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那点儿事

冯绪杰

老北京人那点儿事

冯绪杰

   

   “你一大老爷们儿家，大早清儿的就站在当院满嘴跑火车，半点儿不着调儿，我隔着窗户纸听的都运一脑门子气，这是唱的哪出儿啊？对，没错，就说你呢。你还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原本一老实巴交的人，现在学会玩儿猫儿腻了，见天当街晃荡打油飞，时不时的整出点汤儿事，再不就是胡吃闷睡。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去，好嘛，越活越抽抽儿，整个一嘎杂子琉璃球。成天逮谁跟谁扯皮不说吧，办事也没个准谱，交代你屁大点儿的事儿，你说你放了我几回鹰了？合着我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你瞧你丫平时那个操行，净跟我玩儿幺蛾子，整个一个胡同串子，像儿大了你”。上述一番言语估计曾生活在老北京四合院三十年以上的人听得都会耳熟！它代表了老北京人的一种语言习性，也折射出京味文化在生活中的体现。

   在北京方言里，“胡同串子”专指那些不务正业，成天儿在胡同里逛来逛去、有手好闲的人。意思类似于土话里的“落台帮子”“败家子儿”。反正归了包堆，都不是什么好鸟儿。早年间这些人大都家里趁点儿老本儿，祖上要不是吃铁杆庄稼的就是哪个王府传下的苗裔；往小了说还许是哪家买卖铺户的少爷、家里站着房、躺着地儿。他们每天一大早儿就提笼架鸟直奔茶馆，碰上仨俩哥们儿一侃就是小半天儿。到了中午，这些人出了茶馆进饭馆，几盘儿下酒菜二两烧刀子。下午出了饭馆进澡堂子。晚上一擦黑儿，呼朋唤友摇着折扇儿听戏逛窑子去。在早先，这种生活只限于上层社会、王公贵族，但清末以来，八旗总数已经占到了全北京人口的三分之一。连清宗室人口较初期也已经翻了四倍。再加上在京的官员、商人。如此庞大数量的人群全都属于消费者，北京也就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消费城市。那时候有首《竹枝词》曾这样写道：“衫敞前襟草帽横，手擎虎叭喇儿行。官差署里原无事，早饭完了便出城”这可得算是北京最早一拨儿游手好闲的胡同串子。

   随着清王朝的垮台，胡同串子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祖上的铁杆庄稼吃不上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北京话叫：“倒驴不倒驾。”更何况积攒了百年的习气哪儿能说扔就扔了。老舍说了，“这里的有钱人、会讲究，没钱的、也知道穷讲究”。这一阶段，胡同串子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平民化了，摆弄的玩意儿看上去也有点小打小闹的意思，全然一付自得其乐游戏人生的态度。延续到六十年代中期的触及灵魂的大革命开始后，北京的各大娱乐场所如茶馆、茶舍、游艺社、戏园子都陷于停顿。有工作的人们大都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再没工夫闲逛了。老三届连同69届几拨学生全都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这座城市便属于更年轻的一代。作家王朔在《动物凶猛》里面写道：“除了几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多数大街只是零星几间食品店和百货铺子，不到季节，货架上的商品也很单调，大多是凭票供应的基本生活用品。街上常见的是四轮驱动的军用吉普车和一些老式的苏联、波兰轿车。上班上学时间，街上只有一些外地出差干部在闲逛，路边公共汽车、无轨电车都乘家寥寥。”在这种单调的背景下，“打群架”便成为当年更年轻一代人的一种时尚。想来也不奇怪，都是一帮半大小子火气正旺，上学处于半停课的状态，无事可干，再加上天天听着收复台湾、打击美帝“横扫一切”的口号，不滋事儿才新鲜？那时候打架分帮分派，战场就是附近一些僻静的胡同。大院和大院之间、大院和胡同之间，或是琐事摩擦、或是因为争风吃醋，往往一个“照眼儿”就会引来一场恶战，黑话叫“茬架”。如果一方实力不足，就会分头去找关系瓷器的哥们儿来帮忙。于是见天儿可以看到一帮半大小子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架条弹簧锁，在胡同里乱窜。这些孩子也都被称作“胡同串子”，他们中间一些下手狠、又很仗义的通常会在打架中大显其能，北京土话管这些人叫做“顽主”。当时有句顺口溜：“刀子、板儿带、口里、口外......”说的就是当年胡同串子们茬架的情形。

    进入九十年代，北京的变化可以说是一年一个样儿。九十年代初建京广中心商务圈，九四年三环路通车，九五年朝阳门内外大街改造、九七年王府井东安市场改造、九八年平安大街改造、2000年以后的CBD商圈建设以及五光十色商品房.....，放眼一望，北京的路宽了、楼高了、人多了、越来越时髦、越来越国际化。北京人说：三天不出门，出门就认不得回家的路！说的就是这种变化。从前老话说“北京城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儿的胡同赛牛毛”，到而今据说满打满算北京留下来的胡同也超不过一千五百条。大部分胡同居民告别了延续800多年的生活模式，搬进了小区公寓。留下来的很少一部分胡同也被划成了游览区以商业经营为主，再没有了我小时候那样浓郁的生活气息。如今的胡同游的三轮车涂着绚丽的色彩，照相机打着刺眼的闪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宣称自己体验了半天儿北京人的“胡同串子”生活。然而真正的生活只能是被动的经受，却不能成为主动的体验。传统生活方式的改变意味着老北京“胡同串子”们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继而在过快的城市化进程中销声匿迹。此刻我开始徒然的怀念往昔，怀念那一串串渐行渐远的车铃声、空灵的鸽哨、那些在路灯下打牌的老人、厚重低沉的买卖吆喝、木门、台阶、滴水的屋檐。我梦见我自己站在钟鼓楼底下回眸张望，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2011年8月

老土豆

   “我梦见我自己站在钟鼓楼底下回眸张望，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冯兄的梦想实现了。

张博览

难圆旧梦旧圆难，
诠释难忘难释诠。
念思故趣故思念，
谈笑侃调侃笑谈。

宋宝安

如今胡同串子没了，钱串子多了。

冯绪杰

宋宝安 发表于 2020-6-15 22:15
如今胡同串子没了，钱串子多了。

回宋兄：胡同没了，胡同串子也随之消失。一切向钱看也不错，不是说：钱不是万能的，而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吗。祝您安好！

刘军

张博览 发表于 2020-6-15 19:19
难圆旧梦旧圆难，
诠释难忘难释诠。
念思故趣故思念，

高手写诗写手高，句句回文两头绕，画里话外入情理，古城故事萦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