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劈材
宋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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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咋的,总是梦到小时候的时光。他带我出去,是通往港里的狭窄的公路。路边是一汪连着一汪的盐田,惯常没有人理会这些的景致,他在后边轻轻地推着,我在前面拉……。
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亲已经退休了。他是大船坞的老工人,后来调到航务一处,是在航务一处退休的。每年航务一处都要分几回劈柴,那时候住家过日子,要生火点炉子的,劈柴是必需的引火。引火的劈材凭本儿供应,煤总算可以嘴顶嘴地将就,可引火的木头不大宽裕。
赶上个好单位的,经常可以分些木材的下脚料。航分一处是个不错的单位,接不断地分些木材。才有了我能写的这个拉劈柴的故事。
每当看见大人和颜悦色的时候,多半儿是有事儿要求你的时候。记得第一次拉劈材的时候, 父亲给了我一毛钱,让我去草场街大院 找他的徒弟付省三。
一毛钱,在当时的 孩子的可支配能力可是一个挺大的数额了。可以买五个光弹玻璃球,买一个花辨儿手球,可以买现在已经绝版了的最新式飞机炮的两大张毛片儿,每一大张可以裁剪出60多张小毛片儿。一毛钱可以吃一顿像模像样的早点。
父亲说那个字儿念醒,我说知道了,付伯伯又不是没見过。付伯伯借了一个地排子车,由我驾辕拉着他在后面扶着推,开始了我们拉劈柴的行程。
付伯伯60出头刚退休。那时人显老,付伯伯有些驼背,但人比父亲显得精神,利索。他脖子上搭一条干毛巾,脚上穿的是盐场职工穿的那种劳保瓮子鞋。
从塘沽到300吨,我们来回要走将近30里的路。走不了多远,付伯伯就会说,宝儿,咱歇会儿吧?并走过来打算用干毛巾给我擦汗。我说,付伯伯咱趁着夏天早晨凉快儿快去早回。
到了老弯道,付伯伯告诉我,这儿,是原来京山线铁路拐弯的地方,经过塘沽南站,再到塘沽新河车站。后来这段弯路改在了史家庄那地儿拐弯儿了。这才留下了老弯道的名儿。我们许多小孩儿都见过新改的那个弯道。那可是胳膊肘似的急转弯,列车在那儿倾斜,就像方程式摩托车运动员急转弯的倾斜。这样的弯道在世界上都是很少的。
从我们小时候有到现在那段铁路从没出过事儿。不像有的大桥塌了,说是,尚未暴胎的大卡车超重。会不会有一天,万吨水压机压一个气球,水压机的底盘崩了,原因是气球充气太足?
付伯伯是个饱经沧桑有阅历的人。途经卡子门的时候,付伯伯指着空地说,那里曾经是万人坑。万人坑的对过,是劳工们的集中营。
我问,集中营干什么?付伯伯告诉我说,当年日本鬼子从全国各地抓来的劳工,会被集中地住在这里,等待着轮船,轮船来了,卸完货,装上货,再把这些抓来的劳工一批一批地押送上船,运到日本给他们干活儿。
我问付伯伯,他们为什么不跑呢?
傻孩子,他们往哪儿跑?集中营圈有铁丝网,有岗楼,有机关枪,还有探照灯。有扛不过去的民工,死了的,有的半死儿的,就被小日本鬼子扔到对面的万人坑里,那里的晚上经常能听到濒临死亡劳工们的嘶鸣,嚎叫。妈的,小鬼子!
万人坑那里如今修起了纪念碑。主碑的前面有两个斜插的辅碑,象征着万人坑里的劳工伸出的挣扎的双臂。
那时的老人与小孩儿本没有过大的跨度,老成于幼稚也没有很深的鸿沟。再说,我和付伯伯 很早就认识。我问付伯伯,卡子门为什么仅剩下这些凌乱的石头呢?要是如今我就不问了,允许北京拆城门,还不允许塘沽拆卡子门?付伯伯告诉我说,那是日本人修的,拆了,拆了也能解点儿气。
走过万人坑那片空地好远了,仿佛还能听到劳工们的呐喊。
过了办公厅,又走了一站,我们到了300吨有劈柴的货场。
大堆的劈柴要自己挑,付伯伯 一边挑着劈柴一边教给我,不能挑那些太细的,太细的不斤烧,也不要挑那些硬杂木沾了水泥的板子,不好劈,斧子一落蹦老高。我说知道啦。
两家的劈柴装了满满一排子车。付伯伯说,吃个冰棍,宝儿,咱回去喽。
岁月更迭,斯人们故去了。哪怕是零散的,倘若能在变更里留住一些淡淡地,温润的印记,这也是妙事。
202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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