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留痕(74) 老家的猪羊
儿时在丹阳老家,奶奶教我念儿歌:“仓啷仓啷马来了……”外婆家北边有处地名叫“驻马场”,可我从没见过马,倒是见过牛,队里的耕牛。乡村老宅,有猪叫羊叫,这农户人家便也活泼和兴旺了。 农家的一圈肥猪,嘶叫着被扯住了耳朵捆绑到小车上,去收购站出售以后,这猪圈早已冲洗过,还洒了石灰末。家里的男人,几个早晨在乡里的集市上转来转去,才相中两头小猪,然后一把倒提了后腿,塞进袋里挑回家去了。 于是,这挑回的小猪,就成为了一家人的牵挂。那一片专配的“猪猡田”,种了大麦,插了稻秧,摆了山芋藤,疯一样长。磨了新麦,碾了新米,收了山芋,先念着养的猪能吃到麦麸、米糠、山芋头了。女人清晨里摸黑起床,第一把火,想到的是烀猪食。一把梳头的木梳子,刚断了两三根刺,就插在猪圈墙缝里,梳理猪毛。一把竹扫帚,刮得猪圈每一条砖缝、石缝清清爽爽,地面又常常要提了水泼洗。 而家里的男人出工回来,肩上搁的农具还没有放下,人就站猪圈边了。队里出工去,人人的脚步都赶得紧,男人放心不下,要看了一眼自家的猪才走。大家明里不会说,暗里全明白:女人们都把家里的孩子养得结结实实,男人的本事,就看养头猪,长得肥不肥。连歇工时候,几个男人只朝边上人家的猪圈旁跑,点着烟琢磨别人家猪的体形、毛色、膘厚、分量,还看这食槽里喂了些什么,从这猪屎里看猪有什么毛病。 家里养猪的男人最开心的,就是猪会得吃,会得咽。提满桶猪食倒食槽里去,猪腾地立起身子赶过来了,猪头顶得桶也伸不过去。铺头盖脑地倒下食去,猪脑袋一抬也不抬,直吃到食槽底朝天。“噗噗噗”的吃食声,隐约听得见。也欢喜看猪睡懒觉。砖头和石板铺的地面上,猪横七竖八地躺,呼噜声像雷响,脚步声根本吵不醒。 农户人家养羊有些不一样。一般人家,小羊都由自家的母羊生,用不着去集市上抱回来。母羊发情日子,日里夜里叫,喉咙都哑了。主人牵着母羊,找到有公羊的人家,说几句客气话,就让交配上了。猫三狗二、猪四六羊,六个月里母羊就要下小羊。临产几天,家里的女人全都定不下心了。有时半夜里听见母羊“咩咩”地呼唤,就连忙披衣起身。绯红血滴的小羊躺稻草上,让人帮着扒去裹着的衣,再把嘴里吸着的东西抠出来,就听见嫩嘟嘟的一声叫,然后抖抖索索地撑起双脚,要挪动脚步了。母羊都怜爱小羊,为小羊给乳,前腿跪着。小羊把母羊的乳头,吸吮得又长又红。 乡村养羊的辛苦,几乎全由孩子担当。羊一年到头吃百草,乡下孩子,就提了一口羊草篮,割羊草长大。割羊草也为孩子们添了机会,使他们自己如散放的羊。山羊长得雪团似的,性格温顺。只有公羊,角儿尖尖长长,要顶人。见它一个羊头朝下一低,忽地冲上来,然后角儿往上一挑,小孩会被顶得四脚向天。绵羊的性格,软。叫的声音,底气比山羊足,也浑也厚,送得远。 农户人家有一个羊圈,等于有了一个肥料场。灶肚里扒的灰、剥剩的菜皮豆壳,连屋里屋外扫的粒屑,都倒羊圈里去。眼看羊圈一天天地垫高了,几个月后一出空,堆的羊圈灰小丘一样,肥力也足。 冬天,养大的绵羊剪了毛,自家纺,自家织,羊毛衫羊毛裤穿遍一家人。那羊与人,便也接近得要贴着肉了。山羊养大了自家宰杀,劈下来的羊身和羊腿去集市上卖,留下羊头和羊杂碎满锅烧羊汤合家吃喝,街坊邻居闻着了味,自然也来凑热闹。一屋子诱人的羊膻味,好几天才能退尽,一家人因此要开心好几天。 肥猪出圈那天,最后一顿的猪食里,加了粥汤麦麸,猪肚皮都撑足了。一辆装猪的小车,男人推,女人拉,还有小孩在边上帮,猪也“哇哇哇”喊了一路。猪和羊,都换回来一笔钱。这钱,大人们指尖上蘸了唾沫,要数好几遍。管家的女人,忘不了去供销社打一瓶酒,剪一段布,分别给丈夫给孩子。留着的都压箱底里,到家里造房砌屋,或者到儿女谈婚论嫁时候,才找出来用。 (原载于《解放日报》2005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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