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留痕(79) 墙角茑萝
那年,城里闹“文革”,学校停课,我回丹阳老家住些日子。村里人房前屋后栽树,翻点泥土就种菜,没见有栽花种草的。一个春日,我在院墙角栽了几棵茑萝。 小嫩秧儿长到七八寸高就放藤了,我为它们扎起竹架,好让它们向上攀缘。半个多月之后,它们就长成密密的一片了。每棵细细长长的青藤上,长着一片片羽状的绿叶,十分细嫩、纤柔,文静而又潇洒。微风轻拂,顶上卷曲的藤丝儿颤颤悠悠地左右晃动着,那片片绿羽也翩翩摇曳,简直像要飞去。 夏天来了,青藤上,绿羽间,一下子又萌生出许许多多花骨朵,像一个个小缍儿,缍头向上,直挺挺的。这些绿色的小花骨朵长到一寸长短时,顶端便渐渐泛红了。于是,每日早晨便开出一批花来。茑萝的花,像小小五角星,鲜红鲜红;像一支支火把,喷吐火焰;像一个个小喇叭,迎着旭日吹奏晨曲。稍一留意,便发现这些小花还很有个性,它们每天朝开暮萎;每朵只开一天,决不贪图第二个太阳。而且,每一棵都是顶上先开,而后次第向下,极有秩序。过了几天,那些枯萎了的花便结出一个黄色的卵圆形的蒴果,薄薄的黄壳里藏几粒黑色的种子。 次年又回老家,发现院墙角的茑萝长得更加茂盛了,密密层层的绿羽缘着墙边的细竹架蔓延上升。每天看它们那一派绿色,一派文雅,看它们微微飞动,自有一种乐趣,且有一种激励。开花时,小红花儿星星点点,有的躲藏在绿叶后面,清秀娟丽,又带几分羞涩。可是,有天早晨我却吃惊了。我望见高高的院墙头上,有几棵只有一寸多高的小小的然而却是碧绿的茑萝,也各自开出两朵小红花儿。它们那么精神,那么坚强,似身着绿装的勇士,高擎着红旗在高高的山峰上摇摆。我久久地凝望着,欣赏着,心中渐渐升起崇敬之情。我想,大概是风儿或雀儿无心的杰作吧!它们在墙头的缝隙里落脚,土薄水少的艰苦里奋斗,靠着雨露的施予和阳光的博爱,顽强地生长,居然还给人们伸展出翠绿的羽叶,开放出生命的鲜红。 傍晚时分,我见到墙头几支小小的火炬已经熄灭。它们开始了繁衍后代的梦。 在一片夕照里,我见到同一种生命的纤弱和坚强。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墙角的茑萝,虽然长得蓊蓊郁郁,时起绿波,却不能自立,离不开竹架的支撑。《诗经》上说:“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好像对它们的依附性也含不满,墙头上的那几棵,却极强悍,有着坚毅不屈的性格,看上去虽然矮小,给人的印象却更深刻,以致我常常想起它们,它们也时时在我耳畔轻轻地说:开自己的花吧!即使一朵两朵,也要献给太阳。 墙头上的茑萝结子了。它们的后代不知会飘落到哪里,如果有一些落到肥沃的土地上,明年,它们还会有父辈的精神么? (原载于《扬州日报》1994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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