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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千里飞函实情得证  万念俱寂爱意成冰  
  骆驼被关在一个才盖好,还没有住人的房子里。   看守他的两个老哥,是连里的老职工,都四十来岁,他们轮流替骆驼去食堂打饭,为他烧开水,陪他上茅楼儿,只盼着他能踏踏实实的,别再整出点儿啥事来。   看这俩人战战兢兢的伺候着,骆驼也不好去难为人家,该吃吃,该睡睡。   一下午,没有人来询问和了解情况。   第二天一整天,还是没有人搭理骆驼。   虽然被关在这儿有点索然无味,但是骆驼心里却不着急,乐得清静。   张兰淑没出啥事,只是回了老家,放心了。   大老黄已经安葬,心里没什么可惦念的了。   无事了,就会生非,骆驼心里又有了一个好玩的计划。  
   中午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指使一个老哥去了趟宿舍,要了瓶酒过来,喜子他们还给捎过来一听鱼罐头。   晚饭打回来以后,骆驼并没有吃,对两个不错眼珠望着自己的老哥说道:“今天夜里咱们去食堂,那儿有腌肉和不少鸡蛋呢,咱们弄点儿回来,你们再借个锅来,咱仨喝点儿!”   二人一听吓坏了,连忙央求骆驼:“你想吃啥,我回家给你拿去,到食堂那不成偷了吗?还让我俩陪着你去!”   “你俩要是怕沾包儿,那就在这儿等着,我自己去!”   “骆驼你别开玩笑行不?让你自己去那更不行了,你跑了可咋整?”   “那你们俩就说吧,是跟我去,还是在这儿等,二选一!不忙,我天黑以后再听你们回话。”   但是,还没等到天全黑,骆驼的这个冒险计划就泡汤儿了。  
   曾指从团部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即刻将骆驼带到团部关禁闭,由保卫股立案,调查他强奸和行凶伤人等严重违法犯罪的问题。   一辆北京212吉普,已经等在了连部。   两个带枪的小青年,用手铐把骆驼铐了起来带上车。   骆驼要回宿舍拿些生活用品,没有被允许,曾指让喜子和厨子他们把骆驼的被褥和洗漱用品、换洗衣服拿过来,检查后打成行李卷,装进车里。   住宿舍的男女知青都围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谁也不敢发声。   骆驼耳边听到嘿嘿一声冷笑,刘主任站到车边上,对坐在车里的骆驼说:“还嚣张吗?还狂妄吗?你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你违法犯罪的事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刘主任,他这不是去接受调查的吗?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呢,您这结论下得太早了吧!”   说这话的居然是秋红兵,在这个时候她敢站出来说这种话,胆子可着实不小啊!   “秋红兵!”刘主任居然叫得出她的名字。   “你的政治立场到哪儿去了?对这种坏分子,你应该和他做坚决的斗争,怎么能姑息包庇呢,信不信我马上撤了你的武装战士?”   近日上级指示,为加强战备,每个团都要从各连抽调精兵强将,组建武装连队,全员配置武器,秋红兵就是被推荐的人员之一。   刘主任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下来蹲点儿的,有绝对的权力。   没等秋红兵回答,曾指马上接过刘主任的话,对大家说道:“我们都要相信上级领导,相信组织,会把这个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的,对这次审查,他本人也必须要端正态度,做过的事就要承担责任,若是你没有做亏心事,还怕什么调查吗?”  
   团部招待所。   骆驼看见过这个招待所,就是没进来过。   进门一拐弯儿,沿着走廊到顶头儿的一个房间。   那两个小青年打开房门,把骆驼带进屋后,锁上门又出去了。   骆驼仔细观察这间屋子,房间不大,两个上下双层的铁管床,占了屋里一半儿的面积。   这也不是想象中的禁闭室啊!   太不正规了!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两个小青牛拖着骆驼的行李卷进来,身后跟了男男女女的好几个。   这俩人从打见到骆驼,直到一路上都是板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又带一帮人过来,骆驼还戴着手铐呢,好看啊是怎么着?   “哎哎,我这行李卷你不会抱起来吗?这么在地上拖着,脏了你给洗去呀?”骆驼不满地说道。   本就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憋着一口气来的,骆驼不怕得罪任何人。   “嘿!这人嘿,你的行李我们帮你拿进来,你还不乐意了,把自己当大爷啦?”   “不想伺候人?那就把我手铐打开,我还不想用你呢!”   “脾气不小哇,要不怎么叫骆驼呢!”   这人,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嘻笑起来。   这一笑,倒把骆驼给笑毛了。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们都谁啊?干什么的?”   “我们是……”有人刚要回答。   “先别告诉他!”   骆驼背后有个人发话了,骆驼刚要转身,却被人抱住。   “猜猜我是谁?”   这熟悉的声音骆驼当然知道是谁,可就是,不可能啊! “单?骟驴?”   话一出口,屋里这些人马上就哄了起来!   “宝强,你还有这么一个外号儿那?逗死我了!”   “骟驴哈哈哈,太形象了!”   “哇肚子疼了,让我喘口气缓缓!”   骆驼猛回身,果然是单宝强,他尴尬又无奈地面对大家的嘲笑,怨怒地对骆驼说:“本来没人知道我这外号,你给说出来了,让我还怎么混?”   “明明是你问我的呀!”骆驼学着他刚才的腔调:“你猜猜我是谁!”   又一阵爆笑过后,骆驼才被除去手铐坐下来,听这些人细说这里的情况。  
   先要明确对骆驼说明的是,这些人都是团部警通排的。   警通排有四十多人,分警卫、通讯和话务三个班,话务班都是女的。   再说骟驴,他是前几天刚从佳木斯的兵团司令部通讯连调过来。   骟驴说,骆驼上次在佳木斯经历的那次纠纷,惊动到了省委省军区一级的领导。事件平息以后,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几个主要当事人被分散到各个基层单位。   骟驴特别想到骆驼所在的这个团来,经过申请,就过来啦。   就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骆驼见面。   “你丫这罪名儿可真够牛的,六九届知青头一号,可给咱们学校涨脸了!”   “那是胡说八道呢,我能干那事儿吗!”   “可是刘主任可说是有人证有物证的……”   “小风!”有人喝止了这个叫小风正说着的话。   骆驼明白这些人的岗位和职责,也理解他们的诸多禁忌,尤其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必须保持距离,弄不好就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哥儿几个我说几句,今天我到这儿,可不是来串门儿的,都明白哈,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你有你的职责,咱这么着,往后按规矩走,我在屋里待着,你在门口站着,咱别给自己找事儿,让人说出点儿啥来,行不行?”   对骆驼的表态,大家都表示赞同。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骟驴还是留下来,对骆驼说了非要关他禁闭的原因。  
   是刘主任今天早上回到团部以后,直接就去了团长和政委的办公室,吵着非要严肃处理骆驼不可!   团长和政委听他添油加醋地撩拨,也都非常地生气,再加上于公,团一级首长的威信,是必须要维护的!于私,也要给刘主任留足了面子,毕竟都是一起过来的老战友嘛。   骟驴提醒骆驼说,千万要注意端正态度,争取一个好的处理结果。   骆驼回答,没别的,我就这一句老话: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心里有数了,骟驴。  
   换个地方睡觉,骆驼睡得不那么舒服,很早就醒了,大概是招待所的食堂在做早饭,窗外人来人往的。   刚发现,窗户从外面被钉上了木板子,让骆驼又想起了刚来的时候,在监管班。   简陋。   有人扒着木板缝往里看,骆驼忙躲到从外面看不到的地方。   “没有人那!”   说话的是一女的。   “昨天晚上送过来的呀,就是这间。”又是一个女的。   “咱们走吧,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等会儿,再让我看看!”   骆驼看见在木板的缝隙中,一个大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使劲往屋里瞅呢。   嘴里还在念叨:“看不着啊,没人啊!”   骆驼觉得好笑,悄悄地挪到窗前旁边,猛然把脸贴到了窗户上,嘴里还“哇”地一声大叫!   窗外那个女孩被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说道:“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骆驼看清楚了,原来是狼爪子的妹妹。   旁边那另一个女孩儿,“嗷!”地一声被吓得蹲在地上。   狼妹又凑了过来,手扒着板缝往里看,骆驼故伎重演,再一次扑过来吓唬她,可这次她只是本能的躲了一下。   嘴里说着:“打不着!打不着!”   骆驼笑了起来,说道:“要是没有这窗户隔着,不用我打你,吓也能把你吓哭了,”   “切!”狼妹说:“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凭什么吓唬我?   骆驼说:“逗你玩呗。”   “哪有时间跟你玩,我还得上班呢!”   “你在这儿上班儿?”骆驼问。   “我这个姐姐就在招待所食堂,你可别招惹我,小心我在你的饭菜里面下药,哈哈哈!”   “你拿我当武大郎了么?”骆驼的嘴绝不会吃亏!   狼妹听出了骆驼话里戏谑的意思,顿时语塞。   她哼了一声,见地上有一块昨天钉窗户丢在这儿的木板头,弯腰捡了起来,使劲砸到窗户上。   “坏蛋!”   另一个女孩忙拦住:“你惹他干什么,惹急了他出来揍你一顿!”   “他才不会揍我。”   “他这个人不是想揍谁就揍谁吗,从来不讲理。”   远处有人在喊:“你俩搁那儿干哈呢,赶紧过来干活!”   狼妹对着窗户说:“我去干活了,今天第一天来上班,我得表现好点儿,干完活再过来看你。”   “去吧去吧!”   要开饭了。  
   东北这地方一天三顿饭,早饭也是正儿八经的,实实拍拍的主食加炒菜,一点儿都不含糊。   按规定被关禁闭是不能出来见人的,饭菜都应该有专人送到屋里。   可是政治处刘主任却特意指示,每次开饭的时候,都要让警通排的人,用枪押着骆驼,到食堂自己去打饭。   这么做的目的纯属就是为了恶心人,给骆驼造成心理压力。   骆驼排在打饭的队伍里,身边紧跟着个端枪的,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轮到骆驼打菜的时候,骆驼看到,装到自己饭盆里的菜,里面的肉全被挑出去了,连个肉丝都没留。   “你什么意思?”   骆驼抬头去问,发现打菜的人是狼妹,见她手握着打菜的勺子,对骆驼笑道:“你不是叫骆驼吗,骆驼就是吃草的,不能给你肉吃。”   “报复我?”骆驼笑道。   “你要是改名叫老虎,我就给你肉吃!”   狼妹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对着骆驼发嗲!   你都不在乎,我又怕什么!骆驼对女孩做出一个很凶的表情,口中发出短促的嗷呜一声,也不知道这是猫叫还是虎啸。   狼妹被逗得笑个不停,花枝乱颤,随即从台下拿出了一个饭盒,递给骆驼,骆驼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盒红烧肉。   跟在骆驼后面的警通排战士伸长脖子看,狼妹白了他一眼,道:“你跟那么近干啥,真讨厌!”   平白无故地被这个女孩儿数落,那战士无可奈何的后退了几步,眼睛不往这边看。   狼妹俯在骆驼耳边:“上边儿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说不让给你肉吃!”   又加了一句:“可我俩是好朋友啊!”   这刁蛮任性的小脾气,可怎么好!  
   上午,蝎尾和狼爪子就过来看骆驼,警通排的战士不给开门,他们倒也没说什么,留下些吃的抽的,和骆驼隔着门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别心急,踏实待着之类的安慰话。   中午,蛇头也来了,留下了话,谁难为骆驼我就难为谁!  
   下午,保卫股王股长和骆驼谈话,让骆驼安心在这里反省,全面交代自己所犯的错误,并做出深刻地检查。   对群众揭发检举出来的问题,要本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态度来对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们正在进行详尽的调查取证工作。 听得出来,这全是官面儿上的话,走个过场而已。但是骆驼感觉的出来,王股长的态度是按内部矛盾走的,不像刘主任,把骆驼当成了阶级敌人来对待。   这一天下来,骆驼还挺忙。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种事骆驼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来,但是没有证据,骆驼无法自证清白,只好先这么拖着,等着调查结果。   胡老三是一口咬定亲眼所见,并且说得活灵活现,但他的证词前后矛盾,每次说的都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是在作假证。   但是刘主任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胡老三被骆驼打成了脑震荡,记忆有些混乱,有些细节说得不大清楚这很正常。   可是有一个细节,胡老三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李姐家炕上被褥的颜色和图案,这和第二天晾在李姐家院子里的床单被罩,完全吻合,都对上了,还被刘主任安排的专案组抓个正着。   骆驼被带走的当天晚上,李姐回家就把炕上的褥单被罩全都洗了,李姐是怕万一骆驼和张兰淑真的做了那种事,会留下证据。 所以,能洗的全都洗了。   这套动作,除了对骆驼不大有利之外,还把王哥李姐也陷了进去。   王哥和李姐坦白交代,是他们把骆驼和张兰淑俩人关在屋里,目的也确实是想让他俩亲近,可后来他俩到底做了没有,是真的不知道啊,洗床单的时候也没发现上面有什么。   “喝醉了酒的一对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同处一室,都上了炕了,你要说什么都没干,有人信吗?更何况被人亲眼看见,详情细节,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刘主任坚持的看法。   对当时的情景,骆驼真的是想不起来了,但又弄不清楚张兰淑为什么不告而别,音讯皆无。是自己得罪她了吗?或许真的酒后唐突冒犯了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对张兰淑,骆驼一直尊她如母,敬她如姐,视她如家人。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有过,更不可能去做那种猛浪之事。   案件审到这个时候了,保卫股也是骑虎难下。   当事人跑得无影无踪,致使这个案子无法收场,刘主任又坚持要追查到底,决不放弃,王股长没有办法,只好一拖再拖。   现在的保卫股已经不再追问强奸的事了,只是让骆驼写打人的检查。认识到什么就写什么。至于说那些没有核实的,没出调查结果的事,就暂时先不用提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骆驼根本不着急,每天无所事事,闲得蛋疼,团里各连队的同学和朋友轮着番地过来探望,带来除了抽的就是吃的。   警通排的兄弟们都胖了!   为了给骆驼解闷儿,他们每天都会变换不同的枪械上岗,因为枪械弹药库也归他们看守。   骆驼可开了眼了,什么七点六二了,五四了,铁把儿冲了,半自动了,团长政委的三号,还有王营长的二把盒子,刘主任的勃朗宁,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泄密了。   为了写好检查,骆驼让人去找陈校长的学生,团部中学的老师借本《新华字典》,没想到他还另外给送了本《汉语成语小词典》,还有厚厚的一本《词源》。   这下骆驼有活儿干了,成天捧着这些,像个学究一样。   两个多月,骆驼过惯了这种悠闲的日子,正那儿乐不思蜀呢,一个重磅消息传来。  
   很久都联系不上的张兰淑终于有回信了,她给保卫股寄来了一份厚厚的挂号邮件,里面有她在哈尔滨市公安局法医处开具的体检证明,证明她至今为止没有过性行为,仍是处女。   张兰淑还详述了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及发生的全部过程。   除了给保卫股的材料,张兰淑也给李姐寄来一封信。   她对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给李姐王哥带来的麻烦深表愧疚,希望他们能原谅自己。   她还表示,如果不是非要与胡老三当面对质的话,她就不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没有给骆驼的。   后来骆驼才知道,这事儿的反转还是因为蛇哥。  
   那天蛇哥看望过骆驼,撂下句狠话后就走了,他去了哈尔滨。   蛇头知道,这件事情要想弄清楚,必须找到所谓的被害人,于是便通过自己的关系,千辛万苦找到张兰淑家,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说服了她的家人见到了她。   见到张兰淑本人后,告知她走后发生的事情,而她却对这一切竟浑然不知。   张兰淑回到哈尔滨以后,一直在修复自己的情绪,在家人们的不断劝解安抚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听了蛇头的讲述,张兰淑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而是淡漠地说,那儿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在那儿的每一分钟,以及那儿的一草一木,都已经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   对于蛇头提出的回来作证的请求,她没有答应。   但狡黠的蛇头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什么,缄口不语速速返回了边疆。   一个纯情羞涩的少女,刚刚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又主动去公安局申请对自己的身体做检查,还要回忆那些刺痛自己的每一个细节,写成文字并展示给人看,这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