垦戍边、兵民结合、震慑苏修、无愧无悔、革命的英雄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等等!仿佛当年不是少小离乡背井,而是站在总参谋部的作战室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其实在那个年代里,我们的生活绝不浪漫,初来乍到时的感觉:乌托邦的理想多于现实!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于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可能是习以为常的,对于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知青来说,确实是不堪承受之重,小时候上学接受要痛恨资本主义,痛恨资本家剥削童工的教育,当年左的年代何尝不是这样?并不是说城市人与农村人理所应当的享有各自不同的待遇和社会成果,而改造农村的落后面貌应该给于当事人以应有的尊重和公平。当缺少公平的“上山下乡运动”逐步曲扭时,人性怎样的变化都不为过!老农垦人大多有家庭为依托,家是遮风避雨的场所,是舔舐伤口寓所,家是亲人们相互照应群体!反观知青都是远离家庭单身一个,没有办法享受到家的温暖。同样在农忙季节中,大家都得起早摸黑地出大力流大汗,经常是早上三点半,地里两顿饭,晚上看不见!我们这些人回到宿舍,集体食堂单一而清淡的食物冲击着缺少动物蛋白质的知青胃口,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更加加剧使远离家乡的思乡之情。这样的生活长年累月下去,心情无法不压抑。我们经常会身不由己的考虑,将来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这里的苦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还能回城回家吗?在边疆呆久的我哪怕是难得一次回城探亲,都会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城里的兄弟姐妹们相处,无论在言谈上还是在举止上都有了差别,自己土气重了,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居然是充满同情的,好像自己成了靠别人施舍的对象,内心里自然就会产生苦闷和焦虑,随着年龄的增长,苦闷焦虑必然有增无减,借酒渲泄、借酒烧愁不是我的专利,很多兄弟们何尝不是如此?
    政治环境经常城头变幻大王旗!思想产生变化不是我所独有的,政治家的一句谎言会让青少年们热血沸腾,不惜前赴后继的替政治家造成的社会动荡买单的同时,我们还要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初到黑土地时,不管情愿不情愿,我曾经真心的把电影《老兵新传》的主人公当做榜样!真的以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真的以为“改造世界观”是我这一生奋斗的目标!9.13事件后,曾有个战友十分神秘地对我说:知道吗?某副统帅投敌叛国了!我瞠目!看到我的呆滞地目光,他劝慰道:这是可能就是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随后的有关部门的传达告诉我们:某某疯狂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胡说是变相劳改!五七干校是变相失业!等等等等!别人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而我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看到的、听到的、接受的教导与现实巨大的差异,仿佛眼前是一片花团锦簇乐园,就像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鲜花盛开的村庄》那样美好,现实却在遥遥无期的、没有结业希望的接受再教育中,去战天斗地学大寨。而后的政治运动接踵而来,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评水浒、反击右倾翻案风,令人眼花缭乱!不算经济账要算政治账的上纲要、过黄河、过长江的大会战接连不断,而无一不铩羽而回。而某些现役军人见到稍有姿色的女知青就像狼见到了羊,处理一批以正视听,并没有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逆反心理却实实在在的在我们心中膨胀了。
    大雁秋去春来自由的迁徙,它们不知疲倦的寻找梦一样的家园!连队远方的杂木林边那些林野黄花、野芍药花开了又败,稀疏空旷的林中硕果仅存的那几株白桦树顽强的增长着年轮,她在为同伴们悲惨命运哭泣,目睹着人类的残忍砍伐随着风声呼号而呐喊!在军川后几年的日子里,心灰意冷的我,在傍晚间,经常漫步在远离连队的田间地头,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看着天空中自由的飞鸟,聆听着萧瑟的风声,眺望着天边的晚霞,总想理清心中那么多的不解,幻想着如何改变自身命运,但,苦思冥想后还是不得要领。
     随着政治空气的变化,扎根边疆紧闭的大门突然开启了一条返城的缝隙,知情政策开始有所转变。其实,十年上山下乡运动本来就是以不公平的方式出现,以貌似公平的方式结束,个中原委谁也说不清楚!离开黑土地的战友欢天喜地而一骑绝尘,留下的兄弟姐妹们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走则喜,留则忧。那时我的家分成了五份,父亲的骨灰不知在何方!母亲远在湖北五七干校,大哥在吉林扶余县插队,二哥在陕西安塞县插队,我与姐姐在黑土地屯垦!与当时众多的家庭一样,演绎和被参与着“好儿女志在四方”社会大戏,所不同的是,我们兄弟姐们头上有一顶“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桂冠。平心而论,三江平原的生活条件是插队哥哥们所不能比拟的,黑土地的生活幸福指数在当时是上山下乡的群体中最高!但我们所承受的政治另类的精神压力绝不是几句冠冕堂皇大道理所能解释清楚的。孔老夫子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我的唯此唯大又是什么?即便让我永远的扎根黑土地,我也希望能有清白的政治身份,能有国家给与的、看得见的希望,假若真是那样,我即便做不成美国的韩丁,我自信也能有一番对得起社会的成就,就像我自信倘若没有那场祸国殃民的文革,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一样。
    返城的潮流来得迅猛,开始是羞羞答答的,以个位计!原因五花八门,被解放的“走资派”子女率先离去,跟着一部分知青以家庭困难或因病返城,一部分人被推荐上大学、参军。没走成的就要各显神通了!原来拥挤不堪的集体宿舍,上铺逐渐没人住了,下铺也渐渐凋零,一些结婚成家的知青们搬进了家属房,开始了他们下班后挑水、劈柈子、自留地里侍弄青菜的田园生活。孤独而思乡之情愈重的我何以解忧?用当年流传的那首《卜算子》劝慰自己:“疏枝立寒窗,笑在百花前,奈何笑容难为久,春来反调残,残固不堪残,何须自寻烦?花落自有花开日,蓄芳待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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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8 22:2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眸 黑 土 地
(八)
    八十年代末有首流行歌曲“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让我度过那个年代”。这首描述知青农村生活,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曲有意无意的误导了下一代的青年人。其实,这首歌中心思想就是始乱终弃!后期的电视剧《孽债》体现出了这一点!知青当年真实的生活中,罗曼蒂克和浪漫的田园不属于知青群体,山西陕西和各地插队的知青们所处的环境是否像歌中那样唱到?我不知道!军事化管理的黑土地与他们的差异挺大,并不是因循守旧制约,而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也不大可能。大部分弟兄们都在为前途挣扎,城市人与农村人思维方式又有一定的距离,即便成婚也是知青之间,娶农村姑娘的是在梦想破灭后的不得已为之,属凤毛麟角,这部分人大多留在了农村。有一部电视剧《今夜有暴风雪》才真实地记录了当时黑土地的境况。
     时间飞逝。76年大的政治变故后兵团改制,重新恢复到了农场编制,兵团的现役军人们退出屯垦戍边这个舞台,政治空气逐渐宽松了许多,正规化管理重新回到了三江平原这片黑土地上。母亲来信告诉我,经她四处的奔走,父亲供职的文化艺术界开始着手对他进行平反,要我隐忍戒躁!我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尽管是一丝希望也稍释了心头的重压!即便这样,生活还得继续。政治空气大大解压,连队里返城的知青已经有70%,剩下的几十位大都开始放荡形骸,地域情结已经毫无踪迹,大家更像同宗兄弟般的亲密,只是对返城的话题都闭口不谈!与老职工们的融合渐入佳境,经常登堂入室与他们推杯换盏!我们这些人早已忘记了军事化管理的训教,思想开始松散,人也就开始了不安分!偷鸡摸狗的行为时有发生,没有告密的出现,只有结伙的行动。为了解决口腹之欲,冬天下雪季节到杂木林里下套套野兔,春秋地里下药药大雁,夏天的到莲花泡打上几条狗鱼棒子,夜晚结伙到瓜地(tou)香,回到宿舍大快朵颐后在指派下一次行动的人员。这看似随意的生活给了我们这些还留在黑土地老知青一丝快慰。
   “会战”一词已经成了过去时,麦收没有了“小镰刀战胜机械化”的荒唐!只有紧张和劳累,白天麦田机械收割忙碌,晚饭后钟声敲响,全连男女老少统统场院,扬场上囤不亦乐乎。这时的我已经能够扛起一百八十斤的麻袋,平稳的走在三级跳板上。与挑起两个半桶水而晃晃悠悠的时代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麦翻地过后,紧张的秋收随之而至!大豆的收获与小麦相同,只不过不用翻晒,扛袋上囤习以为常,只是饭量见长,一顿四五个馒头,待会儿就饿!玉米收割是工作重中之重,当时我也已经是一名熟练的自动联合收割机驾驶员。12个小时的对班倒使人精疲力尽,机械而木然的驾驶收割机在田里往复穿梭,心里默默背诵着诗人闻捷的诗:“我如此殷切的思念北京,像白云眷恋的山岫,清泉向往海洋,游子梦中依偎在慈母的膝下,我思念北京呀!我思念北京难道仅仅因为......”,同时还自言自语絮叨着北京后门桥合义斋的炒肝,隆福寺的炸糕与豆腐脑。思维逻辑一片混乱!每天蓬头垢面昏昏噩噩,交接班后拖着像散了架的身体回到宿舍倒头便睡,累!像魔鬼一样的缠绕着身躯。
      父亲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平反。一纸返城令姗姗来迟。那夜我流泪了,再去感叹我没有完成的学业,祭奠父亲的英年早逝,哀叹青春不再,思念早已陌生的家乡已经毫无意义!九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九年?没有这场令人刻骨铭心的文化大革命,作为当年北京景山学校骄子的我,如今应该是颇有建树的学者!“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在哀叹江山不再,我在哀叹命运的轮回!经历过了,见识过了,再去哀叹似乎不值!这一年我二十四岁!还是那不远的山峦,还是那滔滔的三江水,还是那碧蓝天空,还是那南来北往的大雁,还是那一排排低矮的草屋,还是那一望无垠种下我一片深情的黑土地,还是那我熟悉的轰鸣的机车。就像我义无反顾地来一样,我怀着无限的眷恋走了!
    多年后职场生活的忙碌,重新接受教育的琐碎,安身立命的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的后知青时代,我从没有忘记黑土地的经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曾经的画面就愈发的清晰!我是上山下乡运动的参与者,我清楚的了解了城乡差别,我也时常为那些多半生都生活在那块黑土地上的老农垦人们叹息!回首往事,我忘不了这片黑土地。这是撕扯不下去的履历,这是我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的承载地,是我人生阅历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我从不怀念苦难,因为那段岁月是我几十年来的坚毅实际,从容面对时事的收获载体,当年就是那些可敬的老农垦人们,老职工们,教授了我劳动技能,教会我应对困难,帮助我习惯黑土地的生活,在举目无亲的年月里,建立了亲戚般的感情。而老职工的群体中有许多是当年北大荒十万转业的官兵们,他们大多数与我们知青一样,被自愿的去开发边疆,他们不是嫡系!他们大多没有知青的城市背景。知青可以返城,他们无城可返!他们更加可悲可叹!经济建设掺杂着政治因素就产生了数量庞大的牺牲品!我们是,他们也是!“文化大革命”是浩劫!它所衍生出的上山下乡运动就不可能毫无政治动机而言!它既没有给国家带来经济收益,也没有让国家的子民心情舒畅,而国家历史上所犯的错误,不公正地、过多的由这一代人来承担了。近年来逆向的打工潮说明了上山下乡运动是经济建设一个大的败笔!
    几十年后,曾经在黑土地上生活过的老知青们为当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是非曲直争论不休!或褒或贬均而有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知青情结?知青情结可以理解,毕竟我们身处其中。一切青春的理想主义,奋勇直前,美好年华,纯真情感,甚至幼稚,躁动,痛苦,挫折等等我们都是在那个年月经历过,怎么可以忘怀呢?只不过经历的时间,地点,生活条件会不相同,但青年人的精神,心理,认知规律应该是相通的。所以,我们这些早已过了天命之年的老知青,没必要为那个被扭曲的命运,被扭曲的理想,被扭曲的生活再去贴上各种理想主义的标签聊以自慰。怀念、感恩、批判的认知混合体不矛盾。我们的生活轨迹曾经被人为地,被迫比别人多拐了个弯儿。就像歌词所唱“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其实,感恩这块黑土地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接纳和养育了我们,这块黑土地使我们成了北大荒的拓荒者、建设者,也成了黑土地生态环境的破坏者!让我们形成了玄妙的人生多面体!痛恨“文化大革命”,痛恨它所衍生出的“上山下乡运动”与爱那块黑土地和敬重黑土地上的老农垦人们一点也不矛盾,爱中有恨,恨中有爱,爱恨交加!因为那是段我们经历过的、共和国并不令人骄傲的历史!德国前总理科尔说过的一句名言:“忘记自己历史的民族不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杜牧在《阿房宫赋》写到: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老夫子说的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多年的上山下乡运动的磨练喜焉?悲焉?祸焉?福焉?。还是那句话: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寻找答案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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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22:3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便于查找阅读,把冯绪杰的《回 眸黑土地》1-9合并成一个完整的主题帖。在操作过程中,倒来到却把所有回复贴给倒没了,倒霉啊。很对不起回帖人,恳请再费心,补充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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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22:5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绪杰是原十一团的北京知青,他的网名是”苍凉人生“,他的博客,本站主页下方已经链接。
有人评论他的文字多苍凉,其实不然,走进他的博客才知道,风花雪夜也”苍凉“:
http://blog.sina.com.cn/u/2480499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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