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9 ）鲁迅后期杂文的隐晦曲折笔法

王国荣

读书笔记（9）                    鲁迅后期杂文的隐晦曲折笔法

           

   读鲁迅杂文，对其后期杂文的隐晦曲折笔法印象颇深。鲁迅后期杂文在写作方法、技巧方面的许多特点，和他前期杂文是相同的。例如高度的典型性，严密的逻辑性，生动的形象性，深刻的讽刺性，不同流俗的趣味性，以及语言的精练、准确等突出特点，这在鲁迅前后期杂文中是一贯的。如果说后期杂文在写作上有什么新的特点的话，那就可以说是隐晦曲折。
  鲁迅前期杂文大部分是并不隐晦曲折的。那时虽是北洋军阀统治，但政局极不稳定，此起彼伏，文网并不十分严密，还是有空子可钻的。而且当时鲁迅进行的主要是思想批判，不是直接的、正面的政治斗争，因此文章也无须过于隐晦。
  鲁迅后期却不同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统一的法西斯独裁政权，在对苏区进行反革命军事围剿的同时，对革命文艺又进行了无孔不入的反革命文化围剿。文网森严周密，逼得革命的、进步的作家不得不寻求钻网之术，文章写得隐晦曲折，便是钻网的一法。
  然而鲁迅后期杂文，也不可一概而论。其中属于文艺论辩、社会批判的杂文，一般都并不难懂。只是属于政治斗争，矛头直指国民党反动政权的那一部分，写来是颇费苦心的。特别是1933年后的几年中，鲁迅的一些杂文才是真正隐晦曲折的。
  但即使是相当隐晦曲折的杂文，也绝不是天书，全无规律，线索仍是可寻的。鲁迅既以杂文为投枪bi shou，是战斗的武器，或揭露，批判，或讽刺，或嘲笑，或提倡，或赞颂，归根结蒂，还是希望读者懂，而不会成心要读者不懂的。只不过在特殊情况下，不得不带着枷锁跳舞罢了。
  鲁迅写这类隐晦曲折的杂文，常用三法。一是借古讽今法，一是指桑骂槐法，一是虚中有实法。
  三十年代初，日本帝国主义继发动“九一八”事件侵占东北三省后，得寸进尺，又窥视我华北，国民党政府奉行卖国投降的不抵抗主义，叫嚷“攘外必先安内”，一心镇压革命。鲁迅于1933年4月写《文章与题目》一文，认为关于“安内与攘外”的文章已经做了不少，似乎已经无可翻腾，如若再要出新花样，恐怕只剩下了“安内而不必攘外”，“不如迎外以安内”，“外就是内，本无可攘”三种。“这三种意思，做起文章来，虽然实在希奇，但事实却有的，而且不必远征晋宋，只要看看明朝就够。满州人早在窥伺了，国内却是草菅民命，杀戮清流，做了第一种。李自成进北京了，阔人们不甘给奴子做皇帝，索性请‘大清兵’来打掉他，做了第二种。至于第三种，我没有看过清史，不得而知，但据老例，则应说是爱新觉罗氏之先，原是轩辕黄帝第几子之苗裔，遯于塑方，厚泽深仁，遂有天下，总而言之，咱们原是一家子么。”
  全文无一字涉及国民党政权活动，谈的都是明清故实，然而都是借古讽今，更进一步地揭露了国民党政权“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实质。
  1934年前后，国民党政府加强文化统治，加紧文化围剿，从删削作品，查禁书刊，到捣毁书店，迫害作家，无所不用其极。但也就在这一年，鲁迅先后写了《隔膜》、《买小学大全》、《记》、《病后杂谈》、《病后杂谈之余》等篇，从不同角度谈到了清初的文字狱，赞美故宫博物院“却给了我们一种好书，曰《清代文字狱档》”，指出“单看雍正、乾隆两朝的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足以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毁、剜去之类也却不说，最阴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颂之文风颇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这段话引自《且介亭杂文. 病后杂谈之余》，此文最初发表时，字下有黑点的诸句均被删去，“永不会觉得”这两句，则“奉官命改为‘永远看不出底细来’。”
  对照一下《准风月谈. 前记》中的话：“日本的刊物也有禁忌，但被删之初，留置着空白，或加虚线，使读者能够知道的。中国的检查官却不许留空白，必须接起来，于是读者就看不见检查删削的痕迹，一切含糊和恍忽之点，都归在作者身上了。这一种办法，是比日本大有进步的，我现在提出来，以存中国文网史上极有价值的故实。”鲁迅谈清代文字狱，实际是借古讽今，岂不是非常明显的么？
  旁敲侧击，指桑骂槐法，也是鲁迅后期杂文中常常运用的，此类文章，粗看似乎与国民党政权风马牛不相及，因为文中所写的似乎都是和国民党政权完全无关的人物、事件，然而通过对这些人、事的描述，正是最确切地勾勒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生动形象，突出了他们某些方面的最本质的特征。
  例如《准风月谈.吃白相饭》一文，说的是旧时上海“白相人”的言行，和国民党权贵何尝有什么相干。但鲁迅把“白相人”的功绩归结为三段：“第一段是欺骗。见贪人就利诱，见孤愤的就装同情，见倒霉的则装慷慨，但见慷慨的却又会装悲苦，结果是席卷了对方的东西。第二段是威压。如果欺骗无效，或者被人看穿了，就脸孔一翻，化为威吓，或者说人无礼，或者诬人不端，或者赖人欠钱，或者并不说什么缘故，而也谓之‘讲道理’，结果也席卷了对方的东西。第三段是溜走。用了上面的一段或兼用了两段而成功了，就一溜烟走掉，再也寻不出踪迹来。事情闹得大一点，则离开本阜，避过了风头再出现。”联想国民党各级大小官僚政客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巧取豪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日上台，明日下野，忽而生病，忽而出洋，岂不和白相人一样都具有强盗+流氓+骗子的特点么？鲁迅在文章最后说道：“但‘吃白相饭’朋友们倒自有其可敬的地方，因为他还直直落落告诉人们说，‘吃白相饭的’！”这正好说明，鲁迅此文是言在意外，别有所指。
  鲁迅在《伪自由书.现代史》、《准风月谈.看变戏法》、《花边文学.朋友》等文章中，一再写到变戏法的，在《准风月谈.野兽训练法》中写到驯兽人，我看也都属于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之类。

  还有便是虚里有实，小中见大法。这可以《南腔北调集.捣鬼心传》为例。《捣鬼心传》从“中国人又很有些喜欢奇形怪状，鬼鬼祟祟的脾气”，因而“怪胎畸形，就成为报章的好资料，替代了生物学的学识的位置了”谈起，引证罗两峰的《鬼趣图》和晋人笔记，又从骆宾王的讨武曌檄说到高长虹对鲁迅的攻击，从而论证了“人的捣鬼，虽胜于天，而实际上本领也有限。因为捣鬼精义，在切忌发挥，亦即必须含蓄。盖一加发挥，能使所捣之鬼分明，同时也生限制，故不如含蓄之深远，而影响却又因模糊了。‘有一利而必有一弊’，这之所谓‘有限’者以此”。
  这似乎只是泛论，但当我们读到该文倒数第二段，特别是其中的“饥荒时生病，打仗时做诗”二句时，联想当时国民党诸要人的言行，便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此文并非泛论“捣鬼”问题，而是虚中有实，其中之人呼之欲出。其结论是：“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这一结论，使文章具有极深刻的含义和高度的现实意义。他不但尖锐地揭露了国民党政权“治国平天下”妙法的“捣鬼”实质，而且斩钉截铁地预言了国民党政权的无可避免的必然失败的命运。
                                       写于丁卯新秋




鲁迅先生给自己的杂文《而已集》有一题辞：

  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
  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泪揩了，血消了，
  屠伯们逍遥复逍遥。
  用钢刀的，用软刀的。
  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
  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我抄录了这段题辞。
   
      

  

石予民

赞！鲁迅杂文不好读，国荣下功夫了。中学期间鲁迅文章在语文课占比不小，每篇课文老师要讲较长的时间。

王国荣

石予民 发表于 2023-4-30 09:37
赞！鲁迅杂文不好读，国荣下功夫了。中学期间鲁迅文章在语文课占比不小，每篇课文老师要讲较长的时间。

  谢谢予民兄关注此帖。如兄所言，我中学时代亦感到对鲁迅杂文在理解上有点难度。记得当年上语文课流传一语：“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刚接触文言文与鲁迅杂文时，都感觉有点难懂。

王国荣

    鲁迅的杂文讽刺性强，是有隐晦性，且针砭时弊，我认为有点枯燥，中学时学的《友邦惊诧论》当时不爱学，长大后懂事了，才看出文中的精髓。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鲁迅的散文，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还有他的短篇小说《故乡》、《祝福》等，读着读着会产生共鸣。
  现在鲁迅的文章有很多从孩子们的教科书里消失了，这真是不应该啊！毛主席都说过“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而这种硬骨头精神是我们民族的瑰宝，应该颂扬之！
  你这篇文学评论写得真好，看来你对鲁迅的杂文熟读研究并下了不少功夫吧！
   这是我读到的你区别于以往文风的一篇文章，悉心拜读啦！
  哈哈，我也翻了翻书柜，竟然也找到了鲁迅先生的文章册子。以前有空也读读的，现在束之高阁啦。

                                                                             ——七连夏明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