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子组曲》之八 美术馆

燕然搦管

美术馆

李燕臣

  1979年10月6日下午、苍子约我去美术馆看展，本以为此次雅克莉娜会到场，有些问题记在了小本子上，准备向她讨教。
  当时正值星星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东侧街头林地内展出，听说是9月底开幕，大约一周时间以来，每天都是人满为患；此展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展览，画作在露天展出，即便不下雨，晚间的露水也相当可怕，必须做好防御措施。尤其当时很多画挂在铁栅栏上，有些挂在树上，还有些木雕就放在地上。那是有史以来非常特殊的展示、参展的画家站在自己作品前，面向观众讲解作品的内涵，其场面热烈程度不亚于论坛上的知名画家。
  今天围观的人出奇的多，我挤入人群、其场景与往日不同，其实苍子早就来了，他和一位警察正在分辨，那场景使周边围满了人。再环顾四周那些画作在警察的协助下正在装车，我跟随一个警察帮他将几幅油画装上车，随口问道：“这是去哪？”
  “先进仓库。”
  “没收啦？”
  “你误会啦！先进仓库、然后再找地方展出。”
  “哦！那还说得过去。”
  “那你还愣着干吗？你的作品在哪？我帮你去搬。”
  “我的作品没放在这，先和你一起装车吧。”连续走了两个车，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只见苍子还在和那位警察理论。
  我怕言多语失便凑上前去，说也奇怪，当我来到他们近前，细听了几句之后，才发现他们谈论的主体与展出没有丝毫关系。
  那位警察见我来找苍子，便随口说道：“你们先聊、有空去分局找我。”他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真佩服他见面熟的本事，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就认结识了一位警察。
  “看来，你有先见之明啊！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你多虑啦！我有什么先见之明，分明是制度谨严、多少年都是如此，由不得你乱了秩序。”
  “也是，层次分明？”
  “今天雅克莉娜什么时候过来？”
  “忘了和你说了，来时他打过电话说，今天有事来不了，传电话的老太太也没说清，我知道是她来的电话，所以没回电话。”
  “来都来了，看完展览再走吧。”
  “我还有点事，咱们下周三夜校见吧。”
  “好吧！”
  我和他分别后，独自走进美术馆，那时展出的大都是馆内藏品，并无新作展出；沉默了许久的中国美术馆，竟然让几位青年画家在馆外掀起新星大潮，闹得北京乃至全国沸沸扬扬，也许那就是预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报出心声的最强音。
  走进美术馆正厅，有种久别的感觉，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少年宫时组织集体参观的场景，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第一届全国连环画美术作品展，其场面十分隆重。
  当时也是金秋十月，石辅导员领大家走进美术馆正厅内，就宣布解散了，叮嘱每位同学要认真看，观后要谈个人感受。
  其实、连环画就是“小人书”图文并茂；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会感到亲切。说起连环画兴起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成熟于五、六十年代，也是伴随儿时成长最好的读物；那时没有电视，更无内涵丰富的游戏？简单的图文描绘出的场景，增添了儿时的想象，也开阔了眼界。《三国演义》、《水浒全传》、《岳飞传》、《杨家将》及《东周列国志》等通俗读本，倾注了一代艺术家的心血。
  当年美术馆一至五层展厅还没有隔断，只靠展板间隔出更多的空间。细看那些连环画作品原件，就相当于今天的A4纸大小，一般原创稿件都是用毛笔绘制而成，也有部分彩绘但极少。其中刘继卣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仅以十张为限的精品《武松打虎》几乎家喻户晓，后来还制成明信片全国发行。
  1963年、文化部认为连环画评奖活动能激励创作者出新，会涌现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在评选出50名获奖者的同时，还有六名金奖：其一、山乡巨变--贺友直；二、穷棒子扭转乾坤--刘继卣；三、铁道游击队(1至9册)--丁斌曾、韩和平；四、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赵宏本、钱笑呆；五、我要读书--王绪阳、贲庆；六、西厢记--王叔晖绘制。
  值得一提的是贺友直创作的《山乡巨变》共4册，是中国连环画获奖史上“顶极”作品；其实读过的人并太多，但听过书名的朋友也不会太少，为什么《山乡巨变》当年能获得金奖；说来话长、此书改编自周立波的同名小说，讲的是湖南某乡搞农村合作化的故事，由于对合作化的不同认识，折射出不同人物的精神气质，作者刻意追求当时农村生活、习俗、婚恋等各方面的社会要素诉诸笔端。作者贺友直几度去湖南益阳居住，细心观察，将山川草木、水乡风情及人情世故记在心里。最可贵的是处处以景抒情，记述湖南乡村的风土人情，呈现给读者清丽秀润的山乡风貌；今天乡村场景已面目全非，再读此书留给后人的是当年的真实记忆。
  刘继卣出自书香门第、祖籍浙江绍兴，其父刘奎龄、字耀辰、号蝶隐，自署“种墨草庐主人”。其绘画作品“虚处不嫌窗框松，实处勿感板结紧”，画风华滋清润，厚劲灵动，意境深邃。偏居津门一隅，语讷志坚，孤身前行，为中国近现代美术巨匠，被誉为“全才”画家。其子刘继卣秉承父业，天津市人、幼年精于工笔鸟兽、草虫花卉，后专攻人物画。可谓杰出的中国画家、连环画艺术大师，新派连环画奠基人；曾被誉为“当代画圣”、“东方的伦勃朗、米开朗基罗”，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卓有成就的动物画、人物画一代宗师。
  刘继卣创作的连环画如《闹天宫》、《东郭先生》、《水帘洞》及《筋斗云》等作品都是超一流水平的精品。获金奖的作品《穷棒子扭转乾坤》是以现代题材王国藩带领贫农搞农村合作化的故事，其知名度不高，但创作艰辛；当年刘继卣跑到河北遵化县，找到故事主人公王国藩和社员同吃同住，对人物服饰、姿态神情诸多方面都有细致入微的描绘。其笔力超凡的群像描述，简陋中见精致、再塑一种不屈的昂扬精神。虽说此篇与《山乡巨变》同为当年政治需要，由官方精心布置的题材，但从艺术角度品评作品，执笔之人的造诣不可小觑。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一部以吴承恩原著《西游记》为蓝本选编而成，由王星北改编脚本，赵宏本和钱笑呆联手绘制的连环画作品。
  赵宏本、（1915年—2000年）中国画家；祖籍江苏阜宁人，生于上海。曾历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创作室主任、中国连环画研究会副会长。擅长连环画，多用传统白描形式刻画人物的形神及背景，晚年亦作国画，尤精于画猴。
  民国期间在连环画圈内，有“四大名旦”之美传，即善画仕女者；赵宏本名列首位，依次为沈曼云、钱笑呆、陈光镒，当时是以其绘画作品销量为标准排行。赵宏本少年即走进社会以画连环画为生，一路坎坷走来；早期代表作有《海京伯大马戏团》、《七侠五义》、《小五义》等，此种画本在当时为书商赢得了丰厚利润。赵宏本的稿酬在同行之内最高，他的画作从不掉价，结算时以当日粮价为准；仅此一例就能体现出他画作在当年的价值。
  钱笑呆、（1911年—1964年）祖籍江西，出生于江苏阜宁县。他与赵红本交往甚厚，也算是半个同乡。阜宁县属于盐城，水网密布，西与淮安市涟水县相望，西南与楚州相临；水同一脉、人杰地灵。他是连环画画家，白描功底深厚，擅长描绘景物，笔下常有梦幻之感。曾任上海新华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创作员；民国时期被当时连环画读者和出版界誉为上海“四大名旦”之一，说明其仕女画颇有造诣。代表作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红楼梦》、《清宫秘史》、《珍珠姑娘》等。
  此次获奖作品、该故事情节几乎家喻户晓，此本连环画无论在人物塑造，景物描述、疏密处理、整体布局以及画面构图方面都有适当发挥。画面生动近似梦幻、动静相宜，线条流畅、曲折中见刚劲，悬弧更显婉丽，笔法回旋韵律优美，虽刻意追求装饰，又不显矫揉造作。服装衣纹古朴典雅，山石树木灵动古拙；描绘服装追求风韵，写意云霞荡然风采，浅浅云雾迷离，楚楚灵动飘然，笔墨之间挥洒出作品的感染力。
  在创作期间，创作者对《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连环画题材内容采取多种表现形式的融合，有“漫画”的诙谐、“装饰画”的唐璜，还有“中国画”的写意；经他二人努力最终达成共识选用带有装饰趣味的中国传统技法铁线白描形式绘制全图。构图上采用中国传统散点透视手法，更为丰富地表现画面开阔的效果。在人物造型上适度夸张，达到带有诙谐的现实感、情趣盎然。
  作者创作期间，曾历浙江山区进行写生感悟蕴藏在山水之间的韵律；莫干云雾，雁荡风情跃然纸上。为创作《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连环画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
  画本构思、构图初稿由赵宏本负责，精稿由钱笑呆负责；他二人合作期间、相互可以否定，取长补短、配合默契。有些画稿需要反复近十张，最终才能定稿。不断创新的创作理念，独到的笔墨、精湛的技艺，乃至哲理化的构图立意，使踏入艺术殿堂的作品荣获至尊位置。
  其实、中国普通百姓的审美情趣极为传统，伴随时代前行，从传统中派生出许多新元素，如何把握体现出精华所在就是推新；在雅俗共赏之间寻求共鸣，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推陈出新、繁中求简，越简单、越明快，越容易接受，在流行中得以传承的作品都是好作品，如《唐诗》、《宋词》、《元曲》。
  走出美术馆，我依然沉浸在童年时代不能自拔的回味之中，突然、从身边徐徐驶来一辆拖车，由于我精神不集中，司机探出头来大声喊：“看车!”
  我回身看去拖车上装得是巨幅油画，即便是画面紧紧贴合在一起，也能看出那是在中国充斥了十年的偶像，拖车很长，往出搬运的画像有数幅之多。那场景传出一个信号，否定了造神时代的荒唐？
  如今连环画已淡出江湖，方寸之内的画面，被有声有色的影像替代；正当信息狂潮悄然兴起于世界角落之时，中国人奋起直追，显现出中华民族的张力。可以说没有文革、就不可能有改革，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是民族知行板结后强行挤压下的释放，十年浩劫带给中华民族的压抑感在群情激愤下迸发出全民族的吼声，那吼声震天动地，凝聚成巨大的冲击波涤荡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感谢上苍、感谢亿万民众、还要感谢邓公！谢天谢地在信息时代浪潮席卷全球之际，中国人与时间并驾齐驱、赶上世纪潮头没有掉队，其实仅以短短三十年的步伐、跨越了三千年的篱障，改变了五千年来中国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状。这是纳入中国史、乃至世界史的奇迹，显示出古老民族摆脱贫困征求解放的进取精神。
  无论什么事都离不开时代，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就无法跟上信息时代前行的脚步，其实历史给予每个人的机遇都是转瞬即逝，也可以说“天赐良机”，成败与否就在转瞬之间。









《苍子组曲》
之八  美术馆
2015年12月记述
2022年11月29日整理

石予民

    喜欢六十本连环画《三国演义》中的《虎牢关》和《长坂坡》，记得是同一个人（姓刘）画的。

燕然搦管

  喜欢六十本连环画《三国演义》中的《虎牢关》和《长坂坡》，记得是同一个人（姓刘）画的。

感谢石予民老师关注，您说的那位姓刘的，大名刘锡永也是连环画大师级人物，国画家、作品很多；他是山西人，曾到北京市少年宫讲过课，世居北京，走的比较早，大概73年左右就故去了。
连环画是儿时的记忆，也是那时陪伴一代人成长的读物，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张博览

儿时记忆韵味存，
连环小册梦中寻。
线条简练绘意境，
多少故事沁心魂。

老土豆

“星星1979”开展，重构40年前的艺术现场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3761319668622705&wfr=spider&for=pc

燕然搦管

感谢张博览老师关注；

童年身受饥寒欺，
图文也曾暖心依；
并非文苑斗笔劲,
莫名其妙梦斗批？

燕然搦管

“星星1979”开展，重构40年前的艺术现场

感谢窦教授关注；
星星美展受到关注是文革后期文学及艺术诸多方面的贫乏所致，其现场抄没后的场景令人质疑，但月后在北海公园画舫斋重新复展，说明当时接纳普遍诉求是一种进步，星星也在期盼阳光普照大地的那一刻。

王国荣

   谢谢李燕臣老师介绍，读来长见识，为您点赞。文中所例举的诸多优秀连环画作品，我少年时也曾津津有味地阅读过，留下难忘记忆。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根据冯梦龙、蔡元放的《东周列国志》编绘了系列连环画。这套连环画共五十册，从《烽火戏诸侯》开始，到《荆柯刺秦王》为止。绘画的形式、风格大体上保持统一，在统一的基调上，仍然发扬每位作者的特长。出版以后，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为了满足一部分读者的要求，该出版社于1990年10月出版了一本《东周列国故事精选》（连环画），改编：水登等，绘画：朱光玉等。内容包括十七则故事，所谓精选，从内容方面来说，既着眼故事生动，情节曲折，为广大读者所喜闻乐见，如《烽火戏诸侯》、《搜孤救孤》、《过昭关》、《掘墓鞭尸》、《卧薪尝胆》、《盗虎符》等等；更着眼于某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作用和影响。例如《管仲拜相》、就是叙述政治家管仲如何帮助齐桓公执行尊王攘夷，称霸天下的政策。《重耳复国》，则描绘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周游列国，回国即位后的励精图治，使晋国维持霸业达数十年之久。《晏子相齐》，是叙述政治家晏婴的机智、勇敢和俭朴。不论是齐桓、晋文，还是管仲、晏婴等等，他们在当时都能推动社会的进步，保持政治的稳定，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人物（摘自该书“前言”）。

   此连环画中每一则故事前有一段“内容提要”，便于读者理解，书内图画精美。这套合订本连环画，大小如小学课本，共1036页，厚厚一册。当年我是给儿子购买的，记得那天赶到新华书店购书的读者还排起了长队呢。今读李燕臣老师佳作中提及连环画，引起我这段回忆。

   

         

燕然搦管

该出版社于1990年10月出版了一本《东周列国故事精选》（连环画），改编：水登等，绘画：朱光玉等。

感谢王国荣老师关注此文。您提到的连环画名家朱光玉、是位作品颇丰的上海大家，其父曾是上海连坛泰斗级人物朱润斋，所以他从小耳濡目染，把握连环画的精准度要优于常人、出手不凡。
文革前期出版的《胆剑篇》上下册颇受好评，但发行不到月余，就连同各类书籍全部下架，史无前例的浪潮湮没了一切？
连环画确实是一代人儿时的记忆，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