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灯
宋宝安
到后来,连队的知青称呼老职工几乎全叫“老灯”,有点不科服的,中间还要加个“几把”,叫“老几把灯”,要说灯,应该论盏,不论把。老灯,没有可引的经,可据的典,八层是源于比喻。昕人讲过一个小故事,有位私塾先生自己写了一副上联“口哈寒笔唇蘸墨”,自家想不出下联来,却出个对对儿的作业让学生回家写。一学生晚上备齐了文房四宝,油灯下苦恩冥想这副对儿的下联。一筹莫展,灯油将要耗尽,学生摸着油灯拿起萱纸,不尽感慨,“手扶残灯纸沾油”,不经意竞将下联对出。
老灯,大概就是取了油之将尽残灯的意思。老灯只是称呼,叫着好玩儿,绝没有对贫下中农这个种族歧视的意思。指导员在大会上倒是强调过,不许称呼老灯。说归说,习已行成不好改口。也有改的,改成了宿写的简称“老d”,省略了韵母“eng”。老灯的称谓据说并非本连队原创,成立武装连的时候三连的一名哈市知青是带着老灯的份额调来的,人家才是本拉灯。
调来的老灯大号叫兴国,他不计较别人唤他什么,称呼只是区别与他人的一种口头符号。一刷齐地称呼老灯,倒像是剜着心眼儿模糊这种差别。眼下,让兴国唯一上心的是,自己66年下乡到北大荒兵团如今已经五个年头,到了该扯证结婚的时候了。
兴国老灯运气还算不错,与一个投亲来本地的大龄青年好上,草草成了家。也谈不上草草,不草又当何如?有一对儿上开盖的箱子,锅碗瓢盆儿就得了,柴火和园子可是半拉的家当,那时家家大致如此,清汤寡水的日子大同小异。
平淡的日子总要弄出些响动来,不然生活会过得索然乏味。这不,又来响动了,连队正在搞“清产核资”活动。熊排长非得让兴国老灯交出他多余的个人资料来,说什么,八亿人一人凑一元就是八个亿。
刚成家不久的兴国老灯,家里的一应用具,包括生产资料都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哪来多余的。再说国家扫仓库扫几个亿无偿支援那个不知哪个庙的叶海亚汗,与穷家火业的个人资料何干?要是算回来,发给每个人一块钱,国家还亏八个亿呢。清产核资是国家大事儿,咱吃豆油的,可不能操着吃花生油的心。这些年给亚汗,努克的 没少花钱,千万可别弄出个印度洋里扔石头子儿一一 打了个国际水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场院入囤,翘板上有霜,兴国扛麻袋摔下来伤了腰,虽无大碍,可不能干重活儿。在连队歇工伤出来进去的都有眼睛盯着你,让你歇着也不踏实。歇了没几天工伤,兴国找熊排长要求给安排点儿轻的工作。熊排长思忖了半天终于吐了口儿,这样吧,你把看场院和看dan药库两个人的活儿一个人担起来,怎么样?
排长,一个人为私,两个人为公。
你一个人把看场院和看弹药库的活儿兼起来。什么公啊私的,搂草打兔子嘛。
排长,场院和dan药库哪个算草,哪个算是兔子呢?
你小子就会滑磨吊嘴,回去好好干。
下晚儿的饭,兴园捏了几口酒,酒促血液对腰有利。饭罢,抹一把喘,穿上棉祆,拿起挺立在墙角的半自动步qiang ,打开qiang 刺,一甩到肩上,抱起炕头儿上的羊皮大衣,出门嘱咐了媳妇一句,我上班了,插好门。每次上岗,兴国都要把qiang 刺打开,不给zi dan 的枪不上qiang ci 就是烧火棍。
去场院的路上,兴国想起了求排长的事,知青成了家已经是大势已去了,入乡随俗吧。熊排长人家是多年打造的亲缘势力,亲戚圈套圈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提搂人家耳朵,多少个人会踹你的窝心脚。知青成了家就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啊。
场院在连队的南面,地势高。出了庄子场院有啥动静会一览无余。老灯发现应该他开的灯开了,灰暗的水银灯下,豆囤旁恍惚有人。老灯加快了脚步,心跳也急速的提升。自从有了这份照顾的工作,兴国不敢怠慢尽量减少空岗的时间。这吃饭的档口会是谁呢?兴国想,咱是值岗的明人不做暗事,大方方地过去看。
水泥场上豆堆旁,一辆清雪用的小铁车,人正灌着麻袋。已然到了十来步的距离,老灯看出来是排长。他像是公路上被塞的车,前进不能退也不是,口不由衷的轻轻叫了声,排长。那人吓得激灵了一下,抬起头,哦,兴国还不过来帮忙?老灯疾走了几步,帮着挣袋口,暗责自己大不该草木皆兵,疑邻偷斧。
灌满了一袋豆子,扎好口,架上小车。老灯问,排长拉哪去?拉豆腐房,咱俩一块儿去。推着小车,老灯心里又打起了小鼓,豆腐房还要晚上加班儿?这可是一麻袋豆种,用豆种做豆腐阔得有点儿作,如同用飞机的航空煤油点灯。
岔路口上,熊排长说,这边儿,这边儿。不是去豆腐房吗?老灯问。
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的岗还想继续站吗?想站就别吱声。噢,过两天连里有去肇兴的,正好可以换点儿油和豆饼,对了,兴国我家里还有几把破dao 头,待会儿你捎走,清产核资算你交的。
骑毛驴拄拐棍,自在一会儿是一会儿。两把破镰dao,一把旧锄头了了老灯产核资的账。老灯的岗,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的腰确实没好利索,挺不直。
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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