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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命运的四个月
一个69届北京知青的高考经历 作者：熊希明
1969年9月，15岁的我离开北京来到黑河孙吴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4团辰清二连。在北大荒当了8年猪倌之后，1977年我终于“困退”，返回了朝思暮想的故乡——北京。那年我23岁，文化程度：小学，技术专长：喂猪。
回京后的最初几个月，我经常去的地方就是街道办事处。那里的办公室、院子里天天挤满了从各地返京的知青。大家都拥在那打探消息、寻找工作。我跑了几个月，虽然想尽办法，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在家待业了数月之后，我遇到我的小学老师——贺老师。她热情地介绍我到银燕小学去做临时工，每天报酬一元钱，我欣然前往。那所小学的音乐教师病假，让我去给低年级的小学生代上音乐课。幸好在北大荒的那些年，我一直在自学手风琴。虽然音乐课用的是钢琴，但也能凑合弹出个调。就这样我开始天天弹着琴，教小学生们发声、唱歌……。每天和纯真的孩子们在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使我越来越喜欢教师的工作。我真想能够成为一名正式的教师，就这样一直教下去。但对于我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临时代课教师，我随时都可能被替换或清退。
1978年春天，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77级大学生进入大学校园，触动了我多年上大学的梦想，我也决心试试——参加78届高考。
我是66届小学生。1966年小学毕业那年我12岁，正赶上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我们天天不上课，到处乱窜，看着红卫兵们翻天覆地搞运动。1967年底复课闹革命我们才进入初中，在校一年多，下乡学农、下厂学工、军训拉练、参加运动……，文史地数理化这些文化课我们压根就没学过。1969年我们这些所谓的69届初中生（实际的小学生）毕业了，一锅端、一片红地离开城市上山下乡。
在北大荒的八年，我天天从早到晚挑猪食、起猪圈、放猪、喂猪、干活累得贼死，哪有时间学习文化知识。现在离高考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我这个小学生如何才能补上初中、高中六年的知识？考虑到文科考试科目是数学、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相对容易些，我准备报考文科。
我给自己制作了学习计划。每天自学13个小时。我住进小学教学楼顶层西北角的一间小屋，每天给小学生们上完四节音乐课之后，就躲在这间小屋里复习。
先主攻数学，没有人教，我只好借了几本初中、高中的数学课本和几份考试卷子，硬着头皮自学起来。数学课本上那些公式、定理、图形、函数……经常搞得我一头雾水，又无人可问，无奈之下我只好一行一行地背数学定理、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抄记数学例题和考试题的解题方法，生吞活剥地把这些数学知识死记硬背下来。
一到晚上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位于顶层的小屋炎热无比，我的背部、臀部起满痱子，只好跪在椅子上学习。着急上火，眼睛长了很大的麦粒肿，用一块毛巾捂着直往外流脓的眼睛，用一只眼看书。先是左眼肿，后是右眼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两眼一块肿，就看不成书了。苦学了三个月加三周的时间，我终于把初中、高中的数学课本大致看过背了下来。
此时已临近高考，我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开始狂背政治、地理、历史。我跑到学校附近的运河，在河堤上一连几个小时来回走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的奇特举动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位大妈看到我在运河边久久徘徊，担心我要跳河，冲到我面前对我大声说：姑娘，你怎么了？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我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运河。很快我又发现一个清净的好地方。在小学校后面有一个废弃的大土坑，滑到坑底，别人看不到，没有外人的干扰，可以安心地背书。在这个大坑里我用了两天背政治；两天背历史、一天半背了地理。语文实在是没有时间，一天也没复习，只有碰运气了。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一改往日半夜两点睡觉的作息时间，破例10点就上床休息，结果那个夜晚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我晕头晕脑地骑了四十多分钟自行车赶到立新中学考点去参加高考。
第一门考政治。小学毕业后，我已经12年没有参加过考试了。卷子发下来开始答题时，我紧张得手直发抖，大脑一片空白，连个字都写不成。过了好一阵子才能写字，我稀里糊涂地答了考卷。第二场考语文，语文没有复习，只能跟着感觉走。考历史、地理，我按照背过的内容答题，考得比较顺利。
最难的那场考试是数学。卷子一发下来，考生们全傻了。教室里一片骚动。记得那天数学考场特别燥热，教室里没有风扇。监考老师打来一桶桶的凉水泼在地上。坐在我前面的那位把卷子翻来翻去地来回看，结果卷子掉在水中，湿了一大片，急得他在那不停地跺脚。坐在我后面的那位是和我同院的返城知青，他不断地用桌子来撞我的椅子，估计也是没着了，想从我这寻求点帮助。我强忍着不被干扰，静下心来，一题一题地认真看，再从我这几个月死背下来的数学定理、数学例题中找寻答案。凑凑合合地答了一些题后，突然发现在卷子最下面的大题中有一道高中的难题，正好是我背过的。我毫不犹豫地把记得烂熟的解题步骤抄写在卷子上。真没想到，凭着四个月的死记硬背，我这个没上过一天初中、高中数学课的小学生在高考的数学卷子上也答了不少题。 （注：1978年全国参加高考人数610万，录取人数40.2万。录取率6.6%）
高考成绩公布：我的政治、历史、地理都是70多分；语文没有复习却得了90分；最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数学竟然考了58分。后来进了大学才知道，我的高考数学成绩在全班名列第一。我们班五十多人，许多人高考数学成绩仅有十几分，有的人甚至是0分。
拿到入学通知书的那天我哭了。想起由于文化大革命、由于上山下乡，12岁的我就不得不离开学习课堂。十多年来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运动、艰苦的劳作、人与人的争斗、贫乏麻木的生活。在北大荒喂猪的那段艰难岁月里，当看到别人被推荐上大学时，我羡慕得彻夜难眠，渴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上大学。
今天，经过四个多月的拼搏自学，我这个小学文化程度的猪倌终于通过高考跨进了朝思暮想的大学。在阔别学校十多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课堂，我又能继续读书学习了……大学毕业后，我终于成为了一名教师，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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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8 12:11:08
发表于 2020-7-8 17:0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