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油灯岁月》
○ 海松(原新华农场北京知青)
得颜逸卿兄签赠的《大荒印痕》一书已近一个月了,由于大家的争读,近日才拿到此书。我并不急于逐篇去读,而是双手轻轻抚摸着具有凹凸感的“大荒印痕”那四个苍劲的行草书名,细细端详着封面下端那中国传统的水墨画,它描绘了大荒深处的一隅情景。静静地揣摩着、静思着…… 本周二我参加了总公司机关组织的学习班,我们找了一个北京最凉爽幽静的好去处——延庆北京金隅温泉度假村。临行前,我在简易的行囊中放进了《大荒印痕》。驻会晚餐后,同事们或去卡拉Ok 厅唱歌,或结伙去打扑克,或相约去泡温泉……而我却静静地斜靠在宾馆卧室里那舒适的床榻上,拧开床头柜上那盏古朴的台灯,将亮度调至最高处,然后慢慢翻开《大荒印痕》,目光在目录间寻觅着——油灯岁月,第169页,对!就是它。 我习惯对喜欢的文章反复阅读、咀嚼,一遍、两遍、三遍……油灯岁月便是其一。初读《油灯岁月》,是在2010年年初,刚上宝泉岭论坛后不久,读了颜兄几篇文章后,便留下深深印象。颜兄生动的笔触和细腻的描述,令我如同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产生了极大的共鸣。把我的思绪拉回到那个艰难困苦的六十年代、那个昏暗恍惚的油灯岁月…… “一灯如豆,家人围坐在油灯旁纺纱、纳鞋底、补衣裳、聊家常,而影子在墙上放大变形,摇摇晃晃。这情景深烙在了我的心里。”这是《油灯岁月》文中的一段生动描述,1967年,颜兄已在乡村小学代三四年级的课了。我是在1966年“文革”初期因个家庭成分问题,不知所终地与三岁的弟弟,随母亲一起被人遣送回江南原籍农村的。而我这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时刻准备着的红领巾,一夜之间也从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蜕变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1967年,恰好那年我在老家农村的小学读四年级。 如颜兄所言,那时的农村极其贫困。记得我的一个小学男同学,成绩很好,小学毕业时因父亲去世而交不起5元钱的年学费,辍学回家种地挣工分去了。我的老家地处江南,号称鱼米之乡。但是吃不饱、穿不暖已到了令人绝望的境地。吃不饱,主要原因是人多地少加政策封闭,一亩地一年种三茬,夏季两茬水稻,冬季一茬小麦,就这样精耕细作交完公粮,留下种子后,分到手里的粮食就铁定不够吃了,自家的那点自留地种些白薯权作垫补粮食缺口,到收获时也被他人偷挖得七零八落。饿不过,怎么办?!我也去偷别人家地里的东西,偷生产队种的红花草(通常是喂猪或沤肥用的)回来充饥。再说穿不暖,别说买鞋,就连纳鞋底的碎布头都没有,于是就跟随地主成分的爷爷学着搓草绳、打草鞋。夏天,打成像塑料凉鞋那样的草鞋,就一个底,鞋面用麻绳一串就把脚固定了,透气凉快。冬天,打成靴子一般,是高腰的,还是双层底,再拧一些芦花在里面,毛茸茸的更暖和。年年冬天我的耳垂、脚后跟都生冻疮,一片红红的、肿肿的硬块,疼痒难耐。 夜幕降临,蜷缩在昏暗的油灯下,妈妈在一旁纺棉纱,纺车发出节奏般“吱扭、吱扭”的响声,我就在一旁默默的搓草绳,弟弟在一旁打下手。棉花是从四里外的镇上领的,一周约能纺二斤棉纱线。交货的头天晚上,妈妈将纺好的棉纱拧紧成麻花状,再用嘴喷些水上去,这是村民们的未约俗成,为的是分量重点,省下的棉纱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日后自织土布之用。二斤棉纱线分等级,中等级能换回两元钱左右,用于买灯油和咸盐之类的日用品。偶有借到一本残破的《红岩》小说回来,聚精会神,伴灯夜读,由于头凑亮离油灯太近,不时如豆的灯苗会将额头上的头发燎着,散发出一股股焦糊之味,自己却全然不知,浸在读书的享受之中。 有时,家里的油灯没油了,晚上干脆就抱着稻草到别人家去,坐在小凳上边搓草绳边听村民唠家常、讲无常鬼、狐狸精等传说故事。记得有人说:无常鬼没有头颅,深夜出来手提(马)灯在田埂上悠悠行走,云云……讲到惊处还要停顿一下,恍惚间油灯所及之处,人形、物形,影影绰绰在周旁恣意跳跃、晃动,令我不由周身发紧,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回家之时,可费了些功夫,深吸一口气憋足了,默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撒丫子而归。江南农村的睡房大多无窗户,房顶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小天窗,晚上漏进点点星光,若被堆柴草的阁楞遮挡,吹灭油灯后躺在蚊帐中,眼前一片漆黑。我曾试着将五指放在眼前,再瞪大了双眼,结果仍是漆黑一片。时常脑袋里会蹦出想法:我是否就躺在棺材里! “尽管这油灯的光亮是微弱的,可我却分明感到,这光亮具有一种穿透力,它不仅穿透了我的以往岁月,更以一种精神的力量,穿透着我后来的每一个或明或暗的日子。”读完《油灯岁月》,我轻轻地将《大荒印痕》合上。凝视着身旁那盏古朴明亮的台灯,心中未免感叹道:在那个油灯岁月里做个中国人好难,做个中国农民更难。我没经历过大西北,试想那里缺水的农民更更难。 (原载于宝泉岭论坛201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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