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邢军

爷爷的故事

          爷爷去世已经40多年了，但他的形象时常在我的记忆中浮现，特别是爷爷晚年时身穿黑色制服棉袄，手提暖水壶，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去机关水房打开水的样子。当时爷爷唯一能做的家务就是每天给家里打两壶开水，烧开水的孟大爷是邻居，爷爷坐在水房的床上，与孟大爷唠嗑讲故事，直到下班前提着开水壶回家来。我从小就跟爷爷生活在一起，他的价值观，生活哲理对我影响至深，以至于不经意间重复着爷爷曾经说过的话。“人要有一技之长，方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技多不压人。”“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读三声）着。”
  吃苦耐劳，生存能力强。爷爷出生在河北省安平县一个叫邢家营的小村庄里，滹沱河从村庄旁流过。当年的滹沱河水患不断，邢家营村被洪水淹没，爷爷一家搬到邢郭庄投亲靠友定居下来。爷爷的父母都是农民，但颇有远见，在爷爷十几岁时和三弟一起被送到镇上的裁缝店当学徒，学习制作戏服。三年学徒期满回到家中，日子穷困难以维系，爷爷整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闯关东的行程，历尽艰辛来到吉林省汪清县百草沟镇，投奔一远房表亲。
  爷爷有手艺，又勤劳能干，靠做裁缝白手起家开始了艰难的谋生与创业，经过不断积累开了一家成衣店，从百草沟镇搬到大兴沟镇。有了店铺，有了立足之地，爷爷回河北老家迎娶我奶奶，他们在大兴沟镇安居下来，经营店铺，生儿育女，日子过得安稳踏实。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铺里有四台缝纫机，爷爷的三弟、三表弟帮助记账经营，还雇佣了伙计。自己的日子好了，没有忘记同是闯关东，年老体弱无人照顾的孤寡老人，当地称之为“老跑腿子”，爷爷家最多收养过四五个孤寡老人。
  好景不长，9.18事变，日本人侵占东北，民不聊生，汉奸特务更是无恶不作。有个郭姓远房表亲是日本特务，让爷爷替他卖假烟土，爷爷不肯，他依仗日本人的势力霸占了店铺，赶出了家人。寒冬腊月全家人无家可归，只好租住在乡临家。从镇上的富裕户，一夜之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穷人，由邢掌柜变成了打工族。好在爷爷有手艺，靠给别人做活养家糊口，当地叫“吃劳金”。
  还有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发生在1943年，爷爷家的状况刚有所好转，大兴沟镇发洪水，山洪从山上倾泻而下，来的非常急。当时奶奶生我老姑刚十四天，正在月子之中，情急之下，爷爷背着奶奶，父亲背着二叔领着二姑，大姑端着一盆粮食，无奈之下只好把老姑留在家里，又怕被洪水淹死，爷爷在炕上放了一个凳子，凳子上面放了一个大盆，把老姑放在盆里，领着家人逃到镇上较高处的一所小学避难。父亲放下二叔拼命跑回家，头顶着大盆，划水回到避难的小学，把老姑从洪水中救了出来，父亲当时只有十四岁，这时洪水已经淹到脖子。待洪水退去，回到家中，除了淤泥，连门窗都被洪水冲走了。
  面对天灾人祸坎坷打击，爷爷都能坦然面对，努力克服，再苦再难不怨天尤人，始终坚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用爷爷的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头脑灵活，记忆力好。日本人进驻东北以后，日本商人、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时兴穿“洋服”，即西服。镇上没有人会做，爷爷借了一套洋服，一针一针将衣服拆开，一片一片画出来，量好尺寸，然后把衣服恢复原样，还给人家。就这样爷爷掌握了洋服的裁剪与缝制方法。长袍马褂、西服、中山装、制服，爷爷都会做，做出来的成衣板板正正像模像样，在当地裁缝中首屈一指。
  爷爷没有上过学，不会写字，开店记账由表弟帮忙打理，记好账目念给爷爷听，爷爷听过不忘，有时自己也能看账，过目不忘，记忆力非常好。通过看账逐渐认识了一些字，生活中见到的字词告诉他一遍就记住了。爷爷老年以后时常坐在床上抱着一本书看，我问书里面的字都认识吗？爷爷说能认个八九不离十，他说：“秀才识字认半边。”所以爷爷就把“老挝”读成“老抓”，而闹出笑话。
   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听书，到晚上闲暇时间去听人说评书，《聊斋》、《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的故事都会讲。小时候常听爷爷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直到人过中年才渐渐明白这话的含义。记得小时候，爷爷、弟弟和我三个人睡在一铺炕上，每天晚上爷爷都给我们讲故事，讲的多数是《聊斋》里面的鬼狐故事。爷爷讲过大禹治水、公冶长、介子推、韩信等许多历史人物的精彩故事，还会讲诺亚方舟的故事。没有上过学，从年轻时就忙于生计养家糊口，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重视教育，让子女读书。爷爷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识文断字，出人头地。从父亲和二叔的名字就不难看出爷爷的良苦用心。父亲取名登科，源于五子登科典故，二叔取名登魁，寓意高居榜首。
  在父亲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时，家里没有钱给父亲交学费，爷爷又不甘心，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主意。镇上小学的校长是个王姓中国人，爷爷去求王校长，让父亲给学校打杂役，即给学校干零活，打扫卫生烧开水等，允许父亲进教室听课，类似于现在的勤工俭学。父亲一边干活一边学习，陆续读了几年书，后来替爷爷给日本人出劳工被迫中断学业。正是因为这几年的学习，有了一定的文化基础，父亲参军后能看报纸，会写家信，在部队里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父亲被部队选派到重庆北碚步兵学校学习深造。五八年随部队集体转业北大荒。
  与父亲相比，二叔的求学之路就幸运的多，他上小学时全国已经解放，在镇上读完小学，到汪清县读初中高中，以优异成绩考入吉林农大。二叔的求学之路可谓一帆风顺，除了自身的聪明与努力，与家人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当时爷爷已经没有能力供养一个大学生，我父亲养活一家老小，还要供弟弟上大学实在是捉襟见肘，大姑找对象嫁人唯一的条件是要供弟弟上大学，姑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二叔能读到大学毕业是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老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的学习也很好，但家里没有能力再供养一个大学生，只好去读中专。
  晚年的爷爷。上世纪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爷爷被合营到国营单位工作，后来因身体原因辞职退出合营单位。父亲五八年集体转业到萝北县，爷爷变卖了大兴沟镇的房屋，带着他的缝纫机，带着奶奶和老姑来到黑龙江省萝北县投靠我父亲。爷爷要落叶归根，我父亲是长子，是他的依靠，是他晚年的归宿。爷爷也曾去过大连市二叔的家，帮忙照看孩子，但住一段时间就要回来。老姑家在鹤岗市生活条件比较好，接爷爷去养老，爷爷住上一年半载还是会回来的，只有他大儿子的家才是他的家。我母亲出去干活，爷爷在家照看我小妹妹，经常背着小妹妹去商店买糖吃。
  爷爷做了一辈子裁缝，一直干到70多岁实在干不动为止。成年累月伏案做活，使爷爷腰弯背驼，长久站立，腿部静脉曲张，青色的血管弯弯曲曲，疙疙瘩瘩，身体落下的老毛病须要常年吃药。晚年的时候，爷爷给自己做寿衣，一套黑色制服棉衣棉裤，放了好多年身体仍然挺好，拿出来穿了，然后再做一套寿衣。爷爷1980年寿终正寝，穿着自己做的寿衣，平静安详地走了，享年80岁。
  爷爷的缝纫机是1945年买日本人用过的二手缝纫机，哪个国家生产的？什么品牌？全都不清楚。这台老古董缝纫机至今仍能使用，缝缝补补，做鞋垫。爷爷用过的烧炭的铁熨斗、刮浆糊的刮刀仍然保留着。每当看到这些物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爷爷。
  爷爷一生艰辛坎坷，顽强豁达，就像一粒生命力极强的种子，有土壤和阳光就能生根发芽，像一颗树苗扎根土地就能蓬勃生长。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技艺，谋生、创业、养家糊口，辛苦劳作了一辈子。心地善良，帮扶穷困，赡养孤寡老人，善待亲友。是解放前4000万闯关东人的真实写照。虽然那个年代已经渐行渐远，但艰苦奋斗，顽强不屈的精神要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邢军    2022年9月23日  秋分

宋宝安

思念往事缅怀亲人。

邢军

宋宝安 发表于 2022-9-26 08:31
思念往事缅怀亲人。

    宋老师说的非常对。我们也在慢慢老去，把我们知道了解的往事记录下来，一方面是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另一方面让后人知道前辈们是如何谋生，怎样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珍惜当下，好好生活，努力工作，靠自己的能力与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

张博览

人生岁月有春秋，
晚辈思来念心揪。
怀念手艺谁传承，
感恩神明妙笔勾。

涓涓

真是可亲可敬、聪明能干的爷爷！
想起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不识字，可是他会打算盘，会记帐。他开小卖店自己记帐。他记的帐别人看不懂。一次，他有事回河北老家，把店铺交给我的母亲代管，他把帐本拿出来，念给我母亲听，母亲记下来。他回来后，母亲把自己记的帐念给他，他再用自己的“文字”记下来。
不得不说，爷爷其实挺聪明的。

邢军

涓涓 发表于 2022-10-24 14:04
真是可亲可敬、聪明能干的爷爷！
想起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不识字，可是他会打算盘，会记帐。他开小卖店自 ...

  谢谢涓涓的关注与回复。

云淡风清

文章写的真好，一口气读完，老一辈人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精神令人敬佩，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毛佩莲

邢军好，真的很佩服你，对家中过去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从爷爷到父亲，一篇文章写成了一部家庭简史。不容易，给你点赞！
在老场部住的时候，我应该见过你爷爷，可是直到今天读了你的文章，才对老人家有所了解。爷爷的一生不但勤劳坚强，还充满了智慧，是一个可爱可敬的老人。

邢军

云淡风清 发表于 2022-10-29 09:50
文章写的真好，一口气读完，老一辈人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精神令人敬佩，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谢谢吴大姐的关注。时代不同了，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但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不能丢，要发扬光大，对现在的年轻人尤其重要。

邢军

毛佩莲 发表于 2022-10-29 20:53
邢军好，真的很佩服你，对家中过去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从爷爷到父亲，一篇文章写成了一部家庭简史。不容 ...

    毛姐好！可能是老了的缘故，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这些家事是爷爷和姑姑讲给我们的，不仅我知道，姑姑家的表兄妹也都知道，我把这些往事简单地写出来，怀念故去的亲人，勉励后人，珍惜当下，好好生活。谢谢毛姐的关注与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