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知青骆驼
第五十七章 造假病不惜自伤自身 寻破绽宁愿独立独行
欢乐的日子总觉着过得快,这也许就是“快乐”这个词儿的由来吧。 一转眼,骆驼已经住院半个多月了。 凭借高血压、腰骶椎裂和大路献上的“支气管哮喘”三种疾病,骆驼总算是“在沙家浜扎下来了!” 住院的日子很安逸,每天除了一次查房,三次护士过来测体温量血压和发药,其他时间就没人管了。 骆驼和“病友”们没事儿就到处闲逛,去江边吹吹风,小饭馆儿里吃吃喝喝,去附近的单位会会朋友,倒也自在。
刚住院没几天,骆驼就托人把吉它捎过来了,每每吃过晚饭后,一帮子男女知青们便聚到了六号病房,随着骆驼七颠八倒的伴奏,开始“每天一歌”活动,一唱就是好几个小时,弄得病房里其他住院的,都跑别的屋儿里躲着去。 “瞅他那diao样儿,唱起歌儿来底气十足的,哪儿像是得了哮喘病的人啊!”有人私下里不满地嘀咕。 说这话的人肯定是没见过,每天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骆驼的另外一副嘴脸。 呵儿喽带喘,上气儿不接下气儿,那半死不活的怂样儿,真让人担心一口气儿倒不过来,立马儿就得嗝儿屁着凉(北京土话:死了)。 戚主任巡查病房每周只有那么一两次,平日里都是各科查各科的,骆驼的三种病有两个是属于内科,另一个归外科管。 外科的大夫对骆驼根本就不怎么过问,所以,骆驼需要全力应付的是内科,尤其杜大夫。 其实,骆驼的这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心知肚明,杜大夫坚定地认为这都纯属是装出来的,可就是搞不清这体征是怎么弄出来的,查不到一点儿破绽。 有时候杜大夫在值夜班的时候搞突然袭击,半夜里把骆驼叫醒量量血压,听听心肺,以试真伪。 还别说,真的让杜大夫给猜对了,突袭的结果是,骆驼的血压完全正常,心肺也听不出什么异常来。 但是这种现象只局限于只有杜大夫一个人在场的时候,一旦叫来值班护士或者别的值班医生一起检查,骆驼的各种临床症状便又会十分清晰地显现出来。 杜大夫向戚主任如实汇报了这种奇怪的情况,并提出,应该坚决把这种假病号清理出去,戚主任听罢却缄口不语。 后来,杜大夫实在是忍不了了,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坚决把骆驼剔除出院,可是,就在他把出院通知书写好了,正待要告知骆驼收拾行李滚蛋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这小子突然犯起了喘病。 满肺的哮鸣音啊,X光造影显示肺纹理增强增粗,这都是杜大夫亲自检查,片子也是盯着拍的,绝无造假的可能。 杜大夫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把那张出院通知书撕碎,扔进纸篓。 氧气面罩下,骆驼的嘴角微微上翘。 危机解除,风和日丽,好日子照旧。
“兔子又住院了!”这天,住院区里突然一阵欢腾。 “哈哈哈她又来啦?” “等着瞧,又该有热闹看了!” “用不了几天,还是得让杜大夫给轰走。” 特别是那些小青年儿们,也许是住院的时间长了正觉得无聊枯燥,听到那个会骂街的兔子回来,个个儿都兴奋起来。 “她一来你们怎么就这么高兴?”骆驼问大家。 胃溃疡的二秃回答:“你可不知道,你们北京的这个兔子贼有意思,说话老好听了,大伙儿都可稀罕她了。” 高海龙接着说:“没她不热闹,特别是等杜大夫查房的时候,你就听吧,可逗了!不信明儿早上咱们过去听听。” 巧了,第二天正好轮到杜大夫巡查病房,远远地见他进了兔子住的病房,骆驼赶紧招呼海龙和二秃溜了过去,躲在门外偷听。 陪同杜大夫查房的护士长跟骆驼他们已经很熟了,见这几个人跑过来听墙根儿,偷偷笑了笑,故意站到门前面,把杜大夫的视线挡住。 兔子这病房一共三个床位,杜大夫先是把另外两个病人简单地询问一遍,然后走到了兔子的床前。 “又来啦?” “是呀是呀,这些天有点儿不舒服,昨天来看病,就住进来了。” 和上回初见她的时候不同,今天兔子说话倒是挺柔婉的。 杜大夫对兔子道:“你不是说我们这儿啥也不是吗?那你还来这儿干啥?” “杜大夫,我这不是上次着急了吗,话赶话来着,您可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因为你骂了我,我就报复你,我不能那么做。” “那好那好,我就说杜大夫好人呐!不会和我这么一病人一般见识的。” “咱们还是照章办事,我这儿床位紧张,只要让我查出来你不够住院条件,那就还是和每回一样,我给你开出院单子,你赶紧打道回府,回你们连歇着去。” “我确实是真的有病,要不然……”兔子还要解释。 “有病没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躺好了,我现在就给你做检查!” “杜大夫,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行不行?” “躺下!” 兔子无奈地躺到病床上,杜大夫招手叫过一个小护士:“给她量个血压。” 那个小护士走到床前,低下头为兔子测血压。 过了一会儿,小护士向杜大夫说道:“八十一百四。” “再量!” 稍后,小护士又报告说:“八十一百二。” “再量!” “还是八十一百二。” 杜大夫戴上听诊器:“我来量,护士长你也过来听一听。” 护士长赶忙走过去,把自己的听诊器听头也放在兔子胳膊的动脉搏动处。 看得出来,兔子是在努力地撑着一股劲儿,脖子都憋出青筋来了。 杜大夫不慌不忙,一次又一次地充气——放气,充气——放气,直到兔子再也没有了气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长出一口气瘫软在床上。 杜大夫收起了听诊器,问护士长道:“正常吗?” “算是正常的” “写到病案里去。”杜大夫抬脚刚要走,却被兔子一把拽住了袖子。 “杜大夫,这次不高是因为我吃了降压药了呀,您总不能说就这一次不高,我就没有病了吧?” “好啊,那咱们就还是老办法,每天我亲自过来给你量三次,让你心服口服地出院。” “杜大夫,您大人大量就别和我这么较真儿了,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就得了,我求求您了。” 杜大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斜乜着苦苦哀求他的兔子。 “你怎么求我都没用,我可没有什么大人大量,我就是一个医生,踏踏实实给人看病而已,那种颠倒黑白弄虚作假的事儿我不做,我不怕被你们当成恶人。” “谁把您当成恶人了呀,您明明就是那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来着。” 看样子兔子还是没打算放弃,继续给杜大夫拍马屁。 可是这口气,也太特么卑微了吧,最起码的尊严也丧失殆尽,简直就是丢人至极。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她正堵在医院门口儿扯着嗓子骂大街呢,那股子霸气,此刻竟荡然无存。 骆驼很失望。 “什么叫救苦救难那!当初还不是你们,非哭着喊着从大城市过来,立志要扎根边疆铁心务农的,怎么现在反倒变成受苦受难来了?” 听到杜大夫竟然拿这话来讥讽人,骆驼可就更加不乐意了,一侧身挤进门去。 “我说杜大夫,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从大城市来招你惹你了?当初来的时候我们可都健健康康的,为边疆建设贡献青春这么多年,噢到现在有了病了,住个院还得跟您求爷爷告奶奶的,您什么意思呀?” 杜大夫见到骆驼,脸上得意而骄慢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你话怎么这么多?今天不喘了是吗?一会儿我给你听听,不喘了就赶紧出院。” “那您赶紧过来给我听听吧,别老赖在女病房里没完没了的掰扯,把我们男病号儿都晾在那儿不管了,您这一碗水不端平了可不行。” 旁边有人接茬:“骆驼你就歇了吧,人家杜大夫就因为不愿意搭理你,才在女病房多待一会儿,怎么着,你还吃上醋了。” 又有人在门外喊道:“杜大夫,我们那儿都等您半天了,您还在这儿叨逼叨没完没了哇,还查不查房了?不查的话,我们都出去溜达去了!” 病房门外已聚集了十来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宣泄不满情绪的机会。 杜大夫甩开了兔子拽着他衣袖的手,走到门口,对骆驼他们几个冷笑了一声,又回过头去,对着兔子,又好像在是说给大伙儿听。 “甭管你们都是谁收进来的,用的是什么弄虚作假的手段,只要是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谁也别想浑水摸鱼,住进来一次轰出去一次!” 见他这牛逼哄哄不可一世的样子,骆驼刚要再怼上几句,病房里的兔子倒先说话了,这回,语调中没有了丝毫的卑微,而是多了些揶揄的成分。 “杜大夫,我这回的病还真的就不归您管了。” 听到这话,杜大夫马上停住脚,回过身去。 “你说什么?” “我这次是外科病,归你管吗?” 杜大夫又重新走回屋,绕到兔子的病床前,看了一下床头挂着的牌子。 “风湿性关节炎?不整那个高血压了?” “高血压这两天好了一点儿,可关节炎又犯了。”兔子又装回到那个柔弱无助,可怜兮兮地语调。 真他么能演!骆驼心里想。 而杜大夫却淡然一笑,看起来成竹于胸。 “关节炎?巧了,这个病还真的需要我们内科配合才能够确诊呢,护士长!” “在呢!”护士长连忙答应道。 “一会儿到我那儿开单子,给她抽血,查下血沉。” “杜大夫,咱可别把事做得太绝了。”兔子咬着牙说。 “三天,让你出院。”杜大夫只撂下这么句话,扭头出了病房。 “好吧,那我们走着瞧!”兔子喊着。
虽然和兔子素不相识,可骆驼见自己的老乡受了欺负,尤其同是作为正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未来的下乡知青,骆驼决定要帮她一把。 刚要对兔子说点儿什么,骆驼就被身旁的二秃和海龙拉着往自己的病房方向跑。 “赶紧回去吧,过一会儿就查到咱们屋了。” “急什么,还隔着好几间呢!你们先回,我抽颗烟先。” 二人先回了,骆驼从兜儿里掏出一个烟叶包儿来,再拿出一叠卷烟纸扯下一张,捏出一撮儿碎烟叶儿,熟练地卷成了一支锥子型的烟卷儿。 在东北,抽烟叶儿的人很多,但是在知青里面还不多见。 这抽烟叶儿也是有讲究的,过去是用烟袋锅儿抽,现在则是自己卷烟卷儿,更方便些。不管怎么抽,烟叶儿必须是东北的黄烟,又叫关东烟。 一些成了家的爱抽烟的老职工,会找来一些好的种苗,在自己家的园子里种上几垄,细心地侍弄,用的肥料都是花生麸、豆粕、紫苏饼等,特别的讲究。这样,将来晒好了以后的成品,看起来黄澄澄的,有油性,抽的时候会略有甜味,使人感到醇和舒适,气味芳香。 可是,现在骆驼手上的这种烟叶儿却有点儿不同,青绿色的,干干巴巴,就像是晒干后又捏碎了的青树叶子一样。 这种烟叶儿的俗称叫“蛤蟆头”,劲头儿特别大,一般人抽不了,特别的呛! 这种烟,都是给抽了一辈子烟的老头儿老太太嗽痰预备的,要是肺里边儿有痰,喘气儿不痛快的时候就抽上一两口,咳儿咔一咳嗽,就能把嗓子眼儿里憋着的痰给清出来。 骆驼尝试过,抽一口这玩意儿,别说是嗓子眼儿,连肺里都会觉得痒痒的,只要憋着别咳出来,喘起气儿来自己都会觉得胸腔里面有呼呼啦啦的动静,更别说用听诊器听了。 这可比大路教的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管用多了。 不过,大路说的另一种办法确实是真的好使,那就是在做胸部X光造影之前,抽两根儿泡过碘酒的烟卷儿,那效果,神仙来了也看不出来是怎么弄的。 果不其然,杜大夫又给骆驼开出一张X光检验单来。 这是今天又把他惹急了。
查房过后,骆驼去兔子的病房打算找她聊聊,可她却没在,刚一转头儿,却见她从女厕所哆哆嗦嗦地走出来,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发还湿露露的。 看见骆驼,兔子只是点了下头,就进屋关上了门。 回到病房,骆驼问海龙道:“那个兔子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刚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呢。” 海龙道:“她要是有病,也是脑子里的病,刚才在医院后边儿小山包儿那玩儿命儿跑步呢,四脖子汗流的。” “啊?”骆驼道:“那她是跑热了,去厕所里冲凉水澡去了?就不怕冲感冒了!” 转念又一想:不对,她这么做肯定是和一会儿要去抽血化验有关,这什么路子? 整个儿一上午,杜大夫都没有去门诊坐诊,先是在X光室盯着骆驼做胸透,紧接着又到化验科,亲眼看着兔子抽血,不错眼珠儿地等着红血球沉降结果。 整个儿化验科人言啧啧,怨声载道。 兔子抽完血回到病房,躺床上盖了两层棉被,还在打哆嗦。 骆驼过来拜访,见此状要去找大夫,被兔子制止住。 “你这玩儿的是哪一出儿啊,这么拼?”骆驼问道。 同是知青,造病办病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况且通过早晨的事情,兔子对骆驼也没有了什么戒心。 “那孙子不是非要查我血沉吗!” 说话爽快,不拖泥带水,这才应该是兔子的风格。 “你这么着一折腾,那血里边儿就能不正常了?”骆驼问。 “对呀,这么着血沉就会加快,血沉一快,就能证明是我有风湿性关节炎了啊!” “噢噢。”骆驼不懂,也不想弄明白,忒费脑子。 “可要是每回都这么闹腾,也忒费劲了吧,弄不好把自己真给折腾病了,多不合算。” “你这是关心我呢吗?哈哈你说,你是不是心疼我了,看上我了吧?” 兔子忽然开起了玩笑,骆驼一时语塞,满面通红。 “哟,还害臊了呢!”兔子笑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身上也不哆嗦了。 这一笑,使得骆驼愈发地不自在起来,心里却想着:不能这么拘着,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她笑话,放开! 骆驼嗽了嗽嗓子,还没想起要说什么,兔子又说话了。 “不跟你闹了,我告诉你吧,今天是姓杜的那孙子突然发难,弄我一措手不及才用的这招儿,平常查血沉根本用不着这么着,只要算好日子就行。” “还要算日子,算什么日子?” “嗐!”见骆驼还是迷惑不解,兔子只好扒到骆驼耳边。 “就是来例假的那几天” “什么?”骆驼没听清楚。 兔子急了,大声叫道:“来例假懂了吗?就是月经,月经!” 这回骆驼可听清楚了,吓得急忙左顾右看,见屋里没有旁人,才长吁出一口气,随口冲着兔子大骂起来。 “你丫瞎几把嚷什么呀,吓他么我一跳。” 看到骆驼这惊惶失措的样子,兔子笑得跌倒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脑袋,两脚乱蹬,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等到兔子安静下来,骆驼才说:“你一女的,说话能不能文明点儿啊?” 兔子忍住笑,反问骆驼道:“我怎么不文明了?我说话带脏字儿了吗?我骂人了吗?” 骆驼想了想:“好像是没有” “那你呢,你刚才是不是骂我来着?”兔子逼问。 “那是你猛地那么一嚷嚷,把我吓了一跳,顺口儿就带出来的。”骆驼乖乖地承认道。 “还是的,那你凭什么骂我呀,是不是错了?” “骂错了呗” “道对不起” “对不起,得了吧。” “光说对不起就完啦?” 骆驼这个憋屈呀,叱咤风云也好几载了,楞让这么一女的给数落成这样儿。 “那你说怎么办,你骂我几句?” “我是文明人,不会骂人。” 这话,把骆驼的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不会骂人?你骂人不带脏字儿还能骂出花儿来! “那你说怎么着,横是不能让我给你磕两个吧?” “我不管,反正你得补偿我。”兔子开始撒娇,眼睛里露出妖娆的眼神,咬着嘴唇,故意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 又玩儿这套,不就比骚吗,谁怕谁! “那你就说说呗。”骆驼索性也放开了,装出一副暧昧的腔调,尽量让自己表现得se迷迷的。 “你得告诉我你的高招,让我能顺利地办成病退啊。” “好啊,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想要帮着你呢。” 说话还要装着赖赖唧唧的样子,骆驼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大习惯,得适应适应。 没想到,兔子听骆驼这么一说,那状态马上就变了回来。 “这样啊,还想se诱你呢,用不着了!” 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变的,毫无征兆哇,也太突然了! 骆驼好不容易才调整到那一种情绪,这下猛地又再改回来,实在是有点转不过弯儿。 回味她刚才的媚态,心中竟然会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那,我先去门诊那边儿看看,查咱们的化验结果去,回头再说你这病的事儿。” 骆驼面红耳赤地跑出了女病房。
门诊,化验科里一片混乱,医生、护士和化验员们都聚在了一起,愤愤不平地议论着。 “他既不是院长也不是主任,凭什么指挥我们呀!” “什么都自己看,这明显地是信不过我们!” “让他一个人干得了,我巴不得落个清闲呢。” “找院长去,这个人太嚣张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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